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王子!”
“伽爾蘭殿下?!”
“哇啊啊啊怎麼會啊啊啊——”
一秒鐘的凝固之後,維爾中庭裏瞬間炸開了鍋。
站在赫伊莫斯對面的少年們看著眼前的一幕,紛紛發出了驚叫聲。
伽爾蘭跪在地上,抱著肩膀,指尖深深地摳入肩膀的肌膚之中。
被說不清是劇烈奔跑出的汗還是痛出來的冷汗濡濕的金髮黏在他蒼白的臉頰上,他死死地按著自己肩膀的手指在發抖。
劇烈的痛楚讓他連喊都喊不出來。
剛才他幾乎是將全身都壓上去,才勉強將赫伊莫斯從翻落的火盆下推開,而撒落下來的炭火就盡數砸在了他的後背上——他甚至自己都能聽到那哧的一聲皮肉燒焦的聲音。
此時此刻,他跪在地上,抱著肩膀,痛得全身都在發抖。
他看不到自己後背上現在的模樣,但是那種無法描述的劇痛讓他連話都說不出來。
“殿下!”
“王子——”
少年們向他奔來,手足無措地圍在他身邊,驚叫聲此起彼伏,吵得他腦門尖銳地痛了起來。
他想叫他們閉嘴,可是後背的疼痛讓他發不出聲音來。
西姆慌慌張張地湊到伽爾蘭身邊,腦子卻是一片空白,只能傻站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忽然一隻手猛地從後面伸出來,越過他的肩膀,一把抓住他的臉,黏糊糊的漆黑液體糊了他半邊的臉。
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從那只手上傳來,那是幾乎能將他的腦子從脖子上擰下來的可怕力道,一下子就將他推得摔倒在了旁邊的草地上。
赫伊莫斯一手猛地將那個礙眼的傢伙從身前扒開,看到那跪在地上痛得發抖的小小的孩子,他下意識就跪下來,伸出手,想要將那孩子抱起來。
“別過來!”
一聲顯然是竭盡全力才從喉嚨裏憋出來的聲音,讓他伸過去的手僵在半途。
赫伊莫斯跪在那裏。
伽爾蘭就在他的身前,伸手可及的地方。
那麼近,只要他再伸一下手,就能碰到。
可是那孩子只是發出一點那麼微弱的聲音,就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強大力量,硬生生地將他的手扼制在空中,動彈不得。
努力憋出來的喊聲牽扯到了脖子上乃至於後背上的皮膚,被灼傷的地方猛地湧來的劇痛讓伽爾蘭再一次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他抽了一口冷氣,又喘了幾下,努力平復自己的呼吸。
“……別過來…”
他不敢抬頭,怕一動就扯痛被灼傷的地方,只能保持著這樣的動作,低著頭,輕聲說。
“油……你身上……黑色的……”
他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著話。
那幾顆從他身上滾落下來的木炭還在燃燒,就掉落在他身邊的地上。
“遇火就燃……”
赫伊莫斯怔了一下,臉上露出了錯愕的神色。
他看了一眼散落在伽爾蘭身邊的火炭,沒說話,也沒向後躲開,只是將目光再一次落在了伽爾蘭身上。
反而是旁邊傳來了一聲刺耳的尖叫,那個被赫伊莫斯一手推倒在地上,臉上也沾染上了漆黑液體的西姆在聽到伽爾蘭的話之後發出了驚恐的叫聲,他一邊用恐懼的眼神看著滾落在伽爾蘭身邊的明晃晃的火炭,一邊就這麼趴在地上使勁地向後爬。
他像是唯恐那火炭跳起來落到自己身上,只恨不得離伽爾蘭越遠越好。
因為一開始赫伊莫斯躲開了一多半的漆黑石油,那些石油都潑到了地上。
聽到伽爾蘭的那些話,原本驚慌地湊到伽爾蘭身邊的那些少年一下子炸開了,紛紛驚恐地向後退去,生怕自己不小心沾上。
但是幸好,從伽爾蘭身上掉下來的火炭離潑在地上的黑石油還有一段距離。
於是,湊到伽爾蘭身邊的少年們一散開,就只剩下半邊身子都是黑色液體的赫伊莫斯還蹲跪在伽爾蘭跟前。
只剩下他還留在伽爾蘭身邊。
這場面一時間極為諷刺。
“那裏!就是那裏。啊——!!!”
