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喵喵喵喵喵
就在他垂下眼瞼的那一瞬間,在場的許多人敏銳地察覺到什麼。
方懷的氣場,不一樣了。
有幾個評委放下手機,坐直,饒有興趣地看向他。任平則瞇了瞇眼。
那種變化並不強烈,但的的確確不一樣了。如果說從前方懷這孩子給人的感覺是乾淨、天真而無害的少年感,但僅僅在閉眼的那麼短暫一瞬間,有什麼已經變了。
他眼睫上盛著熹微的光,整個人安靜下來。
他沒有笑,神情很專注,卻讓人根本移不開視線,好像忽然有種莫名的吸引力,空蕩蕩的整個體育館完全變成了他的主場,連空氣的流速都驟然放緩,塵埃一點點堆疊著飄落。
方懷閉著眼睛。
視線全黑時,聽覺便更為清晰。他遠遠聽到露水從草梢滑落、行人說笑、一隻野貓踩著小瓦片行走的聲音,很快那些聲音又盡數消失。
他像是站在一個隧道裡,周圍有關城市的一切聲音漸漸褪去,數年前的山風再一次掠過他的眼角眉梢,他聽到了許多年前久遠的歌。
方懷喜歡唱歌。
很喜歡。
崽崽歌只是他隨意編的一首,因為唱的多,所以熟練。但這並不是他編的唯一一首。
遠遠不僅這一首。
從很小的時候起,他的靈感總會從各種地方冒出來,有時是牆邊的一片青苔,有時是落雨的屋簷,有時是養過小動物柔軟的肚皮。
許多旋律一一流轉過,在一片安靜的空曠中,一段特殊的旋律浮上腦海。
那是一首很溫柔的歌。
它有關微弱的心跳與呼吸、初夏時晚來急的一場雨、與生於微末中不甘消亡的生命。
很多年前,方懷在初夏傍晚的雨中,撿到了一隻小動物。那隻小動物髒兮兮的,心跳弱到幾乎聽不見,只一雙濕潤透亮的眼睛不甘而執拗地看著他,呼吸一點點微弱下去。
那天晚上,小動物睡著之後,方懷坐在它身邊等方建國回家,腦海裡忽然浮現這段旋律。旋律迅速成形,自我編織,不消片刻便成了一首歌。
也就是這一首。
閉著眼的少年微微啟唇,唱出第一句:
「當所有柔軟一絲一縷編織成夢——」
只這一句。
所有評委的耳邊幾乎如同有電流劃過,瞬間從耳根一路酥麻到背脊!
太乾淨抓耳的聲音,如此特殊少見的少年音色,清朗卻又不會過於單薄,曲調被特殊的聲線暈染出無盡的餘韻悠長,只一句,就把人帶入了特殊的磁場之中,隨之共振。
像是萬千泉水忽然湧流向大海,又像是所有雨水一齊倒灌。
其中一個評委的手機差點沒握住,另一個評委喝的一口水卡在喉嚨裡,而總評委不由自主地微微睜大眼睛。
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是看過網上那段很火的視頻、也聽過《崽崽歌》的。《崽崽歌》已經足夠讓人驚艷了,但那時的嗓音,卻遠遠沒有達到如今這種令人震撼的程度。
方懷在以所有人都沒想像到的速度成長著。又或者,這就是他本來的實力?
任平也呆滯了一瞬,下一瞬,面色就鐵青了。
如果只是《崽崽歌》狀態的方懷,他有自信自己的表現完全能夠吊打……但是,這他媽又是怎麼回事?!
連評委看向任平的眼神,都帶上了不少憐憫。
方懷正在唱的這首歌,並非民族風與古風,曲調更偏現代一點。但那和任平歌曲的側重點都是一樣的,乾淨、柔軟。
而方懷的特殊音質在乾淨這一點上完全超過了任平,方懷的歌比起任平各種混雜的古風串燒又更添一絲深沉意蘊,是個能引起人靈魂共鳴的曲調。
簡單來說,任平不僅被方懷完全碾壓,就連他原本的優點,在方懷這副逆天嗓子的襯托下、竟然完全變成了缺點!
