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喵喵喵
滿室寂靜。
毫不誇張的說,幾乎所有人的表情和眼神都是呆滯的。從林升雲、副導演和編劇,乃至就在半分鐘前還在小聲質疑嘲笑的助理、工作人員。
這短暫的一個畫面給他們的感受,『驚艷』二字遠遠不足以概括。
一種莫名的情緒漩渦感染了整個空間,一點點席捲著所有人的心臟,往更加苦澀酸涼的地方行去。
他們被代入了林殊恆的情緒磁場裡。
心緒隨著共鳴震顫,那一瞬間沉到深海底的絕望,甚至讓人有落荒而逃的衝動。
——因為太累了,太痛苦了。
林升雲沉默著沒有喊卡,於是這半分鐘定格成了意味深長的一個長鏡頭。
方懷眼瞼完全垂了下來,他像是痛到極致說不出話來,眼眶通紅,蜷縮在地上,熹微的光落在眼睫上,膚色在這樣的光下是一種透明到似乎能看見血管的瓷白。他的領口在動作中被扯開些,鎖骨和腰線是少年獨特的美感,卻與任何旖旎的意味無關。
一種更加深邃沉重的情緒籠罩著整個畫面。少年被尖刺刮出鮮血的掌心裡捧著支離破碎的玫瑰花,而他垂著眼眸,在沾著塵埃的花瓣到尖刺上,吻了又吻。
像是造物主筆下意猶未盡的一副油畫。
不遠處,被捲成一團的廢稿紙上,細細勾勒著一個青年的輪廓。林殊恆一輩子畫了無數副關於那個人的畫,沒有任何一幅畫出現全貌,無論素描、油畫和水彩。這些畫稿不為人知,寂寂無名地放在他私宅的地下室裡,落灰了數年。
他愛他,從前沒有人知道,今後也不會有。
不知過了多久。
大家只覺得時間忽然很長,但一看時鐘,才不過半分鐘而已。這其實已經超時了,只要林升雲不開口,就沒有人去打斷他。
甚至心裡還隱隱有期待。許多人從剛剛那幾秒裡窺見了方懷無限的可能,讓他們想要多去看一下,想看看他究竟還能帶來什麼驚喜。
蜷縮在地上的少年慢慢站了起來。
他垂著眼眸整理衣領,短短幾個呼吸間,已經恢復了平靜的模樣。他是林殊恆,林家的小少爺,高門家訓教育著長大,在任何時候都有不墮入塵埃的高貴品格。
方懷脊背挺直,走到桌邊,將玫瑰花夾進日記本中。再然後,他俯身,撿起剛剛被隨意團成一團的畫稿。
這是他不敢給那個人看的東西。
是他的卑劣,他的懦弱,他鮮血淋漓的一顆心臟。
少年脊背挺直,垂下眼瞼看著手中的畫稿。他微微偏著頭,讓畫稿正對著光線,讓鏡頭能夠拍進畫稿上的東西。那是鉛筆細細勾勒出的素描,一個人的側臉。
他細細端詳的半晌,看著看著,唇角忽地扯起,露出了一個笑。
……一個笑?
眾人一愣,定睛看去,發現鏡頭裡的少年的確是笑著的。他不久前還痛苦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此刻卻忽地笑了,淺琥珀色的眼睛都彎起來,很開心似的。
握著畫稿的手卻攥得很緊,緊到指節發白。
他笑著笑著,忽然眼眶通紅,落下淚水來。
「……」
所有人的心臟一瞬間就揪緊了。
他明明已經哽咽到渾身顫抖,卻一點沒發出聲音,唇角抿緊,仍然艱難地擠出了一個笑的模樣。
這是十九世紀初普通的一天,叫賣報紙的人吆喝著,窗外是大片鋪開的湛藍天幕,人煙熙攘,風和日麗。他才十幾歲,人生才剛剛開了個頭,一切未來的苦難與酸澀都還來不及輪番上演。
他的人生還很長,但前面的路已經有烏雲長久地籠罩下來。
不知多久後。
方懷看向林升雲,這個鏡頭到此結束。
林升雲屏息了許久,到這時才從肺部里長出了一口氣。他揚起手,如釋重負地喊:
「卡!」
.
