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何群擦了擦額頭的汗， 看來這位保姆的和解願望還是很強烈的。

　　反倒是這位受傷較輕的女主人， 態度極其冷淡。

　　“那位律師已經在一天前正式起訴辛普森實驗室和代理商。”霍克雙手交叉放在胸前， “我和那位律師打過交道， 他的脾氣有些古怪，但他走法律程式的決心很堅定。”

　　將慰問品放下後，三人走到了病房外面。

　　“林研究員，您知道那位律師提出的賠償金額是多少嗎？”

　　林易挑眉，“多少？”

　　“一歐元。”

　　霍克的話讓林易明顯一愣， 一歐元， 也就是說完全不是沖著賠償款來的。

　　“這也是輿論發酵這麼快的原因， 現在民間輿論都站在了那位律師那邊， 認為他無私， 不畏強權， 為維護民眾利益而戰。”

　　“無私的鬥士？”林易啞然， 他這是成了故事裡的大魔王了？

　　“資訊技術中心也通過官方及私人管道做過一些工作，但是對方都沒有鬆口， 但是說實話， 在我看來，這位拉斯馬森先生看起來並不是一個這麼無私的人。”霍克聳了聳肩， “當然， 這僅僅是我個人的想法。”

　　三人從醫院裡出來， 一路上林易的眉頭一直沒有鬆開，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異樣感縈繞在心頭， 但是卻始終找不到源頭在哪裡。

　　“格瑞特先生，格瑞特太太，你們倆說話做事還真是像。”

　　“夫妻夫妻，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總是有一個互相學習的過程，自然就越來越像了。”

　　林易就要上車的時候，一個護士扶著一對老夫婦從他們身邊經過，林易猛地抬頭。

　　是了，是這個。

　　一個品格高尚，不求回報為維護民眾利益而戰的鬥士，他的妻子怎麼可能是這麼一個精神狀態！

　　“霍克先生，麻煩您幫我查一下那位拉斯馬森先生的工作及家庭生活。”

　　霍克一口答應，“林研究員，我想您叫我霍克我比較能適應。”

　　爆炸中殘存的太陽能電池板大部分殘骸被丹麥事故鑒定中心拿走了，只留下了零星送到了資訊技術中心，林易手上的這份報告也就是根據這點零星的東西分析出來的。

　　“林研究員，您沒有意見的話，我們接下去就去資訊技術中心，他那兒的接待中心非常不錯，不亞於五星級大酒店，而且克雷默先生想見您很久了。”

　　林易當然沒意見，前後兩輩子，這是他第二次到哥本哈根，上一次是跟著工信部的一個考察團，幾乎呆在酒店裡就沒出來過，對於這個城市完完全全是人生地不熟。

　　何群對著玻璃窗，“卡嚓卡嚓”拍著照，自從買了房，我們的何助理明顯自信了……一點點，比如他在講電話的時候聲音就大了很多嘛。

　　“幫他辦入職手續，林研究員的意思。”

　　“對，按正式員工來。”何群說這句話的時候，看了林易一眼，見林易沒有反對，不由挺了挺胸膛，“徐東奎的崗位就掛在新能源中心下麵，簽字等林研究員回來簽。”

　　掛下電話，何群長舒了一口氣，一個電話仿佛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擦了擦手機螢幕，何群偷偷看了林易一眼，隨即感覺自己的力氣又回來了點，再次趴在汽車玻璃上，“哢嚓哢嚓”得拍著照。

　　LED燈反復亮著一連串英文字母，林易定睛看了看。

　　“亞洲考察團？信息技術中心近期有活動？”

　　“聽說是亞洲幾個考察團過來，不算什麼重要活動，不會影響我們的事。”霍克答道。

　　林易抿了抿嘴，靠在座椅上沒有說話。

　　在九十年代末期，互聯網最發達的是美國矽谷，矽谷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財富奇跡，被後世稱為互聯網掘金時代的前奏曲。

