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筋骨雖斷， 然以才立世。

　　這是沈伯年教授對上輩子莊城的評價。

　　這輩子拼了命才讓他避免厄運， 又怎忍心用個人情愛束縛了他的翅膀。

　　莊城啊， 這兩個字註定要在人類科研的歷史上熠熠生輝。

　　將人送上飛機， 林易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苦笑一聲，居然現在就有點後悔了……

　　“林研究員，拉科姆先生已經在實驗室等您了。何群並沒有給他悲春傷秋的機會，適時遞上了一杯礦泉水。

　　“動作倒是挺快。”林易摩挲了一下他小拇指上的戒指， 這是莊城在旁邊珠寶店幫他買的， 就是那種款式少價格還貴的機場珠寶店， 他都說不用了， 莊城非要堅持， 臨到離登機結束只剩十分鐘了， 還巴巴在玻璃櫃前東挑西選， 真是讓人受不了……

　　心裡這麼嘀咕著，面上的笑容卻一點不少， 瞟見何群偷偷瞄過來的目光， 他下意識地把小指伸了伸，好讓他看得更清楚一點。

　　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 林易開口說道：“和接待的人說一聲， 讓他們不用太熱情。”

　　不用太熱情？

　　這是什麼意思？

　　何群顯得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 明明林研究員對拉科姆先生這一次的來訪是很重視的，幾天前還讓他關注拉科姆先生和福特那邊的動向，這還沒多久呢？就翻臉不認人了？

　　男人的嘴， 騙人的鬼，他忽然有點擔心莊教授的未來了……

　　“在瞎想什麼呢？去開車！”

　　“哦。”

　　半月沒見，拉科姆的髮際線又往後移了兩毫米，他獨自坐在會客室裡，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思考，這個狡猾的華人對於他的來訪的態度。說不熱情，他杯子裡的水幹了好幾次，那個站在門邊的服務員就像頭上有第三只眼睛一樣，每一次都在第一時間給他續上熱水，同時還奉上一個經典的美國式微笑。

　　就是那種看起來很誇張很熱情的微笑，這讓拉科姆這個土生土長的北歐人有些許不適應。

　　但若說是熱情，從他進門到現在已經整整一個小時了，卻連一個能主事的人都沒見到。拉科姆很明白他此行來的目的，並為此做足了準備。

　　他本以為自己能和福特這一美國汽車巨頭達成合作，這也是他設想過的最好的結果，但是很可惜，無論是福特、通用還是其他汽車巨頭，都對他的提議興致缺缺，所以拉科姆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轉頭找上林易。

　　這事確實是他做得不地道，借著林易的名頭來訪問辛普森實驗室，又以辛普森實驗室為橋樑搭上福特等美國汽車巨頭，被巨頭們拒絕後再回過頭來找人家，這事攤在誰身上都不痛快。

　　所以拉科姆對自己還能喝上熱水的待遇，已經很滿足了。

　　“拉科姆先生，又見面了。”會客室的門被打開，林易人未到，聲先至。

　　“哦，林研究員，您看起來更精神了。”收起亂七八糟的想法，拉科姆臉上瞬間展露出真摯的笑意，站起身來快步迎向林易。

　　“是嘛。”林易上前和拉科姆擁抱了一下，“我看您倒是憔悴了不少，是不適應美國的氣候？”

　　“從丹麥到三藩市，這跨了半個地球了，一路上很辛苦吧，您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好讓我去機場接您，這是沒把我當朋友嘛。”林易滿臉笑容地自顧自往下說，似乎絲毫沒有注意到拉科姆越發尷尬的神色。

　　“林，你就別打趣我了。我知道你對我有所不滿，但我希望這不會影響我們接下來的合作，你知道的，這個專案耗費了我七年的心血。人生沒有幾個七年，所以我走的每一步都很謹慎。”

　　拉科姆是個很聰明的人，他在意識到林易口中的調侃與不滿後，立刻停止了無意義的寒暄，態度和語言變得十分誠懇。

　　“我承認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對，我願意在今後的合作中做出相應的補償。”

　　今後的合作？林易挑了挑眉，自己可還沒答應和他合作呢，這狡猾的老傢伙。

　　“拉科姆先生，這話您是說早了。確實，您的設想非常美好，但是要將之付諸于現實，那困難可不止一點點啊。我只是個科研工作者，很多事情都愛莫能助的。”

　　林易坐到沙發上，身子微微後仰，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無奈神情。

　　“林，辛普森實驗室作為世界材料學頂尖實驗室之一，在科研上享有高度的自由，但僅僅也只是高度自由而已，它身後的教育及官方背景，會讓你在很多事情上束手束腳，你需要一個合作夥伴，一個在國際社會上有一定影響力，執行力強且不受美國這個龐然大物制約的合作夥伴。”

