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伽爾蘭撓了撓頭,從現在看來,凱霍斯和舒洛斯這兩個他曾經以為一定會很有共同語言的人絕對不可能友好相處了。
不過,因禍得福的是,女官塔普提對舒洛斯的態度好了許多。
舒洛斯雖然本性並不風流,但是這麼多年來,已經養成了看見美女就開口甜言蜜語的習慣,別說一時半會改不過來,就算能改,他這個一心想要做名傳千古的吟游詩人的傢伙也不會去改。
所以,被凱霍斯打擊得蔫了一個下午之後,舒洛斯到了晚上就又恢復了以往花蝴蝶的模樣,嘴上如同抹著蜜一般和伽爾蘭宮中的那些侍女們說笑了起來。
若是換成以前,塔普提絕對會毫不客氣地將這種人趕出去。
但是現在,女官長很淡定地看著吟游詩人抖動羽毛。
在她看來,反正這個花喜鵲嘰嘰喳喳得再歡,也就是嘴上功夫好一點而已,沒那個膽子真做出什麼事情來。
畢竟,年近三十的處男嘛。
就在塔普提淡定地忽視那個正在彈琴吟唱歌謠給侍女們聽的吟游詩人,將一杯剛剛榨好的果汁遞給伽爾蘭的時候,有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那人一來,原來跪坐在地上開心地聽著舒洛斯唱誦詩歌的侍女們瞬間噤若寒蟬,立刻起身站好,恭敬而緊張地低下頭來。
舒洛斯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是一看侍女們都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下意識也停下了彈奏。
原本還算熱鬧的房間突然靜下來,塔普提下意識轉頭去看,然後眼裏就露出了然的神色,她直接迎了上去。
“歇牧爾閣下。”
她問,“您這個時候來這裏,是有什麼事嗎?”
沙瑪什的祭司嗯了一聲,伸手,將手中拿著的一個琉璃瓶子遞給了女官長。
“醫師剛做好的藥膏。”
“藥膏?可是我們這裏還剩下不少,不需要再……”
“這是新配方,醫師十幾天前才配出來的,效果比以前的好一些。”
“原來如此。”
女官長抬手,接過琉璃藥瓶。
她笑道:“歇牧爾閣下,您有心了。”
歇牧爾又淡淡地嗯了一聲,他似乎沒有心思繼續和塔普提說話,直接將目光落在了伽爾蘭身上,然後,將其整個人上上下下掃了一遍。
“伽爾蘭王子,您身體狀況如何?”
自上而下將伽爾蘭掃了一遍之後,他才開口問道。
伽爾蘭對他一笑。
“我很好。”
“那就好。”
歇牧爾點了點頭,他的目光落在了伽爾蘭的手臂上。
此刻伽爾蘭穿著一件寬鬆的無袖衣袍,露出肩膀和手臂,因為他的皮膚很白,所以,那手臂上的淤青就非常顯眼。
“伽爾蘭王子,卡莫斯王雖然教訓了您,但是,那是因為您犯了錯。犯了錯,自然要受到懲罰。”
他說,“如果您因為此事而對陛下不滿的話,就太不應該了。”
沙瑪什的祭司的本意是來給他家陛下說情的。
畢竟這兩天裏,大獅子王都蔫蔫的,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就連食欲一下子就降了不少,每天都在那裏唉聲歎息、長籲短歎的,煩死人。
其實歇牧爾到是不在乎卡莫斯王愁眉苦臉的樣子,但是,讓他不能忍受的是,卡莫斯王處理政務的效率居然也比平常低了不少。
這還得了!
於是,歇牧爾果斷來打探消息,並且給卡莫斯王說好話了。
但是,那明明應該是給卡莫斯王說情的語言從他口裏說出來,那硬邦邦的口吻,那一臉嚴肅的表情,怎麼聽怎麼看都更像是在訓斥伽爾蘭一般。
不說站在房間裏還抱著琉璃藥瓶的女官長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那個在外面豎著耳朵偷聽的某人更是恨得直撓牆。
“所以,伽爾蘭王子,您不能對陛下有不滿,明白了嗎?”
