第五十二章

　　別以為他活了兩輩子， 年紀大不要面子的，年紀大又小心眼的人最重面子。

　　林易下巴微微抬起， 帶著一股子某些成功科研人員特有的“你們都是傻逼， 就我最聰明”的討嫌氣質。

　　“這……這沒那麼嚴重吧。”海頓訕訕地說道， 把頭轉向哈威，對著他一個勁擠眉弄眼。

　　他這個同事，就喜歡找存在感，不知變通。

　　維護學校紀律是應該的， 但也不能墨守成規不是。伯克利全力配合重大科研項目，使得研究員無後顧之憂，全身心投入到世界能源事業中！多麼好的宣傳機會， 多麼正面大義凜然的學校形象， 海頓甚至連宣傳稿標題都想好了。

　　但林易一休學，事情可就不一樣了。

　　比爾蓋茨從哈佛退學成立微軟是美談吧， 全世界都知道， 但你去看看提起這一美談時， 哈佛校領導們的表情，那叫一個好看啊……

　　就單單“要不要把比爾蓋茨”列為優秀校友這件事， 哈佛領導層前前後後就開了無數次會議， 不放吧，可惜， 放吧，拉不下名校這張臉。

　　海頓可不想讓自己處於如此尷尬的境地。

　　哈威的表情也顯得有幾分尷尬，他是收到學生抗議才向辛普森實驗室提出“建議”， 讓林易像一個普通學生一樣參與學校日常課程，以顯示自己的公平公正，不畏強權。

　　但問題是，人家不是普通學生，如果是什麼官二代富二代仗著自己家世不來上課，那他還能義正言辭地駁斥，相信整個伯克利都會是他最堅強的後盾。

　　但是什麼世紀十大科研項目，什麼華盛頓能源火炬計畫，聽著就讓人肅然起敬，事情鬧大了伯克利領導層會站在他那邊？

　　看看海頓這個領導面前紅人的表現，哈威咽了咽自己的口水。

　　“辛普森實驗室的現狀想必諸位也聽聞幾分了吧，太陽能電池項目對辛普森及對我個人都十分重要，人的精力有限，我做不到一心兩用，為顧全大局，這是無奈的決定。”林易的語氣緩和了兩分，但說出來的話讓哈威的面色更尷尬了。

　　林易是顧全大局了？那他這個要求林易去上課的人……哈威的汗一下子就下來了。

　　“林研究員，我想哈威不是這個意思，您要進行項目研究，我們當然是大力支持的，大力支持。”雖然平時看不慣哈威那副自以為是的樣子，但是林易絕對不能休學！

　　跟普通學生不同，林易這份休學報告一交上去，會直接出現在校領導的案頭上，在校長先生的雷霆震怒下，他不覺得自己能獨善其身。

　　“學生們會提起抗議，是因為他們不止一次聽說發明了超導電纜的人是他們的同學，但令他們失望的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您，所以他們才提起抗議，希望用這種方式見見他們心中的偶像。”

　　海頓的語氣猶如華麗的詠歎調，飽含深情，讓林易的汗毛都快豎起來了。

　　他咋不說，因愛生恨然後拔刀殺人呢？不去當編劇真是可惜了。

　　“是吧，哈威？”海頓微笑著看向顯然有些呆愣住的同事。

　　“是吧。”向來古板嚴肅的哈威，顯然不還能正確掌握“睜著眼睛說瞎話”這個高端技能。

　　倒是兩個幫忙整理資料的小助理不停點頭，看向林易的眼睛都是泛著光的。

　　“那兩位的意思是？”林易挑了挑眉。

　　“我們的意思是，您露個臉，和同學們解釋一下……不，解釋的工作由我們來吧。”

　　面對與前世截然不同的場面，林易眯了眯眼睛，突然沒了和他們計較的興趣。

　　“既然這樣，我這份休學申請就放在這裡，學校如果覺得有必要就批一下，沒必要就當是廢紙吧。”他將簽了大名的休學申請放在最近的一張桌子上，禮貌地對海頓笑笑，隨即轉身離開。

　　“幹嘛要我收著，這事明明是你惹出來的！”

　　“是林易放你桌上的！”

　　“那是因為我的桌子離他最近！別把這燙手山芋丟給我。”

　　…………

　　身後傳來低低的爭執聲，林易嗤笑一聲，快步走出大樓。

　　“林……林研究員！能給我簽個名嗎？”身後傳來氣喘吁吁聲音。

　　林易回頭，今兒個出門還真是沒看黃曆啊，然而看著眼前這張陌生而熟悉的臉帶著與上輩子截然不同的諂媚笑容，他聽到自己這樣說道：“不好意思，我今天手疼。”

