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
過了橋,順著秦淮河往上遊走,他又到了“夫子廟”,到了“夫子廟”,直奔金瞎子的書棚。
老遠的,他就看見金瞎子書棚前圍滿了人,亂哄哄的。
到了近前,用不著間就聽清楚是怎麼回事了,金瞎子沒來,沒開棚,棚前也沒貼歇工條兒。
這情形,絕無僅有,多年來金瞎子從沒歇過工,而且場場準時,既沒早過,也沒晚過,就連一年三節,他也是照常開棚,說他的書。
今兒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只有李玉樓明白,可是也有一點他不明白的,既然動用這麼厲害的毒,十拿十穩的置他於死地,人死就滅了口,金瞎子他還有必要躲麼?
除非,金瞎子是個有恆心、有毅力的有心人,在這“夫子廟”後隱姓埋名,等他二十年,斬草除根之後,心願已了,悄然而去。
只是,金瞎子不是那種人,跟當年百花谷的變故有關麼?
他生得晚,或許不知道金瞎子這個人,但是,恩師宇內仙俠,當世第一,斷不會不知道司徒飛的心性為人。
否則,決不會在二十年後的今天,只因為司徒飛的一句許諾,放心讓他遠來金陵“夫子廟”找金瞎子。
除非,滄海桑田,在這二十年之間,另有不為人知的變故,改變了今天這個金瞎子。
正想著,心裡忽動,就打算找個人打聽一下金瞎子的住處,許是人同此心,忽聽有人高聲道:“找找他去,這麼多年,這麼些人,就真沒人知道他住那兒麼?”
正是他想知道的,李玉樓他忙凝神聽,半天了,一直都是七嘴八舌亂哄哄的,不凝神聽,還真不容易聽清楚。
立即有了迴響,但這迴響,卻令李玉樓大失所望。
說話的人不少,但意思卻是一樣,這麼多年來,金瞎子從不跟人交往,書迷多得不可勝數,知心的朋友卻沒一個,也沒人知道他住那兒。
李玉樓失望的離開人群,離開書棚,離開了“夫子廟”。
離是離開了,可是上那兒去,往後怎麼辦?
苦等了二十年,唯一能告訴他當年百花谷變故的人,在對他下劇毒,欲置他於死地之後,悄然不見了。
往後還上那兒找線索去?除非踏破鐵鞋,遍尋宇內,再一次的找到金瞎子,可是上那兒去找,那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本來,只有一條線索,卻讓他為急著找金瞎子而當面錯過了。
金瞎子所以要害人,不外為斬草除根,用的是鮮為人知的“無影之毒”,也當然跟“無影之毒”有關連。
那麼,知道“無影之毒”的水飄萍,很可能知道“無影之毒”的出處。
聽水飄萍說話的口氣,要是問起來,一定能間出個眉目,偏偏,他不能告訴水飄萍,他中毒的經過,也不能讓水飄萍跟著他來找金瞎子,現在再回頭去找水飄萍,又上那兒去找,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想到這兒,他後悔麼?他不後悔,他不能後悔。
因為他不得已,他確實不能告訴水飄萍,他中毒的經過,為什麼會中毒,也不能讓水飄萍跟著他來找金瞎子。
他只好委諸於造物弄人,是天意讓人追查二十年前百花谷驚變真像,報他李家血海深仇之事,遭受波折,不那麼順利。
天意也好,造物弄人也好,他卻不能為之波折氣餒,更不能就這麼罷手,二十年的苦等,為的是什麼?
