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喵喵喵
【憑什麼就方懷特殊對待?大家都在救災,他憑什麼不來?喲,覺得自己是大明星了,了不起了,自己最高貴?】
【路人都看不過去了,不要道德綁架行嗎?有誰規定一定要救災了嗎?身體不舒服不行嗎?】
【懷式路人好棒棒呀,科科。不是規定一定要救災,但人家上到六十老人,下到十幾歲的小姑娘都在忙活,他前幾天發微博還好好的,趕著這個當口『身體不舒服』,太巧了吧?怕死就直說唄,膽小又自私。】
這件事情很明顯是有人故意引導節奏。再加上石斐然那邊信號不好、無法瞭解的局面,粉絲又在擔憂方懷出事,無心控評……沒多久,#方懷 自私#這個tag竟然上了熱搜。
大家都記得不久前的撐傘事件,甚至有年輕人開始跟父母大談特談:
「之前那個方懷撐傘就是故意凹人設啊,想凹個什麼暖男人設,撐撐傘多簡單啊。可惜一到這種重要關頭呢,真面目就露出來了,果然患難見人心吧。」
現在大家別的不敢說,最喜歡嘲的就是明星人設崩塌了。
他們甚至不需要知道真相是什麼,營銷號、知乎大V寫幾篇長文痛斥,帶一帶節奏,鍵盤俠立刻就能開啟一場狂歡,集體高潮。
現實生活不如意,這些人都很享受把那些比他們更有成就的人,踩在地下痛罵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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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小的空間內一片漆黑,只有很淡的光投進來。
方懷盤腿坐著葉于淵兩腿間,垂著頭,很認真地幫他……舔了舔傷口。
他的眼瞼垂著,瘦削不馴的模樣,後頸的線條收攏進襯衫裡,表情像是執拗又像是有些難過。他不是在城市長大的,當他站在高樓大廈、人煙熙攘裡時,從頭到腳都透著格格不入的味道,也因此,方懷做這樣的動作時顯得理所當然。
他是這樣的小孩,放到城市裡一個月就會不適應了,扔到山裡卻能怡然自得的過上好久。
有時甚至能想像到他一個人劈柴、打獵、生火的模樣,入夜了就點著火把滿不在乎地躺到樹上,白天醒了就鞠著水洗一把臉,受傷了自己舔一舔,月色很好的時候自己編出一首歌來唱。
他的靈魂是自由的,有不少野性成分在的,他不屬於任何條條框框與森嚴戒律。儘管他已經努力讓自己融入這裡,但總是很艱難的。
那道傷有點深,還在滲血,方懷唇角也沾上了血珠。
葉于淵的呼吸有點沉,眸色微微發緊。
室內不知什麼時候安靜了下來,沒有人說話,只有呼吸聲輕輕重重地交疊在一起,在無邊的夜色與潮氣中渲染出些曖昧的氛圍。
方懷也陷在自己的情緒裡,沒說話。他唇邊沾著血,甚至沒想去擦。
兩人沉默著,潮濕微熱的氣息蔓延開。
葉于淵忽然收了收掌心。
漆黑的眸子裡瀰散開霧氣,更多無法說清的情緒掩蓋在其中。他就著方懷的姿勢,拇指蹭過少年的唇畔,幫他擦去那一點血。
這個動作其實並不出格,但有種讓人浮想聯翩的感覺。
方懷有些茫然,看向他,淺琥珀色的眸子裡籠著一層淺卻明澈的光。
風聲靜止了一秒。
葉于淵垂下眼眸看著他,沉默片刻。鬼使神差的,他忽然俯身,一手撩起少年的幾縷額發,在他額頭上吻了吻。