　　拉科姆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易，“而我，恰恰符合這些條件。”

　　何群站在林易身後，不由咽了咽口水，氣場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在那麼一瞬間仿佛被具象化了，他看看微笑得好像他家鄉某一微胖界宗教神靈的拉科姆，不由挺了挺自己的背，穩住！他可是林研究員的助手！

　　房間裡的氣氛有一瞬間的凝固，偌大的會客廳只餘下三人的呼吸聲。

　　林易手指彎曲，不自覺地敲擊著沙發扶手，沉默許久，他突然開口道：“福特、通用作為全美乃至全世界的汽車行業巨頭，他們對這個市場的研究非常透徹，在現有的技術水準下，電動汽車產業是不可能盈利的。”

　　許是連日來的否定令拉科姆的神經有些緊繃，沒等林易說完，他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反對意見，“新生事物的發展道路必然是曲折的，我們不應該因為開端的艱難而放棄它，我們……”

　　林易搖頭，“拉科姆先生您聽我說完，我的意思是，您有沒有想過換個思路。”

　　“換個思路？什麼意思？”

　　林易親自給拉科姆的杯子續上水，“現有技術水準下，電動汽車起步慢，續航短，充電困難，這些問題不是三五年可以解決的，但是無論是科研還是生產線，它們都需要市場的激勵。”

　　拉科姆的眉頭緊皺，“如果價格能比燃油汽車低一點，我們或許能夠呼籲環保人士……”

　　注意到林研究員身後那個小年輕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自己，饒是向來厚臉皮的拉科姆，也不由覺得兩頰發燒。

　　“咳咳，第一個製造飛機的人也遇到過和我們一樣的煩惱，那時候沒有人願意坐上那種飛在天上的鋼鐵大鳥，但是現在，飛機已經成了人們遠途旅行的首選工具！我相信我們的新能源汽車也是一樣，在能源枯竭和溫室效應的壓力下，它必然是未來汽車行業的發展方向！”

　　拉科姆努力說得堅定而大聲，他這番話雖然聽起來

　　“您說的對。”出乎意料的是，林易居然肯定了拉科姆的說法。

　　“所以，我們繼續想下去，飛機這種異想天開的交通工具為什麼能這麼順利面世。因為……戰爭。”

　　會客室中的另外兩人幾乎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沒錯，戰爭，或者我們換一種說法，叫做國家力量。國家力量使這種異想天開的交通工具誕生，隨後軍用到民用的完美過渡，才使這個世界有了這種極富想像力的交通工具。先輩們已經為我們找到了正確的道路，不是嗎？”

　　何群只覺得自己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根根寒毛猶如受到了極度驚嚇母雞，“咯咯咯”不斷驚聲尖叫，“林，林研究員，您不能有這麼危險的想法。”作為一個在紅旗下長大的孩子，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林易AND拉科姆……

　　兩人一致認為很難跟一個腦回路比三藩市的柏油馬路還要直的“孩子”解釋這個話題有些困難，於是林易和拉科姆有默契地忽視了何群的存在，繼續他們的討論。

　　“不管是美國和丹麥政府，都是很少介入市場的，汽車行業的巨頭們也不允許他們介入。”拉科姆當然不會和何群一樣，認為林易這段話闡述的重點是戰爭。

　　國家力量，這才是這位世界級科學家想要表達的重點。

　　“是的，如果你滿足於在一個州或者一個市推廣它，那我們竭盡全力或許可以做到，畢竟新的大選很快就要開始了，我相信揮金如土的候選人以及他們身後的資本家應該不介意在他們可承受範圍內來爭取國內環保人士的選票。您是全球環保領域的領軍人物，而美國大大小小的環保協會非常多，而且上一次統計資料顯示，環保僅次於就業成為拉攏中立人士選票的第二利器。”

　　“所以，這樣您滿足了嗎？”林易的最後一句話好似曲譜上飄下來的一般，繾綣又如同一條靈活的小蛇，一下子鑽進了拉科姆的心臟。

　　拉科姆明顯感覺自己心臟的頻率加快了很多，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整個人好似被罌粟吸引一般，滿足了啦？

　　當然不！

　　他曾在全世界的宣言是，

　　在他閉眼之前，

　　世界主要國家制定並出臺燃油車退出計畫及時間表，

　　城市的街道上不再有汽車尾氣的煩惱，

　　年輕人個個都以永遠一輛漂亮的新能源汽車為榮！

　　當那個時候，所有人都會想起他，這個為推動環保世界而奉獻了一身的老人。

　　夢想和名譽的誘惑足以讓人瘋狂。

　　“林，我知道路要一步步走，但是我今年快五十了，我怕再過十年我就喪失了奮鬥的勇氣，所以，如果你有更好的辦法，請不要吝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