任平的面色隱隱發青,像是被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臉上,面龐都嫉妒的微微扭曲了。
方懷唱成這樣,要不是自己親眼見著,他都要懷疑對方是在假唱了。不然這怎麼可能呢?一個農民工、沒經過任何的系統學習和訓練……說是天才也不為過。這麼小概率的事件,憑什麼就是他方懷啊?!
但任平很快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心想,唱的再好又如何?方懷既沒有才藝,還是個窮逼。這個時代資本至上,一個窮逼農民工,給葉總提鞋都不配……
方懷的歌聲還在繼續。
評委們已經完全被吸引住,甚至沒空多給任平一個眼神。
唱到第三句,方懷終於睜開了眼。他站在空曠安靜的體育館內,聲音一層層迴盪著,如同反覆鼓動的心跳與呼吸。淺琥珀色的眸子水洗過一般乾淨,在眼瞼一點點掀起的同時,葳蕤生光。
這是寫給他養過那隻小動物的一首歌。
它叫《心跳》。
評委安靜地聽著,有人隨著歌聲一點點打節拍,有人閉著眼品味。而總評委聽了半晌,忽然福至心靈,想起了兩年前在國外聽見過的一段旋律。
塵埃緩緩飄落。
在方懷唱歌的同時,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放慢,所有人幾乎都被他帶入了特殊的磁場與節奏裡,有那麼一瞬間,聽到了遠方一點點拍打在屋簷上的雨聲,聽到了微弱的心跳與呼吸。
但那旋律又並不平淡乏味,它在緩慢地氤氳著情緒,從一開始的柔軟逐漸如乾燥溫熱的柴火燃燒起來,逐漸熾熱,一直到推向高潮——
就在副歌來臨的前一秒,任平忽然重重的咳嗽一聲。
「時間,」他面色難看地指了指手錶,「兩分鐘,到了。」
評委:「……」
方懷:「……」
歌聲戛然而止。
剛剛還被雨聲潮氣所包圍的體育館,在歌聲消失後,忽然又回復了乏味平庸的模樣,靜的可怕。
其中一個評委勃然大怒,直接拍桌站起來:「你他媽——」
「好了好了。」
馬上被別的評委攔住了。
任平做的事情雖然有些僭越,但的確無可厚非。本來就是有時限兩分鐘的,任何選手都是兩分鐘,給誰延時都不公平。
但方懷的那首歌完全拉慢了時間節奏,僅僅幾句就把人帶入了他的主場,體育館的地板都變成了青石板,一閉上眼睛還能聞到山雨晚風的潮氣,像在氤氳著一場無比綺麗奪目的雨後日落。
而就在副歌即將到來的時候,被打斷了。
……說句不好聽的,這感覺不上不下的,讓人心裡憋著口氣,跟陽痿了似的。
也難怪那個評委生氣,周圍許多評委的面色都不大好看,但又沒有理由罵人。
不遠處。
就在方懷唱歌的同時。
一輛邁巴赫在體育館外安靜地停下,車門打開,一人沉默地走下車。
這周邊是專屬通道,清過場,也因此沒有閒雜人等圍觀。
少年獨特的聲音,從不遠處的小門縫中傾瀉而出,帶著初夏山雨的潮氣,裹挾著一陣乾淨的晚風,好聽得有些不可思議。
葉于淵一言不發地站著。
他垂了眼眸,漆黑的眸子中一片淡薄的霧氣瀰漫。此時南市正是開白玉蘭的季節,幾片花瓣落在他肩上,而葉于淵卻一無所覺。
他沉默而認真地聽著那歌聲。
秘書汪強站在一邊,一句話也不敢說。他能感覺到,葉總的心情似乎非常複雜。
他們原本是要去赴某個飯局,中途停了車。一開始聽到歌聲時,汪強能感覺到,葉總應該是心情不錯的的。但後來他下車細聽之後,情緒又一點點低落了。
不過,那歌聲的確很好聽。汪強自己聽著,都忍不住入了神。
忽然,一直沉默著的葉于淵低聲道:
「這首歌叫《心跳》。」
很好聽。
但不是寫給他的。
思及此,男人漆黑的眸子一黯,薄唇微抿。
「噢。」秘書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老闆的神色。
「……」
葉總的眼神,怎麼……有點委屈?