那聲『卡』剛剛落下,方懷便鬆了口氣,渾身軟下來。
太累了。
在鏡頭前保持每一個細節的到位其實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情,在正式開拍之前,他用了不少的一段時間來熟悉走位和機位的問題。而工作人員走上去清場,助理李云云給方懷遞了毛巾和水,除此之外,更多的人圍了上來,想要和方懷說說話。
在片場除了工作人員,還有些閒著沒事的演員、群演,這會兒他們的態度和幾分鐘前成了鮮明的對比。
「好帥啊啊啊啊啊!」
「進步這麼快,有什麼訣竅嗎?」
「你下次對劇本有什麼異議,最好提前跟我們商量,」編劇說著說著,最後還是無奈地點了點頭,「不過,這次很好……非常好。」
方懷身邊圍了一大圈的人,他一邊禮貌地回答問題,一邊越過人群,往門口看去。
葉于淵果然來了,他說到做到。
說來奇怪,從他進來的那一瞬,就有不少的人注意到了他——但是他週身的氣場過於不近人情,竟然沒有幾個人有膽子上去搭訕,唯一一個女演員上去說了兩句,很快被葉于淵冷淡的態度給勸退了。
也因此,此時葉于淵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他很高,筆直地立在那裡,肩上落著午後的光,身形忽地顯出幾分寥落。
而方懷身邊卻有非常多的人,那些人喜歡他、誇讚他甚至吹捧他,他在許多人的矚目之下,伸出喧鬧的氛圍正中央。
西裝規整的男人沉默地立在那裡,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了方懷半晌。
他面上沒什麼表情,眼神細看去是很溫柔的,甚至帶著幾分笑意,像是在為少年高興。片刻後,他眼中的笑意一點點褪去,微抿了下唇角,斂下眸子,轉身向外走。
「你一定會紅的,說不定會拿獎,」方懷身邊是不知哪一個小配角,在他喝水時一直喋喋不休,「你太有天賦了,方懷……方便加個微信嗎?」
「抱歉。」
方懷甚至沒聽清他在說什麼。他看向門口放下水瓶,手指收緊了些,忽然站起來。
他分開人群,往門外走去,腳步逐漸加快。
「葉于淵。」
那人腳步微微一滯。
周圍喧嚷的、嘈雜的聲音也收了收,許多探究的視線往這邊投射而來。大多數人其實都看到了葉于淵,心裡也有各種各樣的猜測,但都不敢確定,於是一瞬間都豎起了耳朵。
「我……演完了。」
卻沒想到,最後方懷說出的是這麼普通的一句話。
其實方懷有點忐忑。
他對人的感情變化其實並不遲鈍,他能感覺到葉于淵似乎是為他高興,又似乎莫名地有些不高興。方懷也不知道要怎麼讓對方高興起來,下意識地說了心裡的話。
他演完了。
這一場戲非常難,早上八點就開始拍,NG了十多次,到最後心理壓力非常大,好不容易拍完了。方懷從來沒有跟別人訴苦的習慣,說到這裡,卻忽然特別想告訴葉于淵,這場戲拍的很不容易。
方懷一時間也有些困惑,他跟葉于淵說這個是想幹什麼?
片場裡人來人往,嘈雜極了。不過隔著一扇窄窄的門,外面卻是湛藍如油畫的天幕和寧靜的小城市,蟬鳴聲長。
葉于淵背對著他,許久沒說話。
半晌後,他似乎幾不可聞地低嘆一聲,轉過身來。
他垂下眼瞼,眼神很溫和地看著方懷。有那麼幾秒方懷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子,而葉于淵是他的叔叔之類的長輩。葉于淵伸手,幫他理了理有些亂的領口。
「我知道。」他低聲說。
他當然知道他演完了。
方懷乾淨的淺琥珀色眸子看著他,心裡莫名有些沮喪。
「就這樣?」他問。
夏末的風吹過,撩起方懷的額發和襯衫衣角,他鼻尖還冒著些汗,唇角微微垂著,英俊又不馴的模樣,看著葉于淵,眉頭一點點皺了起來。
直到下一刻。
「我說過的,」葉于淵拇指在他襯衫扣子上磨挲一下,片刻後收回手,說,「你很好。」
他認真地垂眸看著少年,一字一句低聲道:
「你很好。」值得被所有人喜歡。
方懷看著他。
淺琥珀色的眸子盛著天光,他一時像是很困惑,看進葉于淵的眼睛裡,又看見了大片大片鋪開的藍天與雲朵、陽光,電光火石間,忽然醍醐灌頂。
他想要……葉于淵誇他。
葉于淵看著他。
夏末的風夾著水汽,有些微涼,他看著方懷,呼吸忽然滯了滯:
「開心?」
方懷點頭:「嗯。」
「他們都在說你很好。」葉于淵頓了頓,移開視線,聲音幾乎有點艱澀,很少的一點點期盼埋在更沉的情緒裡,「為什麼,一定要我說?」
「……」
方懷怔了怔,片刻後,不假思索道:
「你是特別的。」
即使剛剛被那麼多人誇讚,就連最嚴厲的林升雲都冷哼著說了一聲『不錯』,但方懷甚至並沒有感覺到真的開心,那一點點快樂只停留在表層。
他想聽葉于淵說的那句『你很好』。不是別的任何人,只是葉于淵。
他的眼睛很乾淨,一點雜質也看不見。
葉于淵呼吸驟然一滯。
他食指蜷緊了,有那麼一瞬間,想不管不顧的吻下去。
「怎麼樣的特別?」他嗓音發緊,聽見自己聲音狀若不經意的問。
他忽然很害怕聽見『朋友』這兩個字。他不想聽見方懷說,他是他特別重要的朋友。
他不想當他的朋友。
而方懷安靜了許久,思考了許久,最後看著他說:
「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如何去界定,只知道葉于淵是很特別的。那種情緒像是非常重要的朋友,但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朋友,對一切都覺得茫然極了。
葉于淵沉默著看他。
熙攘的人潮被一扇門隔絕在外,潮濕的青苔一點點爬上了牆角。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拇指自方懷的眼尾磨挲過,帶著些連自己都沒察覺的親暱與縱容意味。
他最後抿著唇,眸子裡帶了更多特殊的情緒,低聲說:
「不急。」
「你可以……慢慢想。」
.