　　說完，不顧那學生難看的臉色，頭也不回地離開大樓。

　　“林易，你終於回來了。我們重複了Gratzel教授的實驗，得到了11.4%的光電轉化效率。”

　　“實驗完成度非常高啊。”

　　“別小看我們啊，讓我們設計一個實驗難，重複別人的實驗還是能夠做到的。”格林教授正色道，引得一眾人哄堂大笑。

　　林易啞然，他將外套脫下遞給何群，穿上實驗服，將心裡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揉成毛線團丟在一旁，快步走向實驗台。

　　實驗臺上有一個長方體的透明玻璃槽，是密封的。從上到下分別是玻璃、透明電極、液體電解質、敏化劑、TiO2和導電玻璃。

　　實驗的原理很簡單，太陽光照射下，吸附在電極表面的染料分子中的電子受激躍遷至激發態，然後注入到二氧化鈦導帶內，此時染料分子自身轉變為氧化態。注入到二氧化鈦層的電子富集到導電基底，並通過外電路流向對電極，，形成電流。

　　這其實是和植物的光合作用差不多的原理，吸收光能轉化為其他能量。只不過在染料敏化電池中，人類將其轉化形態人工限制成了電能。

　　“我們的專案想要取得成功，必須解決兩個問題，液體變固態，光電轉化效率要提高。”說到這裡，格林皺著眉頭開口道，“固體電解傳輸效率比液體低得多，這是固體本身的物理性質決定的，但轉化率太低又毫無市場意義，真是件麻煩事啊。”

　　“麻煩總能解決的。”林易一屁股坐在實驗臺上。

　　“資料呢。”他抬頭看向幾個青蔥的小助手。

　　何群一個哆嗦，猛地跳了起來，“全……全都準備好了。”

　　不多時，兩個差不多和人等高的箱子從門口慢慢被人挪進來。

　　這就是這兩日小助手們的工作成果了，有些是從辛普森資料室裡面複印的，更多是網上資料列印下來的，大樓裡的影印機“子嘎子嘎”響了好幾個晚上，才有了這兩箱東西。

　　將資料從箱子裡拿出來，按照類別鋪在地面上。

　　別以為林易只靠著上輩子的記憶過日子，這幾天的時間裡，他吃喝拉撒都在實驗室，這兩箱資料，林易前前後後看了三遍，心裡對於全固態介觀太陽能電池的把握也隨著理解的深入多了不少。

　　“全固態不行，我們就先退一步，如果是凝膠狀呢？”林易拿起兩份資料，在白紙上寫了一個長長的方程式，“凝膠狀的電解傳輸效率效率雖然不如液態，但相差並不是很大……”

　　莊城再次路過燈火通明的辛普森實驗室的時候，每天微微皺了起來。

　　這已經是第七天了……

　　他也是科研人員，但是注重基礎理論研究的物理與新材料不同，按照他的導師朱肇琨教授所說，材料科學是一種可以“一步登天”的學科，相比於物理學來說，它出成果的速度非常快。

　　但這也造成了一些材料學家急功近利的科研態度。

　　林易與辛普森的半年之約並沒有保密，甚至他這種外來的科研人員也聽到了這個傳聞，他的第一反應是這太荒謬了，但想到當初合作超導電纜時林易那副拼命的模樣，他又不由沉默。

　　那人的個性，說不定真的會答應。

　　飯肯定也不會好好吃，天天熬夜，身體會受不住吧。

　　莊城在辛普森實驗室門口站了一會，直到門口的保安注意到了他，才默默走開。

　　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林易抬頭看向窗外。

　　“大家都先回去，我看這雨，馬上就要下大了。”

　　眾人聞言，手頭工作完成得差不多的，也不矯情，匆匆掃了尾就拿傘出門。還差一點的，屁股都沒有挪動一下，直到自己滿意了，把一天的工作成果交給林易後，這才離開。

　　後面就是林易這個實驗負責人的工作，整合一天研究成果。

　　“如果把這裡改成緻密二氧化鈦層，全固態就可以實現了。差的就是光電轉換效率，這至少可以說明，全固態在理論上是可行的。”林易一邊喃喃自語著，一邊在紙上畫出模型圖。

　　固態或膠體狀傳輸材料、敏化劑這是這個項目中的關鍵。

　　“你怎麼還不走？”林易看著蹲在地上整理資料的何群，驚訝地開口道。

　　何群的存在感本來就低，安靜不說話，這存在感就更低了。

　　“我不是您的助理嗎？”