方懷:「……」
葉于淵:「……」
方懷:「……」
葉于淵怔了幾秒,和方懷四目相對。他像是根本沒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做了些什麼,陷入了一種難以置信、有些難堪的沉默中。
直到方懷遲疑著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額頭。
這是……他們表達友好的一種方式嗎?方懷認真地想了想,他並不討厭。
葉于淵的視線順著他的手,移到他的額頭上。
片刻後,男人有些狼狽地別開視線,耳畔微紅,說不出話來。
「葉于淵——」
「抱歉,」葉于淵眼神不自然,生硬地轉移話題,「我累了。」
方懷困惑又莫名地看了他半晌。
他很想和葉于淵討論一下這件事,但葉于淵似乎並不想多說,他於是不再多問了。
他幫葉于淵掌心的傷又敷上煙草,讓葉于淵閉著眼睛睡一會兒。方懷沒有怎麼照顧過別人,但他彷彿生來就會這些。他雖然沒照顧過人,但的確照顧過不少小動物的。
方懷沒有說,他心裡堵著一個很大的擔憂。
——他害怕葉于淵發燒。
像這種失血過多、面積較大的傷口,最怕的是惡化發炎,引起發燒之類的併發症,牽一髮而動全身。放在外面沒有什麼,但他們什麼時候能出去也還不知道。
方懷看著那道傷口,想起了自己碰見的那幾位不幸喪生的人。他不由自主地想像了一下葉于淵渾身冰涼、在水裡不斷下沉的模樣,心臟一瞬間就發疼了。
他想,葉于淵是為他進來的,無論如何他也要讓他平平安安地出去。
然而事與願違。
一個多小時候,方懷探了探葉于淵的額頭,感覺到比以往燙了不少,甚至還有越來越燙的趨勢。
他心臟立刻就提了起來。
「葉于淵,」方懷湊到他耳邊,一聲聲喊他,「醒醒。」
很多人都是睡著睡著就沒了。
「葉于淵。」
方懷的聲音提高了些,他有點著急了,額角墜著汗珠。他用額頭試了試葉于淵額頭的溫度,依然覺得還是很燙。而男人閉著眼睛,眉頭微蹙,沒有反應。
不知過了多久。
葉于淵眉頭動了動,睜開眼睛,漆黑的眸子裡是一片水霧濛濛。他認真地看著方懷,拇指磨挲了一下他的眼角。也許是因為發燒,他有種與平時刻意冷淡完全不同的溫柔氣質,他聲音微啞,說:
「我沒事。」
「……你去睡著吧。」
「醒來的時候,就出去了。」
方懷沒說話。
「我不睡,你也別睡。」他認真地說。
他想督促著葉于淵喝了水、吃了泡軟的壓縮餅乾。自己沒打算吃,他要把食物剩下來。
他們的處境已經非常糟糕了。
空氣剩下的不多,已經能感覺到呼吸有點困難了,而食物和水也所剩無幾。
葉于淵卻沒有喝水,也沒有吃。
「我吃過了。」方懷說。
葉于淵看著他,淡淡地嗯了一聲:
「我不渴。」
兩人陷入了一種奇妙的僵持,誰也沒去碰那些水和食物。
「好吧。」方懷有點不高興,但沒有說出來。他想,等葉于淵渴了就會去喝水的。
他看著葉于淵,不想他睡著了,但自己卻忍不住犯困。他強撐著精神,沒多久就開始點頭,剛閉上眼睛又強迫自己睜開。
葉于淵定定地注視著他。
在方懷第三次強撐起精神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終於伸手,把少年整個人都擁進懷裡。
「睡吧,」他低聲道,「懷懷,晚安。」
……他叫他什麼?