　　而在資訊技術方面除了美國，丹麥也是這方面的領頭羊，甚至在某些民用領域，丹麥的技術水準還超過了美國。

　　因此作為丹麥資訊技術水準最高代表的丹麥資訊技術中心，吸引了來自全球各地的技術考察團，有些是以國家名義考察訪問的，有的是以企業或個人名義。

　　丹麥技術中心從中挑選願意接待的回函，並收取一定參觀培訓費，這也算資訊技術中心的一大收入來源了。

　　“諸位，前面就是我們資訊技術中心，印度和韓國的考察團在今天上午已經到達，華國的朋友你們對房間安排有什麼需求嗎？比如，想住哪國考察團旁邊？”丹麥接待人員說道。

　　領頭的中年人聞言猶豫了一下，“新加坡考察團到了嗎？把我們和他們安排在一起吧。”

　　“沒問題。”

　　丹麥的接待員帶著華國考察團一行人往裡走，走到一棟白色建築不遠處，接待員停了下來。

　　“怎麼不走了？”考察團裡一位中年女性奇怪地開口道。

　　“我突然想起來你們都還拿著行李呢，我先送你們去房間吧。”丹麥接待員笑著開口道。

　　領頭的華國中年人看著那棟白色建築物前交談的幾個人，眼中閃過一絲深思，“真的非常感謝您想得這麼周到，布魯恩先生。”

　　華國考察團一行十三人，以華國資訊技術辦公室主任鄭國鋒為首，別聽鄭國鋒的頭銜只是個辦公室主任，但他這個辦公室是直接設在國務院下面的，是副部級單位，也就是說，鄭主任也算是華國高級官員了。

　　除了資訊技術辦公室的幾位元骨幹，還有國內資訊技術方面的幾位元佼佼者，他們能爭取到這次機會，是花了大力氣的，鄭國鋒想要的不僅僅公費的歐洲遊，他是正正經經想做實事。

　　鄭國鋒也曾有過留學經歷，他敏銳地意識到，未來互聯網行業將成為一個新興的，龐大的，甚至影響國家整個GDP水準的偉大行業，而資訊技術則是互聯網發展的基礎。

　　在現在人看來，美國的互聯網行業已經很發達了，但是學過資訊技術的鄭國鋒知道，這還僅僅只是開始，互聯網有著無限的可能，他想做的就是在這個行業進入爆發式發展前，替華國抓住這次機遇。

　　所以，他真的很看重這次考察機會。

　　布魯恩長舒一口氣，華國人就是比較禮貌好說話，不像是昨天到的某國代表。

　　接待中心就在白色建築物後頭不遠處，十分現代化。

　　“比華京飯店還好啊。”跟在後頭的小年輕發出驚呼聲，當然他的聲音極輕，能進這個考察團的，維護國家榮譽的基本概念還是有的。

　　倒是不能說比華京飯店豪華，丹麥資訊技術中心的接待中心是極簡化裝修風格，與華京飯店的奢華型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但華京飯店建造於五六十年代，雖然保養好也翻修過幾次，但和人家新建的比，自然還是有差距的。

　　在踏進接待中心不久後，鄭國鋒突然上前兩步，走到布魯恩旁邊，略帶笑意地開口道：“剛剛前面是克雷默先生吧。”

　　布魯恩的腳步明顯一頓，面上露出一兩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您認識克雷默先生？”這就比較尷尬了。

　　克雷默是丹麥資訊技術中心的負責人，他向來不喜歡應酬，對於一年到頭來的各式各樣考察團，也是看心情接待，因此布魯恩可不敢把考察團往克雷默面前帶，更別說看剛才的情形，克雷默先生明顯在接待貴賓。

　　“鄭先生，我們資訊技術中心有著明確的分工，克雷默先生負責科研部分，道安先生負責除科研外的一切工作，所以我們考察團參觀，是完全由道安先生負責的。”換句話說，克雷默出不出現還不一定呢。

　　鄭國鋒點頭笑笑，不再說話。他來之前當然做過功課，雖然說克雷默只負責技術方面，一般資訊技術中心的大小事務都是道安在負責，但是這是實驗室性質的技術中心，向來是誰有技術誰說話硬。

　　按華國的話來說，克雷默是丹麥資訊技術中心的一把手，這個事實是毋庸置疑的，只是這個一把手不愛管事而已。

　　“這是你們的房卡，我和我的同事聯繫過了，新加坡考察團會在下午三點到達丹麥，到時候他會將他們的房間安排在你們房間旁邊。”布魯恩將一打房卡遞給鄭國鋒。

　　鄭國鋒笑著道謝，然後目送布魯恩離開。

　　“主任，我看到剛剛與克雷默先生交談的也是兩個亞洲人，會不會是日本或韓國人？”

