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已是深夜時分,今晚是一輪彎月,或許是因為到了冬季,月色不如前幾日的清朗,夜幕就顯得深了不少。
夜色下,白日裏被王城的民眾們簇擁著而熱鬧非凡的獵神神殿到了此刻,也安靜了下來。
神殿青色的頂端折射出一點光華,月光斜斜地透過天窗,落到神殿之中那矗立著的獵神石像上。
十頭獵物躺在下方的祭臺上,彌漫出淡淡的血腥氣息。
再往裏面,神殿內側深處的一個房間裏,年輕的王子躺在床上,安靜地沉睡著。
長長的流金色髮絲在床上鋪開,就像是融化的金子一般,就算是黑夜中,也給人一種明亮的感覺。
突然,一個黑影從天窗裏翻了進來。
他輕手輕腳地落地,行動宛如幽靈一般,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那個人影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接近沉睡中的伽爾蘭,一直到他站在床邊,伽爾蘭也依然一動不動,看起來睡得很沉,完全沒有察覺到此人的存在。
那人一伸手,藏在袖子裏的匕首滑落到手中。
他舉起匕首就狠狠地向躺在床上的少年的喉嚨刺去——
鏗。
一聲金屬撞擊的脆響。
突如其來從斜地裏伸來的長劍擋住了匕首的劍尖。
那人瞳孔猛地一縮,立刻就要收回匕首,轉身逃走。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將匕首收回來,突然感覺到腹部一陣劇痛。
男人睜大眼,錯愕地看到剛才明明還在沉睡的王太子不知何時掀被起身,手中的短劍重重地捅進他的腹部深處。
伽爾蘭拔出短劍,側身避開噴濺而出的鮮血。
他手中短劍的劍身已經整個兒染成血紅色,指向地面的劍尖還在滴滴答答地滴著血。
男人向後踉蹌兩步,他還試圖逃跑,可是腹部的重傷讓他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
他才後退了一步,那不知從房間的哪個角落裏走出來的獨眼騎士手中的長劍已經抵在了他的喉嚨上,讓他再也動彈不得。
腹部的鮮血泉湧而出,他捂著怎麼都止不住血的腹部傷口,一咬牙,忽然張嘴吹了個呼哨。
那是向自己的同伴傳遞行動失敗、趕快撤離的暗號。
然而,他一吹完,就聽見了劍抵著他喉嚨的獨眼騎士冷笑了一聲,開口喊了一聲。
下一秒,房間被打開。
兩個被五花大綁著的男子被打開門的侍衛一把推聳進來,登時站立不穩,皆是狼狽地倒在地上。
男人的呼吸一滯。
被綁住的正是他的兩名同伴。
“說,誰派你來的?”
凱霍斯將手中的長劍插回腰間的劍鞘中。
他說,“說出你的主人,我許諾你,保住你這條命。”
房間裏一片寂靜,只有幾個人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男人沒有動,可他盯著凱霍斯的目光很猙獰。
他的手指捂在腹部,整只手都被染成了血色。王太子那一劍雖然沒有刺到他的要害,卻讓他幾乎失去了行動能力,而且如果不儘快進行止血治療,他依然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感覺著腹部鮮血的流逝,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而沉重了起來。
“如果再不進行治療,你就離死不遠了。”
凱霍斯再一次開口道。
男人聽完,突然對凱霍斯古怪地一笑,然後用力一咬牙。
凱霍斯心裏一驚,猛地上前,想要掐住他的喉嚨。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凱霍斯的手才碰到刺客的喉嚨,那名刺客突然發出詭異的咯的一聲,一頭栽倒在地上,嘴角流出黑紅色的血痕。
男人的眼睜得很大,瞳孔渙散開來,很快就沒了氣息。
不只是他,另外兩名刺客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咬破了藏在後槽牙的毒藥,瞬間毒發身亡,讓人根本來不及阻止。
凱霍斯跪地俯身,指尖碰觸著毒發身亡的那名刺客的鼻尖,確認那裏沒了氣息之後,他抬頭,對伽爾蘭搖了搖頭。
伽爾蘭神色凝重。
他刺的那一劍特意避開對方的要害,就是為了留活口,找出線索。
可是現在看來,這幾個刺客都是死士一類的存在,一旦被抓,就會吞毒自盡。
伽爾蘭抬手,按在自己的左肩上。
左臂上的傷依然在一陣陣地疼著,提醒著他不久之前發生的那一場刺殺。
那恐怕只是一個開始。
顯然,那些堅持著所謂高貴血統的人們絕不會就此甘休。