　　林易盯著何群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行，那小助理，我們下班吧，你去拿傘。”

　　在徐東奎面前維護這小子，倒也不虧。

　　從實驗室出來，外面已經是瓢潑大雨，林易的宿舍離實驗室並不遠，走路也就是十分鐘的事，倒是何群，要回住的地方，得走二十幾分鐘。

　　林易把車鑰匙拋給何群，“開回去吧，大雨天的，小心駕駛。”

　　何群一愣，“不……不行，我……”

　　還沒等他說完，林易已經拿著傘小時快步走進雨中。

　　暴雨傾瀉而下，雨傘根本擋不住斜斜落下來的豆大的雨點。耳邊只聽得到雨水和傘面撞擊發出的“碰碰”聲，幾乎沒有兩分鐘，渾身就已經濕透了。

　　早知道他就在實驗室湊合一個晚上了。

　　跑進宿舍樓，林易已經變成了一隻落湯雞，他看了看表，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對面莊城的宿舍燈光微弱，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睡了。

　　林易在死皮賴臉再去莊教授家裡賴一晚上和回自己宿舍的兩個選項中，猶豫了兩分鐘，隨即選擇了後者。

　　莊城的實驗雖然不必向他們的太陽能電池一樣搶時間，但也絕不會輕鬆，他還是會對面湊合一晚上吧。

　　也是他自己作的，為了有藉口打擾莊城，根本沒讓人好好收拾房間，床還沒放上墊子，東西擺得整個客廳都是。

　　幸好熱水是有的，草草沖了個澡，隨後抽出兩床被子往地上一鋪，就直接躺下睡覺了。

　　半夜裡林易只感覺渾身發燙，胃又來湊熱鬧，一陣一陣地絞痛，在失去意識前，他最後的想法是，他記得他吃飯了，白天還吃了碗日清牌泡面來著。

　　林易是被額頭上的溫度凍醒的。

　　“哈……哈欠！”他重重打了一個噴嚏，一坨透明的鼻涕隨著他的聲音飛起，又重重落在不遠處的被子角落處。

　　林易……

　　“醒了？”莊城一手拿著一碗粥一手拿著一杯白開水從門口進來。

　　“先喝粥還是先吃藥？”

　　林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睡到了床上，唔，只不過這床墊明顯不是他的。

　　床墊不是他的？

　　那剛剛那坨鼻涕……林易默默挪動了一下因高燒酸痛得厲害的身體，將那坨鼻涕蓋住。

　　“咕嚕嚕……”胃病發出強烈的抗議。

　　“先喝粥吧。”林易上輩子有胃病，這輩子……還是有，不要誤會，這不是遺傳，這是懶癌鬧的。

　　有句話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有些病別說兩輩子，就算是二十輩子也改不了，比如懶癌，又比如因為懶癌不好好吃飯而造成的胃病。

　　莊城在白粥裡放了點冰糖，米香中帶著絲絲甜味，意味地好吃。

　　林易三兩口下肚，算是活過來不少。

　　“你抱我上來的？我挺重吧，你抱得動？”稍微有點精神，就開始口花花，沒辦法，這也是本性。

　　莊城將白水遞給他，“吃藥。”

　　“看來是抱得動了，莊城，其實我們倆在一起的話，我在下面也沒啥，我這人比較疼老婆，不太介意這方面的……”

　　林易還沒說完，一股子苦澀從嘴巴裡傳來。

　　莊城嫌他話太多，直接把藥塞進了他張張合合的嘴巴裡。

　　林易連忙拿過白水，飛快灌了下去。

　　他的燒昨天晚上就退的差不多了，雖然高燒期間沒多少意識，但是他依稀有印象，在他熱得好似被火燒一樣的時候，額頭傳來的那陣冰涼。

　　那陣冰涼持續了很久很久，莊城照顧了他一夜，雖然他知道莊教授肯定不會承認的。

　　“藥在床頭櫃上，廚房裡有粥，冰箱裡幫你放了東西，如果你不想做，可以到對面吃。”莊城抿了抿嘴，“我們還是朋友。”

　　這……這是正面拒絕了？

　　不是吧？他還發著燒呢？他還生著病全身無力呢？現在拒絕？

　　林易覺得他錯看了莊教授的人品。

　　“哎呦，哎呦呦，我胃疼，好疼好疼好疼……”

　　作者有話要說：　　林易：我胃疼

　　莊城：我拒絕你了，這件事不會隨你的主觀意志轉移而變化

　　林易：我胃疼！疼疼疼！

　　莊城：我不說話

　　林易：真的疼！

　　莊城：那……我幫你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