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〇
東方玉瑤也沒容他轉身,急道:“不──哥,都是你們得罪了於堡主,你們要是不給我留住於堡主,休想我再理你們!”
不知道是藥力使然,還是急氣所致,說完了這句話之後,她竟又昏了過去。
這句話本不算太重,可是聽進西門飛雪跟東方玉琪耳裡,份量就不一樣了!西門飛雪馬上換上了一付臉色,有點窘,也有點尷尬,向於奇威抱了拳:“於堡主,是西門飛雪失禮,不知道是於堡主當面,否則怎麼也不會──”
天知道,他在乎的不是“震天堡”,也不是於奇威,他在乎的是東方玉瑤。
西門飛雪一向狂傲,一向自負,為了東方玉瑤他能不惜犧牲乃妹西門飛霜,可見他是如何想得到東方玉瑤,如何怕惹翻東方玉瑤了。
於奇威淡然截口:“西門少主言重,於奇威還不是心胸狹窄,不能容物之輩,這等小事,還不至於放在心上。”
西門飛雪忙道:“既是如此,那麼就請於堡主入莊──”
於奇威淡然道:“好意心領,我還有別的事,方命之處,還望見諒!”
他還沒說要走,也還沒有動,西門飛雪已然橫身跨步攔住了他,苦著瞼道:“於堡主──”
只聽東方玉琪道:“於堡主,剛才舍妹的話你聽見了,舍妹的脾氣,於堡主不知道,她說得出,做得到,君子成人之美,西門少主已當面認錯致歉,無論如何請於堡主幫個忙,入莊委屈一宿。”
他也不是幫西門飛雪的忙,而是幫自己的忙,真讓西門飛雪跑了乃妹,他的西門飛霜也就沒指望了。
於奇威熟知這衡陽、恆山二世家的作為,更知道這兩個少主的為人,本不能沾他們,否則當他知道東方玉瑤是恆山東方家的人的時候,他不會馬上要走。
所以,答應護送東方玉瑤到這兒來,完全是因為心中那一念不忍,跟那一念自許俠義英雄,不好跟個女兒家計較。
如今,殺人不過頭點地,西門飛雪當面認了錯,道了歉,自己也說過不是心胸狹窄,不能容物之輩。
再加上東方玉琪一句君子成人之美,他心裡又泛起了那一念不忍,跟一念自許俠義英雄,不願跟這兩個俗物計較。
就因為又有此一念,他略一遲疑之後點了頭:“既然如此,我只好打擾一宿了!”
西門飛雪、東方玉琪兩個人都為之一喜。
當即,西門飛雪陪著於奇威,東方玉琪扶著乃妹進了莊院。
兩個人都各有心事,沒把於奇威當回事。
一進莊院,西門飛雪立即吩咐君伯英為於奇威安排住處,正好於奇威也不願多跟他們嚕嗦,二話沒說就跟君伯英走了。
那裡於奇威跟君伯英一走,這裡西門飛雪就向東方玉琪伸過了手。
東方玉琪明知故問:“飛雪兄,你要幹什麼?”
西門飛雪兩眼異光閃射,連話聲都帶著顫抖,道:“玉琪,天假其便,還有比這更好的機會麼?”
東方玉琪微一點頭,淡然而笑:“不錯,也省了我一番手腳,可是你要的現成的就在眼前,我要的呢?”
西門飛雪不得不收回了手。
手是收回了,一雙異采閃射的目光,卻還緊盯在東方玉瑤那張蒼白,但難掩美豔的嬌靨上,一寸也舍不得稍離。
他點點頭,道:“好,我這就進行第二步!”
第十章
不知道這座莊院的主人究竟是誰,但是卻知道他對這座莊院一定刻意經營過,花了不少心思與心血。
江南的林園之勝,庭院之美,是天下聞名的。
這座莊院的後院雖然比不上一些江南名園,但是庭園之美也是夠迷人的,尤其是如今的夜景,美得寧靜,美得脫俗。
“聽雨軒”就在這座莊院的後院,顧名思義,可知道它是個相當雅緻的地方。
事實上確是如此。
它座落在後院一角,林木圍繞,深邃清幽,窗外是一排芭蕉,綠葉濃密,雨來時,的確可收聽雨之效,尤其是寂靜時分。
過了那排芭蕉,是個一泓碧水的池塘,朱欄小橋臥波,八角涼亭倒映,在這寧靜的夜晚,真是美景如畫,令人留連,令人陶醉。
如今,西門飛霜就留在這小亭中。
陶醉在這如畫的夜景裡。
她陶醉得都入了神,是麼?似乎應該是。
微有月光的夜色裡,更顯得冰肌玉骨,令人有衣衫不勝單薄之感,吹彈欲破的清麗嬌靨上,沒有一點表情。
一雙似蒙有輕霧的眸子凝注處,是亭外池塘裡的那彎鉤月。
水面是平靜的,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紋,她整個人也是平靜的,平靜得就像一尊石雕成的女神像。
她是這麼入神,甚至連小紅進了小亭,到了身後都不知道。
小紅乖巧,似乎不敢驚擾,但似乎又不能不說話。
既然是不能不說話,卻又唯恐話聲劃破了這份寧靜的美,是故,她的話聲好輕好輕,輕得幾乎沒驚動夜色裡的任何一樣:“姑娘,夜太深了!”