如此說完,覺得自己說完了的歇牧爾輕輕咳嗽了一下。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然後,他就轉身離開,丟下一屋子盯著他的人。
滿屋寂靜,然後,坐在旁邊還抱著魯特琴的吟游詩人開口了。
“他這是……代表卡莫斯王來訓斥你的?”
他皺著眉問。
伽爾蘭看他一眼,突然笑了一下。
然後,他放下手中的果汁,站起身,快步向外面跑了出去。
…………
就在覺得自己已經圓滿地完成了任務的歇牧爾剛剛快步走出伽爾蘭王子宮所大門的時候,一隻手驀然從斜地裏伸過來,一把扣住了他的肩。
被突然襲擊的歇牧爾下意識一把反抓住那只手,就要反擊回去。
但是一抬頭,他就看到他家陛下狠狠地盯著自己,那盯著他的眼睛都快要噴出火來了。
“您怎麼會來這裏?”
要知道,這兩天,卡莫斯王雖然沒精打采的,但是堅決不肯主動去見伽爾蘭,說是要維護兄長的顏面。
有些吃驚的歇牧爾先是謹守禮節地行禮,然後,看著卡莫斯王眼睛噴火的模樣,開口詢問。
“是誰惹您生氣了嗎?”
“你。”
卡莫斯王說,面無表情。
“嗯?”
“惹我生氣的就是你!你剛才說的都是些什麼東西?”獅子王被他這個死腦筋的祭司氣得此刻說話都是呼哧呼哧的,“我叫你去打探一下情況,沒讓你去訓斥伽爾蘭!”
“我並沒有訓斥王子。”
歇牧爾皺著眉說。
他說的那些話都是在幫卡莫斯王說情,哪里有訓斥王子?
卡莫斯王:“…………”
想揍人。
使勁揍。
有了這個念頭之後,他就乾脆地決定將這個想法付諸於行動,
“來,歇牧爾,陪我去鬆鬆筋骨。”
他咧嘴,露出一個危險的笑,雙手捏在一起活動了一下,直接就喊歇牧爾現在一起去練武場。
他會將這個不會說話的傢伙狠狠揍一頓,以瀉心頭之怒。
“是的,陛下。”
而一貫不懂得去看他人臉色因此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毫無所覺的祭司如此回答。
只是他剛一說完,臉上突然露出了吃驚的神色,那目光朝卡莫斯王後面看去。
瞬間就敏銳地感覺到身後有人在向他靠近,卡莫斯王的身體幾乎是反射性地一側身,然後手一伸,一把抓住了來人向他伸來的手。
抬眼一看,卡莫斯王就怔了一下。
被他抓住的人正是他的王弟伽爾蘭。
他的目光下意識落到他抓著的那只手臂上的淤青上,剛才還緊扣著伽爾蘭手臂的手立刻就鬆開了,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點什麼,但是一時之間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畢竟,這兩天都躲著伽爾蘭不肯和伽爾蘭見面的他完全沒想到,他會突然在這種情況下和他的王弟碰面。
所以,身軀高大魁梧的獅子王此刻面對著比他矮小一截的小王弟,卻是縛手縛腳,看起來像是手足無措一樣。
伽爾蘭仰頭,和卡莫斯王那有些無措的目光對視一眼。
他突然一笑。
他也不說話,直接撲進卡莫斯王懷中,伸手一把將其抱住。
然後,他就這麼抱著卡莫斯王的腰,仰起臉,一臉笑嘻嘻地看著卡莫斯。
“王兄,你吃晚飯了嗎?”
卡莫斯王一時沒反應過來,呆呆地搖了下頭。
少年那金色的眸彎起來,彎成月牙般彎彎的弧度。
那笑臉讓人看著就心軟成一團。
“一起吃嗎?”