突然傳來的尖叫聲打破了此刻尷尬而又諷刺的局面。
帶著一隊士兵匆匆跑過來的小胖子塔爾發出一聲驚人的尖叫聲,以不合他體態的速度嗖的一下沖了過來。
一邊沖,他還一邊發出震天的尖叫聲。
“王子!啊啊——伽爾蘭王子啊啊啊——”
他沖過來就慌張地繞著伽爾蘭左看右看,想伸手幫忙,可看著伽爾蘭後背可怕的灼傷和伽爾蘭痛苦的表情又不敢輕易動手,只能哭喪著一張臉,一邊喊著王子一邊繞著伽爾蘭打轉。
在小胖子急得跳腳的時候,那隊士兵匆匆地跑了過來。
那是沒跟上伽爾蘭的塔爾在追上來的半路上遇到的一隊士兵。雖然塔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看到王子那麼焦慮的神色,他覺得一定是很大的事情。
為了以防萬一,他就打著伽爾蘭王子的名義將那隊本是在王宮裏巡邏的士兵帶過來了。
帶頭的隊率一看中庭這裏亂糟糟的情形,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先是立刻叫幾位士兵將小王子緊急送醫,然後馬上指揮下屬開始控制現場。
赫伊莫斯寸步不離地跟著伽爾蘭,自然也離開了這裏,只是離開之前提醒了那位隊率地上的黑色液體易燃的事情,所以隊率很謹慎地先用水壺澆滅了地上的火炭。
然後,他就撿起翻下來的那個銅制火盤仔細查看了起來,銅制火盤邊上被利器撞擊的痕跡讓中年隊率的眉頭猛地皺了起來。
那是箭的痕跡!
判斷出這一點的他二話不說,抽出腰側的小型號角,吹響了緊急戒備的號聲。
幾乎是在他號聲響起的一瞬間,所有在這附近的巡邏隊伍都馬上向這個方向趕了過來,並在各自隊率的指揮下將附近所有的地方都封鎖了起來。
除非長著翅膀,否則絕對不可能有人能闖出他們的封鎖線。
那群闖了禍的少年一臉茫然地看著湧來的士兵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中年隊率也沒工夫管他們,只是讓士兵將他們看好了。
很快,被他安排在附近搜尋的士兵發現了異物。
“隊長!這裏有一支箭!”
從附近茂密的灌木叢中找出了箭只的士兵匆匆將它送到隊率身前。
………………
在處理政務的王庭大廳之中,卡莫斯王正坐在桌前忙於批閱公文,桌子邊上的卷軸堆積如山,幾乎要蓋住卡莫斯的臉了。
於是,本想去練武場活動活動筋骨的卡莫斯只能老老實實地留了下來,批改公文到了此刻的深夜時分。今天晚上不把這些堆積下來的公務處理完,他恐怕就別想睡覺了。
有著略卷披肩棕發的祭司站在他旁邊,面無表情地將一張張羊皮紙捲筒拿出來,揭開上面完好的紅色火漆印,將卷紙在卡莫斯王身前展開。
每一張公文,他都會用最簡略的語言做出概括,並提醒卡莫斯王這個公文的重點,幫助卡莫斯最快做出判斷。
“說起來,最近有些奇怪……”
堆積如山的公文處理了一半,中途稍微休息一下的時候,歇牧爾一邊喝著侍女送上來的濃茶提神,一邊若有所思地說了半句。
“什麼?”
卡莫斯王正在很沒形象地伸懶腰、打呵欠,順便揉揉眼睛。
一口氣批閱了五六十份公文,雖然在大廳之中點的燈讓四周亮如白晝,他還是覺得眼睛疼。
“伽爾蘭王子和赫伊莫斯王子最近的行為不太對勁,似乎是吵架了,都不怎麼說話了。”
“這樣嗎?哈哈哈哈,那兩個小傢伙吵架鬧脾氣了嗎?”
卡莫斯王哈哈大笑了起來。
“伽爾蘭也就算了,這小傢伙任性得很,經常鬧騰,不過,赫伊莫斯那個小鬼也這樣那就有些稀罕了。”
畢竟,比起孩子氣的伽爾蘭,赫伊莫斯就要成熟多了,思維幾乎跟個大人沒兩樣……嗯,也就在面對著伽爾蘭的時候,還能多少有點孩子的感覺。
“雖然只是兩個小孩的吵架,但是這王宮裏的其他人可不會這樣認為。”
歇牧爾說,目光微冷。
“最近宮裏可不安靜啊。”
“隨他們去,一群走個路都要算計邁多大步子的磨磨唧唧的傢伙,還能翻天了不成?”
卡莫斯王毫不客氣地嘲諷道。
“至於那兩個小傢伙……哈哈,小孩子的事情就讓小孩自己去解決,我們這些大人看著就好了。”
他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我明白了。”
歇牧爾點了點頭,站起身。
“請您繼續。”
卡莫斯王發出一聲哀嚎,嚎完之後,他突然抬頭,摸了摸下巴。
“歇牧爾,來打個賭如何?嗯——就賭十瓶美酒。”
他笑嘻嘻地挑了下眉。
“我賭這次吵架冷戰,肯定是赫伊莫斯先認輸。”
歇牧爾將一張羊皮紙在卡莫斯王身前鋪開,手指在重點處敲了敲。
他面無表情地說:“……賭不起來。”
卡莫斯王一怔,然後放聲大笑,一邊笑一邊拿起那張羊皮紙。
“哈哈哈哈哈,這樣的確沒法賭哈哈哈哈哈——”
兩個人壓的注都一樣,怎麼賭?