既然沒驚動夜色裡的任何一樣,似乎也沒驚動西門飛霜,她坐著一動沒動。
小紅又道:“憂愁傷身,您不能再愁了!”
許是一個“愁”字驚動了西門飛霜,她說了話,但是身軀仍沒動:“我沒有愁,有什麼好愁的。”
小紅望瞭望那無限美好的背影,目光中帶著幾分憐惜,幾分同情:“您瞞得了別人,可瞞不過婢子,您的愁已然感染了夜色,感染了這兒的每一樣,連婢子都覺得心裡頭酸酸的!西門飛霜沒說話,但一雙美目裡的輕霧,卻突然濃了三分。
小紅遲疑了一下道:“想李相公?”
西門飛霜那宛如玉雕石像的身軀突然顫動了一下,人也沉默了一下,道:“我只是在想,他現在到那兒了,‘九華宮’之行,會不會有什麼收穫?”
沒承認是那一種“想”,但對“冷面素心黑羅剎”來說,已經很夠了,從沒有一個人像這樣的在她腦海中,心靈的深處停留過。
她也從不多看任何一個鬚眉男子一眼。
小紅道:“婢子斗瞻,您可以不要回去。”
西門飛霜道:“我可以不聽任何人的,但是我不能違抗老主人的‘金牌令’,它是西門家傳百年的令符,也是西門家傳百年的家法,除非我不承認是西門家的人。”
小紅道:“你沒有想到,一旦屈服的後果?”
西門飛霜道:“我想過了,並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只要我抵死不答應,我想老主人跟老夫人總會有一念不忍,除非他們兩位老人家真不要我這個女兒了!”
小紅還想說什麼,但是她不敢再說了。
就在這個時候,“聽雨軒”裡傳來了西門飛雪的話聲:“小妹,時候不早了,明天一早還要趕路!”
西門飛霜嬌靨神色為之一冷:“你可以去安歇,我還不想睡,明早耽誤不了你的事就是了!”
話聲方落,衣衫飄飄,踏著朱欄小橋,走過來了西門飛雪,他手裡還端了個細瓷蓋碗,滿臉堆笑。
小紅忙上前見禮:“見過少主!”
西門飛霜道:“你去歇著吧!我跟二姑娘有話要說!”
小紅不願意走,可卻又不敢不聽少主的,西門飛霜也沒有阻攔,只好恭應一聲,又施一禮,踏過朱欄小橋走了。
西門飛雪邁步進了小亭,臉上的笑意多了三分:“小妹,你可別誤會,我可沒說你會耽誤事,我怎麼敢?你能跟我回去,我就已經很知足了,我是怕夜深露重,路上又要奔波勞累──”
西門飛霜冷然道:“謝謝你的好意,武林世家,江湖兒女,還怕什麼奔波勞累,再說我坐在小亭子裡,也不怕什麼露重。”
西門飛雪微一笑道:“我知道你的脾氣,也料定了你不會聽我的,所以,我給你送點心來了,冰糖銀耳,你最愛吃的。”
西門飛霜看也沒看,道:“再謝謝你的好意,我不想吃,你拿走吧!”
西門飛雪上前一步:“小妹,幹嗎跟我這個做哥哥的這麼大仇?不管怎麼說,咱們總是一母同胞親兄妹,我這個做哥哥的還是一樣關心你,照顧你──”
西門飛霜冷然道:“是麼,怎麼這時候想到你我是一母同胞親兄妹了?”
西門飛雪道:“小妹,你怎麼這麼說,我一刻也沒有忘記過啊!我所以要促成東方跟西門家的親事,也是一番苦心,一番好意──”
西門飛霜冷然截口:“你支開小紅,如果是為跟我說這些,我勸你最好不要說,我不想聽,聽了會作嘔。”
西門飛雪忙道:“好,好,好,我不說,那麼就喝了這碗銀耳,我這個做哥哥的親手給你端來的,你怎麼好不喝?”
“我不想喝。”
“嘗一口也是你的意思。”
“我一口也不想嘗。”
西門飛雪還待再說。
西門飛霜忽然站了起來:“我想去睡了,你一個人待在這兒吧!”
西門飛雪忙道:“小妹剛還說不想睡,怎麼現在又──”
西門飛霜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因為現在這兒的夜景,已經沒有什麼可看的了!”
她不等西門飛雪再開口,帶著逼人的冷意,走出了小亭。
踏過朱欄小橋,裊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