可是,從現在起,往後──
想到這兒,忽然他發現已經不知不覺中離開“夫子廟”老遠了,這個地方,當他上那座小茅屋,赴金瞎子之約時,曾經經過。
想到了那座小茅屋,他心裡忽動,絕望中忽又出現一線希望,那座小茅屋裡,或許能找到有關金睹子的蛛絲馬跡。
他精神微振。腳下也突然加快了──
沒多大工夫之後,他到了小茅屋前,只見兩扇門緊閉,聽不見一點聲息,當然,金瞎子不可能在這兒,絕不可能。
他抬手輕按兩扇門,沒等他用力,兩扇門呀然而開,他一步跨了進去。
眼前的景象,一如跟金瞎子會面時,簡單的陳設,也一樣不少。
金瞎子不在了,那個錦囊也已經廢棄了,他所懷疑的那盞燈還在,那盞油燈。
走過去看那盞油燈,只看得見燈油還剩一些,卻難看出什麼端倪來。
聽水飄萍說,“無影之毒”無處不能下,無處不能施放,那麼,他所中的“無影之毒”,究竟是被施放在錦囊上,藉按觸使他中毒。
抑或是下在油燈裡,藉燈點燃,使他聞進了“無影之毒”,還是根本金瞎子暗中施為,使他直接中了毒。
這些,如今都已經不重要了,再厲害的毒,總要經“人”施放,不管他是怎麼中的毒,下毒的也總是“人”,也就是金瞎子,找他就對了。
然而,他遍尋整座茅屋,卻沒能找到一點有關金瞎子的蛛絲馬跡。
是根本就沒有,還是已經經過了清除?
現在,這些也已經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目前是無法找到金瞎子了!
突然,他心底泛起了一股懊惱,懊惱得使他恨不得揚掌震塌這茅屋。
在他來說,這不是難事,而且只一掌就夠了,因為他一掌足能使石破天驚,足能使風雷色變。
不過,還好他沒有那麼做,因為就在這一剎那間,他聽見有人進了茅屋十丈內,而且來勢飛快。
就在他微一錯愕,轉身外望時,來人已到了茅屋門口。
兩個,並肩而立的一對美姑娘,赫然是西門飛霜身邊的一雙靈巧美婢,小紅、小綠。
另外還有一個停在十丈外,那又是誰?
他又一錯愕,忍不住脫口道:“兩位姑娘!”
小紅、小綠為之驚喜。
小紅先叫道:“果然是你?”
小綠接著道:“我說是吧!你偏不信。”
話鋒一頓,轉臉又叫:“姑娘,是他!”
姑娘?還有那一個姑娘?難道會是西門飛霜?
李玉樓忙一定神,跨步而出,轉臉看,可不?
十丈外站著一位人間絕色,冰也似的美人,比在船上的時候多了一襲風氅,迎風飄拂,益顯其人如仙,他心頭為之震動了一下,叫道:“姑娘!”
西門飛霜美目中一絲異采一閃而逝,緩緩道:“沒想到果然是你!”
她話聲很輕,儘管隔了十丈遠近,卻仍然清晰可聞。
只聽小綠道:“是你,我們姑娘就放心了,我們姑娘聽說少主傷了你,特意下船來找你救治你的。”
原來如此!
隨聽小紅又道:“我們姑娘趕到那片樹林,少主跟你都不見了,我跟小綠看見你跑了,卻不知道你跑往那兒去了。
我們陪著姑娘到處找,沒想到在這兒老遠的看見你進了這間茅屋,我沒看出來,是小綠看見像你──”
李玉樓聽得一陣感動,道:“已蒙姑娘搭救,怎麼敢再勞動姑娘下船為我奔波?”
西門飛霜道:“你也別這麼說,傷你的是我家的人,而且是我胞兄,萬一你有個好歹,那就失去我當初救你的原意,而且反而會多一份愧疚。”
她仍然站在十丈外,沒走過來。
李玉樓道:“姑娘這麼說,更讓我不安了!”
小紅道:“隔這麼遠說話算什麼?你不會請我們姑娘過來,進屋坐坐!”
小綠道:“就是嘛!為你到處奔波,都快把秦淮河兩岸跑遍了,可真夠累人了!”
西門飛霜帶著些阻攔,也帶著些責怪,道:“小紅、小綠──”
她說晚了,這時候說話,還能不晚麼?
李玉樓一想也是,歉然一笑道:“是我失禮,姑娘請進屋坐坐!”
西門飛霜略一遲疑,沒說話,裊裊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