卡莫斯站在那裏,看起來很猶豫心裏也很掙扎,他很想直接就這麼抱抱他可愛的小王弟,柔聲哄一哄,可是他的祭司還在旁邊看著,那不知何時走出來的女官長也站在門口看著他,瞅過來的眼神似笑非笑。
他覺得就這樣輕易認輸很沒面子,好不容易立起來的兄長的權威又會毀於一旦,所以他努力板著臉,繼續裝出一副還在生氣的嚴肅模樣,沉著臉,一聲不吭。
但是,伽爾蘭並沒有被他這張嚴肅的臉給嚇退,仍舊是笑眼彎彎地抱著他,那軟軟的聲音就像是在撒嬌一般。
“王兄~~”
“……”
“我沒有生氣。”
“…………”
“所以,你也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嗎?”
好半晌,卡莫斯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好。”
他說,抬手輕輕地摸了摸伽爾蘭的頭。
他那粗糙的手指從少年流金般的髮絲中滑過,指尖的觸感和以往一樣,柔軟而又溫暖。
……
嗯,這樣一來,政事就不會耽擱了。
在心裏如此想著的沙瑪什的祭司並不知道自己險之又險地逃過了一劫。
…………
………………
雖然回來就被揍了一頓,但是伽爾蘭也因此過上了像如今這般輕鬆的日子,睡覺睡到自然醒,白日裏不是聽舒洛斯彈彈琴吹吹笛,就是陪卡莫斯王兄吃吃喝喝。
以往每天歇牧爾還來給他上課,但是這幾日大概是因為太忙,也是為了讓他養傷,所以給他放了幾天的假。
所以,這日子伽爾蘭過得無比舒坦。
又過了幾日,歇牧爾來找他,說起了當初他們從托澤斯城帶回來的人。
染指軍權、戰時棄城而逃這兩個罪名已經足夠讓原托澤斯城的執政官以及相關官員受到嚴厲的處罰了,再加上瀆職、勾結海盜、暗中走私、販賣奴隸等罪名,審判結果肯定難逃一死,不僅要被抄家,剝奪貴族身份,家人也盡數被貶為奴隸。
而且其中還牽涉到大司長。
據那個執政官交代,他給了大司長極大金額的賄賂,大司長暗中運作,才將其委任為托澤斯城的執政官,而且他在這些年裏,每年都給了大司長數額不菲的財物。
因為此事,本來有機會接任左司相一職的大司長不僅沒能成功晉升,反而被貶了好幾級。
“原來如此……”
伽爾蘭這才明白,為什麼那時並非幕後黑手的大司長那麼著急地想要將赫伊莫斯拉下來。
因為赫伊莫斯被剝奪王儲資格之後,就沒有指揮近衛軍騎士的權力了,那麼赫伊莫斯麾下的近衛軍騎士就會被調走,而被那些騎士帶回來的托澤斯犯官們就會被大司長派人暗中接手。
只要收受賄賂的事情沒被揭露,大司長就很有可能成功登上左司相的位置。
“還有一件事。”
“什麼?”
“你認識墨涅斯特城的前任城主厄爾嗎?”
“呃……不能說認識,只是見過一面。”
就是在攔住赫伊莫斯那一次的時候,他見過一面,後來那人被帶走的時候,還用很複雜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
“他請求見您一面,所以我來稟報您。”
“啊?見我?”
伽爾蘭愕然。
“你確定不是聽錯了?他應該是想要見赫伊莫斯吧?見我幹嘛?”