.
海選結束,方懷和任平從體育館內走出來。
往外走的時候,任平一邊面色鐵青地瞪著方懷,一邊在心裡反覆自我催眠,他跟自己完全不是一個階層的人,拿一個農民工來當對手,不是掉份兒嗎?
方懷:「……?」
「你眼睛不舒服嗎?」方懷想了想,善意地提醒道,「有點紅。」
是真的有點紅,佈滿血色,看著就有些疼。
任平:「……!」
這是在變相罵他紅眼病嗎?!
他氣得更哆嗦了。
外面的選手對裡面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看兩人出來臉色不對,心裡都有些奇怪。
感受到別人的視線,任平迅速冷靜下來。
他的大拇指磨挲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就是機緣巧合得到的Ptah限量版智能表,心情總算平復了些。他的神情漸漸恢復了驕矜與高傲,整了整領子。
「任平,」別的選手上來搭話,對他擠了擠眼睛,「怎麼樣?那個農民工是不是表現的一塌糊塗?」
任平笑容一僵,說:「是啊,一塌糊塗。」
……好的一塌糊塗!
但這話不能說,說了他面子往哪兒擱?!
「不說這個,」任平擺了擺手,謊話張口就來,「今晚葉哥約我爸吃飯,我一會兒回去還要準備準備。」
「厲害了。」那選手有些羨慕。
任平說罷,不經意地去看方懷,期盼對方也露出些艷羨的神色。
這一個角落沒什麼人,除了任平和方懷,也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選手。海選出來後,方懷在一邊的座位上坐下,沉默著沒說話。
任平心中愈發得意,以為方懷是羨慕的說不出話來了,然後等他一細看——
方懷的眼睛閉著,呼吸均勻,眼睫垂下來遮住了淺色的眸子,唇角自然上揚。
……短短兩分鐘,竟然已經睡著了。
他在說的事情就這麼無聊嗎?!
任平:「我%¥%#*……」
算了,他想。
反正方懷這種最底層的螻蟻,這輩子都不可能接觸葉于淵那種人——他說不定是心中難堪窘迫,為了避免尷尬裝睡的呢?
這麼一想,任平心裡又愈發舒坦了,連帶剛剛海選時被方懷壓了一頭的郁氣都一併消散。旁邊的選手還在好奇地追問葉總:
「真的吃飯?你家是真的和Ptah有合作嗎?」
「以後應該有,」任平故意矜持道,「暫時還沒有,但是葉哥……可能比較欣賞我吧,經常約我爸吃飯。」
「我靠。」
那選手瞪了瞪眼,表情訝異極了,像是十分震驚艷羨又難以置信。
任平一愣。
僅僅說他被葉于淵欣賞,不至於這麼驚訝吧?不過,別人的吹捧與羨慕會帶給他無窮的快感,他愈發眉飛色舞,語氣故意十分平常:「這沒什麼啊,其實葉哥不僅欣賞我,還——」
「葉……」那選手喃喃道。
「葉?!」任平眉頭一抖。
他忽然意識到什麼,渾身僵了僵。
他身後。
西裝革履、沉默英俊的男人站著,剛剛被任平嘲諷為『垃圾』『底層螻蟻』的少年正被他小心翼翼地摟在懷中,睡的香甜。
男人動作輕到不可思議,溫柔極了,像是在對待最寶貴的事物。而與之相對的,是那雙眼睛。
漆黑的眸子如浸霜雪,冷淡漠然地看著任平。半晌後,他薄唇輕啟,眸中閃過一絲暗諷的意味,淡聲問:
「欣賞你?」
「……你是誰?」
而任平,已經徹徹底底僵成了一尊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