　　“這也是我所擔心的，小王，如果有可能的話，你去打聽打聽。”

　　“是，主任。”

　　被同胞認成日本或韓國人的林易現在的心情可算不上好。

　　兩個頂級實驗室科研人員見面會發生什麼？

　　很簡單，炫耀唄。

　　傳說中沉默寡言以嚴肅示人的克雷默教授從丹麥資訊技術中心的歷史一直說到他們最新的資訊集成技術。

　　講得那叫一個神采飛揚，唾沫橫飛。

　　“我們中心最新的資訊集成技術是資訊傳播速度是現有的兩倍，它一旦投入市場，將對整個資訊領域，特別是對互聯網行業產生地震式的巨大影響。我敢說這項資訊技術，是當下最先進的，就算是美國的資訊實驗室，也不一定能拿出可以媲美的技術。”

　　“傳播技術的正常更新換代。”換句話說，算不上創新。

　　“步子不能一下子邁得太大，不然一旦發生事故，就不可收拾了。”克雷默笑眯眯地回擊道，這是在影射林易太陽能電池板的事了。

　　“這個話我在機場跟丹麥媒體人員說了一遍，沒想到到了資訊技術中心還要重複一遍，科研項目和商品是兩個概念，專案出了實驗室投放市場，就是商業行為了。”言下之意，你一個科研人員的水準和你們媒體差不多，這還要我解釋。

　　還要，代理商不是你們的人嘛，說我步子邁得大，把攤子鋪這麼大的是誰的人，要我來收拾爛攤子還好意思說。

　　克雷默冷哼一聲，“資訊傳播已經是一個成熟的技術了。我想一個成熟的科研人員不會沉浸于媒體所謂‘開場性、顛覆式’這種形容的錯覺裡，技術突破並不比開創一種新技術容易。”

　　呦，這是說林易被媒體抬得高了，連常識都不懂了。

　　霍克和何群各自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霍克甚至有些懷疑人生了，林研究員也就算了，畢竟在機場已經見識過他的口才，但是克雷默先生……

　　霍克發誓，他上次見到的克雷默先生真的不是這樣的。

　　他印象中的克雷默先生與所有傳統的科研人員一樣，高傲，對瑣事不屑一顧，話不多，嚴肅沉默。

　　這個一句話能說出三重意思的人，真的是他認識的克雷默先生嗎？

　　他覺得如果自己不開口，兩位偉大科學家關於誰的實驗室更加厲害，誰的科研專案影響更大這場爭論能一直持續到今天晚上。

　　他乾咳一聲。

　　沒人理他。

　　他再次乾咳一聲，在兩人說話間的空隙中連忙插話，“克雷默先生，林先生，我想我們都是合作關係，不是嗎？”

　　克雷默和林易詭異地沉默了一分鐘，他怎麼會和克雷默（林易）吵起來？兩人同時乾咳起來。

　　“丹麥資訊技術中心不愧全球尖端資訊技術的代表，了不起了不起。”

　　“哎，辛普森實驗室是國際頂尖材料實驗室，您的新能源中心的太陽能電池項目更是顛覆能源行業的項目，這才是真的了不起！”

　　誰說科研人員不善言辭，這是沒有遇到地位實力相當的同行。

　　爭也爭完了，好話也說了，兩人嚴肅起來還是能迅速進入工作狀態的。

　　丹麥資訊技術中心雖然以資訊技術著稱於世，但是在丹麥的地位卻像個小型的國家科學院。

　　很多涉及國家產業發展的技術和行業，他都有涉獵，當然大多是以名下控股公司的名義進行，譬如拿下辛普森實驗室新能源中心的太陽能電池專案的代理權。

　　“我的同事道安出面與拉斯馬森交涉過，因為一歐元的賠償款，我們推斷出他的目的不是金錢，所以道安換了一個策略。我們從人類發展角度和他講，新技術的發展必定不是一帆風順的，火車會脫軌，飛機會失事，但我們不可能因此呼籲群眾不去坐飛機，不去坐火車。我們告訴他他的這種行為會對太陽能能源行業發展造成很大的阻礙。甚至可能讓這條路多走十年。但是很不幸，他還是堅持要訴訟。”

　　“如果他真的是一個無私的鬥士，我只能說，他是個太過固執的鬥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