時間過的很快。
轉眼間,方懷已經進組快一個月了。林殊恆其實連主要配角都算不上,他的戲份並不多,有自己獨立的故事線,是到比較後期才和主角線交纏在一起的。
在水鄉的所有戲已經拍完了,劇組轉場,去到靠海的邊陲繼續拍攝。後半段故事的基調明顯比前半段要更加沉重悲慘。
而方懷只剩下兩場戲了。
他跟男主角只有兩場對手戲,其中一場已經拍完,還剩下一場、也就是林殊恆這個角色的殺青戲。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方懷自己的獨角戲。
在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霜凍》劇組關於『林殊恆』演員的官宣姍姍來遲。
這其實是有多方考量的。其中最擔心的是觀眾反彈、網友不買賬,製片人投資方強烈抵制。還怕方懷擔不起這個擔子,貿然官宣了對雙方都不好。而現在,方懷的戲份快結束,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霜凍》官方微博V:林殊恆一生不為任何人而死,只為信仰而死。@方懷V。[圖片][圖片][圖片]」
因為錯過了之前定妝照的統一官宣,這次配的乾脆是三張劇照。
在發出去之前,他們猜到這幾張照片會引起熱議,卻沒想到引起了這麼大的轟動。
其實是方懷的粉絲數量過於龐大,這將近一個月沒什麼消息,早就摩拳擦掌地想要搞個大動作。而且,即使他們不自炒,這三張劇照其實已經夠了!
第一張是少年半跪在地上,蜷縮著,紅著眼眶親吻掌心的玫瑰。
第二張是在雨天的巷子裡,頹廢的青年窩在牆角,早就髒到看不出顏色的襯衫領口印著一個妓女唇印。他眼尾微微泛紅,左手拎著酒不管不顧地灌下。一把傘撐在他頭頂。
第三張則是青年穿著軍服,雙排扣一絲不苟地扣在最上,光影勾勒出故事感,他目視前方,對著鏡頭露出英俊又意氣風發的笑容,有一種慷慨赴死的灑脫之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五分鐘內,我要看到《霜凍》的完整版!!!】
【想埋伏進劇組偷崽崽了,怎麼這麼帥?!】
【吻玫瑰那張我死了。】
【第二張撐傘的好像是封影帝,雖然知道《霜凍》裡主角和林殊恆是惺惺相惜的知己情啦……期待對手戲!】
【等等,方懷演林殊恆?他配嗎?他憑什麼?姓名都沒有的野雞,林升雲是瞎了還是瘋了。】
畢竟方懷在演戲上的確是零基礎,有人會反對也早在意料之中。但即使如此,單憑這三張劇照的張力和感染力,#方懷出演《霜凍》#的tag還是迅速上了熱搜。
而不少人知道,林殊恆這個角色本來該是徐樞的,只是徐樞自己毀約了——因此也有不少人看著徐樞的反應。
徐樞表現的很淡定。
《春秋譜》快要殺青了,他該拍拍,該宣傳宣傳,在方懷上熱搜之後自己也發了一段視頻,買了熱搜,把方懷那條壓下去。
徐樞的經紀人都坐不住了:「看方懷好像混的不錯啊,」他有點後悔,「他們好像改劇本了,改的更好演一些,真是便宜了方懷那小子。」
徐樞擺了擺手:「再好演,他也演不來。」
經紀人:「……?」
徐樞揚手給他看了看手機裡的視頻,是他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的一段偷拍,拍的剛好是《霜凍》片場。上面方懷動作僵硬,台詞乾巴巴,尷尬之氣就快從屏幕那頭透出來了。
赫然是之前NG了十幾次的那一場,其中一次的廢片。
「那這個劇照?」
「P圖唄。」
兩人心裡一合計,能把台詞念成那樣的人,再好也好不到哪裡去,頓時都放心了。
現在就等著《春秋譜》上映,悶聲發大財了。
……兩個人都顯得非常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