方懷沒來得及去仔細思考這個問題,濃重的睏倦襲來,他不得不閉上了眼睛,沉沉睡過去了。
葉于淵沉默片刻,垂眸看著自己掌心的傷,半晌後也閉上眼睛。
這麼久了,那道傷口並未癒合分毫。甚至不刻意控制時,傷口周圍能看到隱隱的銀色鱗片——那並不是正常人應該有的東西。
本來對於他來說,即使很久不吃不喝也不會有事,甚至直接把方懷帶出去也是輕而易舉。
但現在的情況,非常特殊。他能夠保證方懷能夠平安的出去,至於他自己……
葉于淵閉上了眼睛。
出不去,也沒什麼關係。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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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懷睡著時也極其不安穩,噩夢一個接著一個。
他一會兒夢到葉于淵在他面前去世了,在冰涼的水裡一點點下沉,一瞬間又夢到了方建國去世時的那一幕——他當時心裡其實沒有感覺到撕心裂肺的痛苦,但那份痛苦均攤到了他的整個人生裡,像是一根刺,時不時冒出來刺他一下。
少年抿著唇,皺著眉,無意識地低著頭去聽身邊人的心跳聲,啞著嗓子喊『葉于淵』。
葉于淵簡直不知道拿他怎麼辦。他沉默了許久,最終只是無言地把少年更擁緊些。
數個小時連綿不絕的夢境輾轉,方懷終於醒了。
葉于淵說到做到,的確沒有睡。他就那樣把方懷抱在懷裡,疲倦又溫柔地注視著他,呼吸聲很低很淺,見他醒來,把他的手攏在掌心輕輕握了握。
地上的水和食物仍然沒有動。
而方懷發現了一個更加糟糕的狀況——氧氣顯然不夠了,而且那個不銹鋼板似乎頂不住了,有水滲透進來。他立刻就明白了,這是走到窮途末路了。
葉于淵必須活著,這是方懷心裡的唯一一個想法。
他沒有關係的,方懷想,他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牽掛。葉于淵……葉于淵還有喜歡的人,他以後還要結婚,組成屬於自己的家庭,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
他想像了一下葉于淵以後結婚的樣子。男人英俊又沉默地穿著西服,身邊是溫柔美麗、和他很般配的妻子,兩人宴了天地,拜了父母,敬了賓客,從此就要過一輩子。
方懷一時有些難過遺憾,一時又為葉于淵感到開心。他想,葉于淵一定是可以幸福的,方懷對此毫不懷疑。
兩人安靜的對視。
的確這條路已經走到盡頭了,他們都知道。不是食物和水,是空氣。假設救援隊還有一個小時能到,現在的氧氣也只夠他們其中一個人撐到那時候。
方懷心裡已經決定了。
出乎意料的,這一次他想到死亡的時候,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害怕的情緒。他也並不是濫好人,只是……
他很希望葉于淵能夠幸福。
兩人對視了半晌,葉于淵還是和第一次見面時差不多,神色淡淡的,眉眼間還有一絲倦色,漆黑的眸子卻很溫柔。
「葉于淵,」方懷斟酌著告別的話該怎麼說,「我想……」
葉于淵看著他,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你還很小。」
他仍然把方懷抱在懷裡,一手撫了撫他的頭髮,幫他把有些擋著眼睛的額發撥到後面去。他現在並不緊張了,像個溫和的長輩,認真地看著方懷,嗓音微啞:
「你以後會遇到自己喜歡的人,說不定會結婚。外表和權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擁有足夠好的品格,而你愛他。」
葉于淵說這話時的語氣心平氣和,掌心卻是蜷緊的。
方懷是第一次聽葉于淵說這麼多話。
他不喜歡葉于淵的語氣,非常不喜歡,方懷的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
「什麼意思?」他問。
葉于淵沉默著,沒有回答他。他頓了頓,才繼續說:
「你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去過,很多人沒有見過。」
阿爾卑斯山脈的落日,東京初春開的櫻花,挪威的雪。
「現在說要把為了誰放棄生命,太早了。」葉于淵看著他,唇角竟然微微勾起來,很淡地笑了笑。這是認識到現在葉于淵第一次笑,英俊極了,整個人甚至熠熠生輝。
方懷沒有笑。
「在這裡放棄,你以後會後悔,」葉于淵的聲音啞了些,他看著他說:
「等到你更大了,見到更多的人,遇見了真正心動的那一個人。