“沒聽錯,他求見的就是伽爾蘭王子。”
歇牧爾說,“見或者不見都隨便您。”
伽爾蘭沉吟了稍許,按理說,他和那個厄爾根本不認識,也沒什麼瓜葛,他根本沒必要去見他。
但是,他只要一想起就是這個人導致了前幾世赫伊莫斯的慘劇,從而間接地害死自己,而這一世,又是自己攔下赫伊莫斯,救了那人和那人的兒子一命……這麼一看,他和厄爾間接之中的牽連似乎還不少。
那麼,他就去見厄爾一面吧。
而且伽爾蘭還有點好奇,不知道那個傢伙到底想要跟他說什麼。
既然伽爾蘭王子答應了會見厄爾,歇牧爾點點頭,很快就安排了下去。
第二天,歇牧爾帶著伽爾蘭來到了一個看守嚴密的房間裏。
在那裏,伽爾蘭看見了有過一面之緣的厄爾。
他以為,突然遭到了這麼大的變故,從高高在上的城主淪為階下囚,還是落在自己最痛恨的侄子手中,這個厄爾現在應該很狼狽或者很憔悴才對。
但是,房間裏的那個人和他記憶中的人沒多大的差別。
厄爾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靜,端著一杯熱茶,臉上看不出絲毫憔悴之色。
他坐在那裏,就像是一切如常,他仍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墨涅斯特城主一樣。
當伽爾蘭進來之後,他從容放下茶杯,起身。
然後,俯身向伽爾蘭行禮。
“伽爾蘭王子,我知道,我請求見您這件事很冒昧。”
他說,
“但是有一件事,我怎麼都想不明白,很想從您這裏得到答案。”
“你想問什麼?”
“請恕我冒犯這一次。”
厄爾直起身來,他的目光落在伽爾蘭身上,深深地看著這位只見過一次的年輕王子。
“您和赫伊莫斯都是王儲,都擁有繼承王座的資格。”
他說,
“論力量,您不如赫伊莫斯,論年紀,赫伊莫斯比您年長,論戰績,您更是無法與赫伊莫斯相提並論,就算是論血脈……”
他頓了一頓,目光在伽爾蘭白皙的膚色上掠過。
“……有部分下級貴族血統的您也遠遠不及赫伊莫斯高貴。”
“放肆!”
原本厄爾前面那些話就已經讓歇牧爾的臉色一點點沉下來,當厄爾最後一句話出口,祭司一張臉陡然變得鐵青,開口怒斥出聲。
“厄爾,你可知侮辱王子是何等大罪!”
“我並沒有侮辱王子的意思,我只是在說出事實。”
厄爾抬眼,看向伽爾蘭。
“您說呢,伽爾蘭王子。”
伽爾蘭抬起手,還想要呵斥厄爾的歇牧爾怔了一下,雖然臉上仍然帶著怒意,他還是服從命令閉上嘴,後退了一步。
“就算你說的事實……你說這些,是想要說明什麼?”
厄爾沉默了許久,許多情緒在他眼底一一掠過。
很久之後,他才抬起頭,看向伽爾蘭。
“伽爾蘭殿下,我很好奇,您看,從小到大,您和赫伊莫斯比起來都是天壤之別,他是那麼的強大,遠遠地將你甩開。”
厄爾抬手指向歇牧爾。
“我猜,這位歇牧爾祭司閣下從小到大應該經常對您說,您不如赫伊莫斯,您比起赫伊莫斯差太多了,諸如此類貶低您的話吧?”
歇牧爾張了張嘴,卻無法反駁。
他的確說過不少那樣的話,但是他的本意並不是貶低伽爾蘭王子,只是想要逼迫王子更加努力一些啊。
“無論誰來看,都會覺得,赫伊莫斯才是未來應該繼承王座的人,幾乎所有人都會如此認為——他們會不停地將您和赫伊莫斯比較,然後得出您不如赫伊莫斯的結論。我想,您也應該明白,您也看得出來,他到底比你強多少,強到您根本不可能追上他的地步——”
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的厄爾停頓了一下,吐出一口氣。
他深深地看著伽爾蘭,說:“殿下,您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希望這個世上沒有赫伊莫斯的存在’這樣的事情?”
房間裏沉寂了數秒,伽爾蘭看了一眼那直勾勾地盯著他等待答案的厄爾。
“嗯。”
他點頭。
“我想過。”
他說,
“我曾經想過,要是這世上沒有赫伊莫斯這個人就好了。”
甚至於,小時候,他還動過趁赫伊莫斯發燒重病時殺死他的念頭。
伽爾蘭的聲音傳了出去。
因為聽說厄爾要見伽爾蘭,所以匆匆趕來的赫伊莫斯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剛要推開門的那只手僵在了半空之中。
【如果這個世上沒有赫伊莫斯的存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