就在卡莫斯王還在哈哈大笑時,一位侍從匆匆地走進政務廳之中。
“卡莫斯王。”他緊張地說,“伽爾蘭王子出事了。”
卡莫斯王猛地起身,目光一凜,攥在他手中的羊皮紙嘶啦一下被他撕成了兩半。
…………
當卡莫斯王帶著歇牧爾趕到的時候,就看到伽爾蘭的住所處有不少人在來來往往、進進出出。
但是,人雖然多,行為卻很是井然有序,都在匆匆地做著自己的事,彼此竟是毫無碰撞。顯然,裏面有人在指揮。
一進庭院之中,卡莫斯就看到一個熟悉的少年身影站在噴泉池下方。
赫伊莫斯靜靜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抿著嘴,微垂著眼,不知在想著什麼。兩名侍女在他身邊,正忙碌著幫他擦拭身體。但是就算被擦拭過了,卡莫斯也隱約能看到他身上殘留著的黑色液體,從手臂一直到小腿,全部都是。
皮膚上勉強還能擦拭一下,身上的衣服那就根本無法清理了,黒漬染了半邊身體的衣服,看起來髒兮兮的,讓歇牧爾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皺眉。
不過卡莫斯並沒有停留,只是掃了赫伊莫斯一眼之後,就匆匆地邁進了伽爾蘭的房間中。
一進門,他的目光就越過房間裏的人群,落在床上的伽爾蘭身上。
這一看,他的眼角就狠狠地跳動了一下。
他的小王弟趴在床上,那像是被烙鐵燙過的燒焦痕跡浮現在小孩柔嫩白皙的皮膚上。
後頸脖子上有一處,背後好幾處,小腿上還有一處,簡直像是烙鐵從小孩身上翻滾著掉下來一般。
雪白的背上,那些可怖的燒傷痕跡一眼看上去觸目驚心。
伽爾蘭趴在床上,側著臉,半邊臉陷入枕頭裏,露出的半邊臉蒼白得厲害,泛紅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水,髮絲都黏在了上面。
兩位醫師正一頭一腳站在床邊,彎著腰,仔細地幫他清理傷口。
小孩的手指死死地扣緊了枕頭,那手指用力到指關節都已經泛白的地步。
他顯然是痛得厲害,卻沒有喊痛,只是金色的大眼睛裏噙滿了淚,下唇被他自己咬得幾乎沒了血色,淚珠啪嗒啪嗒地順著蒼白的頰掉下來,打濕了枕頭。
那個模樣,讓人看著實在是心疼得不行。
“羅亞!將裹著冰塊的毛巾拿過來!”
“沙琪!把新燒好的水端過來,用冰塊降溫!”
“可,叫那些搗藥汁的人動作迅速點!”
“露菲亞,泡了藥汁的繃帶和布料烤幹了沒有——”
一位看起來和卡莫斯王差不多大的女官正在房間中發號施令,有條不紊地指揮著眾人做事。她是被卡莫斯王安排過來統管伽爾蘭內宮的女官,而正是因為有她在此發號施令,眾人才顯得井然有序,同時做著那麼多的事也不會手忙腳亂。
反而是沖進來的卡莫斯王擋住了門口,讓一個匆匆端著冰塊從門口進來的侍女撞在他身上,手中的冰盆差點翻倒。
一看是卡莫斯王,她慌得趕緊跪下道歉。
卡莫斯王還沒來得及開口讓她別管自己、起身繼續做事,那邊的女官已經看了過來,眉頭一皺,走過來,隨意俯了下身就當做是行禮了。
“王,現在這裏不需要醫師以外的人。”臉色並不好看的女官一開口就毫不客氣地懟人,“請您和歇牧爾大人立刻出去,不要妨礙我們。”
同樣的話,她在不久前也對那個像是木樁一樣杵在房間裏礙事的赫伊莫斯王子說過,將其趕出去,隨手安排了兩個侍女給他擦拭身體。
在房間裏只會擋路礙事的卡莫斯王、以及祭司大人灰溜溜地被彪悍的女官趕了出來。
他們剛一到外面,就有被隊率派來的士兵向他們彙報。
“什麼?抓到一個死士,可那個人服毒自盡了?”
卡莫斯王緊緊地皺著眉,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不斷有人在進出的房間。
是的,他待在這裏沒用,他唯一能做的,是儘快將那個害了他的王弟的幕後黑手揪出來。
“屍體在哪里?”
從士兵口中得到回答之後,卡莫斯王快步向前走去。
剛走到大門,他停下來,轉頭看著那站在噴泉池下半邊身子都淋濕了的少年。
“赫伊莫斯。”卡莫斯王說,“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