「等你找到了每一次心跳與呼吸的意義,你願意和他去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等你每一秒都在想他——
「再把命交給他,也不遲。」
葉于淵甚至沒有直接說什麼,他的拇指磨挲過他的眼角,在下頜逗留一下,幫他把襯衫第一顆扣子扣了起來。
男人靠著牆壁沉默坐著,唇角已經展平了,眼神卻還是軟的,他看著方懷,所有情緒都很收斂克制,隱藏在平靜的海面之下。
這是告別的話了。
他是個平庸無趣的人,說不出什麼漂亮的話來,但這一刻忽然很慶幸。他不需要在最後一刻給方懷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方懷不用記著他,早點忘了就好。
沒有關係的。
方懷沒有說話,他抿著唇角,執拗地看向葉于淵,眼眶一點點紅了。他張了張嘴,忽然一個筆記本擋在了眼前。
是林殊恆的那個筆記本,它現在已經晾乾了,字跡模糊,紙頁皺巴巴的。
方懷不明白葉于淵把這個本子擋在他面前的用意是什麼,他迫切地想要說些什麼,嗓子卻彷彿被掐住了,空氣稀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有種被蒙在鼓裡的焦躁。
而他並不知道。
葉于淵隔著筆記本,垂著眼眸,自欺欺人地吻了吻他。
方懷是他每一次心跳與呼吸的意義。
他想和他去世界上的每一個地方,去阿爾卑斯,去東京,去挪威——
但是去不了,也沒關係的。
那些地方,方懷以後都會去的,只不過不是同他一起。
風聲靜止,空氣凝滯。
溫柔的夜色裡,氧氣一點點稀薄,時間被無限拉長。在方懷的視線範圍之外,葉于淵的掌心泛起一點點暖白色的光芒。
不用很久,他就會消失,而這裡的潮水會褪去,方懷會平安地回到外面。
不用很久……
「……」
方懷忽然推開筆記本,固執看著葉于淵:
「如果我不願意呢?」
「以後會後悔,」他攥緊了掌心,紅著眼眶,問他,「跟現在的我有什麼關係?」
「你憑什麼幫我選擇?」
葉于淵被他這一連串咄咄逼人的話給問懵了。
方懷執拗地看他,胸膛劇烈起伏著,顯得不開心且難過極了。
但時間所剩無幾,氧氣剩的不多了,如果他們繼續這樣下去……
也就是在這一陣僵持的沉默中,忽然,兩個人都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聲音——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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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同時一怔。
方懷停了停,走向聲音的來處。那是一塊牆壁,和周圍沒有什麼區別,他把掌心覆蓋在上面試探了一下,敲了敲,忽然發現不對。
……這一塊牆壁,後面是空的!
「怎麼了?」葉于淵問。
方懷沒說話。他遲疑了一下,後退半步,一手插兜,抬起右腿直接踹向那一塊牆壁。
轟地一聲,牆壁直接破了一個洞,所幸沒有引起大面積的坍塌。
幾乎是絕處逢生,氧氣頓時湧了進來,原本這邊的空氣已經稀薄極了,打破了屏障後兩個空間連通了。
而幾乎是下一秒,方懷的心臟狂跳了起來。
——牆壁的背後,蜷縮著一個小孩子。
是個小男孩,他身邊扔著些餅乾包裝袋什麼的,蜷縮在牆角,剛剛『咚咚咚』的聲音,顯然是他敲出來的。
電光火石間,方懷立刻就想起了之前撿到的那隻小鴨子上面筆跡稚嫩的『救命』兩個字。他又想起了自己在B13看見的那位孕婦……她明明已經從車裡掙脫了出來,但最後還是死去了。
因為在她生命的最後,把自己的小孩抱起來,和僅剩的食物一起放進絕對安全的空間裡,然後自己脫力後倒、溺在了水中。
方懷把小男孩抱了起來,他還有呼吸,但已經差不多昏迷了。他有數十個小時沒有喝水,如果沒有遇到方懷他們,可能撐不到救援隊來的那一刻。
他為他們帶來了氧氣,而他們能夠給他水。
就像是上天的垂憐與眷顧。
方懷給小男孩餵了水,看著他的眉頭一點點舒展開。然後,他轉向葉于淵。
少年看向沉默的男人,最後他俯身,像數個小時之前那樣,抱住了他。
「我們都會出去的,」方懷認真的、一字一句道,「那些地方,我們可以一起去。」
阿爾卑斯山脈的落日,東京的櫻花,挪威的雪。
而他也會當葉于淵一輩子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葉于淵唇角緊抿,眸色劇烈的晃著。
最後他緩慢地伸手回應了這個懷抱,把少年緊緊擁在懷裡,啞聲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