為了讓赫伊莫斯返回王城,登上王座,那些人會想方設法、抓住一切機會除掉自己。
……
赫伊莫斯……
默念著這個名字,伽爾蘭轉頭。
透過敞開的天窗,他看著夜空中那細細的彎月。
這一夜的月光是如此的微弱,彷彿要融化在黑暗中一般。
在這個夜晚,在北地的赫伊莫斯應該在沉睡。
以赫伊莫斯的能耐,恐怕早已收到了自己遇刺受傷的消息。
可是這些天來,他卻沒有任何從赫伊莫斯那裏傳來的訊息,哪怕只是一封信……
少年垂眼,細長睫毛的影子淺淺的籠罩在他的眼窩上,讓人看不清此刻他眼底的神色。
…………
……………………
雖然天氣很冷,但是初雪已經停了,夜空中那一輪細細的彎月高掛空中,在厚厚的雲層中若隱若現,投向大地的光幾乎都被雲層遮蔽,讓整個大地都被黑暗籠罩著。
北地要塞深處的一個房間中,石牆上的燈還在燃燒著,微弱的火光映在床上的青年俊美的側頰上。
赫伊莫斯側身躺在床上,靜靜地沉睡著。
突然,不知為何,他睜開眼,金紅色的眼中掠過一抹令人心悸的微光。
他坐起身,轉頭。
窗子關得很嚴實,外面的寒風在呼嘯著,晃動著木窗發出響聲。
他下了床,推開窗,一股冷風猛地灌入房間裏,瞬間讓房間裏的溫度降了好幾度。
穿著單衣的赫伊莫斯卻彷彿感覺不到寒風帶來的冷意,抬頭向天空看去,厚厚的雲層中,隱約能看到一輪細細的彎月。
他的瞳孔映著那若隱若現的彎月,金紅色的眸在黑暗中異常顯眼。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突然在這深夜中醒來,莫名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只是突然想到,在那遙遠的南方,伽爾蘭會不會也正看這輪彎月。
……他可能想多了。
這樣的深夜,伽爾蘭應該早就睡著了。
大概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蜷縮成一團窩在床上吧。
只要一想到少年那窩成一團睡著的模樣,赫伊莫斯就覺得自己心裏都柔軟了幾分,暖暖的,就連呼呼灌入房間裏的寒風也不會讓他覺得寒冷。
抬手輕輕地撫摩著耳上那粗糙的青金石耳環,他閉上眼,腦中全部都是那個身影。
明明之前他也曾遠離王城數年,和伽爾蘭分別數年的時光,那時雖然也很想念王城中的那孩子,卻也僅僅只是想念而已。
可現在這一次,不知為何,明明才只分開了十幾天而已,時間卻是如此的難熬,讓他難以忍受,就像是無法呼吸一般的難受。
急促的敲門聲突然在外面響起,赫伊莫斯睜開眼,那恍惚的眼神瞬間消失,銳利的目光投向不斷發出響聲的門板。
“誰?”
他開口問。
這麼晚的時候,為什麼會有人敲門?
一個他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那是他的一名侍衛,大概今晚輪到這名侍衛值夜。
“赫伊莫斯殿下,赫亞大人讓您儘快前往議事廳,說是有緊急情況!”
赫伊莫斯目光一凝。
赫亞,是亞倫蘭狄斯極少的數位騎帥之一。
年初他被卡莫斯王召回王城的時候,卡莫斯王派這位騎帥接掌北方軍團。
現在他返回北方軍團,雖然論身份高於赫亞騎帥,但是按照軍中規矩,赫亞騎帥才是北方軍團的最高統帥者。
這位赫亞騎帥一貫行事穩重,可是對方居然在這麼晚的時候突然叫他去議事廳,想必一定是有很緊急的事情發生。
赫伊莫斯迅速穿上外衣,換上戰鬥裝束,邁步出去。
他一邊快步向議事廳走,一邊開口發問。
“是什麼事?”
那位侍從緊跟在他身後,低聲回答。
“緊急情況,蓋述的軍隊有異動,正向邊境而來!”
…………
……………………
卡納爾國的西北方,是希達國,意為高原上的國度。
因為地處高原之上,耕地不多,也不肥沃,且氣候偏乾旱,希達國的子民大多以放牧一種毛多且肉質鮮嫩的高原綿羊為生。
因為生存環境較為惡劣,所以希達人大多性情粗暴、身體強壯,軍隊的戰鬥力很強,他們經常在糧食豐收的時候去他國掠奪糧食,因此與周邊國家大多交惡。
周圍的國家對其又厭惡又有些懼怕。
而此刻,這個令周邊小國都有些懼怕的國家正在進行著一場慘烈的戰爭。
在他們毫無防備的時候,那些來自北方的、被他們稱之為蠻族的人突然入侵了他們的國家。
那些來自冰雪之中的蠻族擁有著更甚于他們的強壯體魄、可怕的力量以及更加鋒利的武器,以迅猛之勢在短短數日之內就攻打到了他們的王城。
戰火一路蔓延,一座接一座的城市陷落。
蠻族的軍隊就宛如一隻張開巨口吞噬著一切的冰雪巨獸,一路鯨吞著他們的城市,吸取著他們陷落的城市養分,越發壯大。
現在,希達國所有的軍隊都彙聚到了他們王城之中。
若是王城陷落,就意味著希達國的滅亡,他們只能拼死一搏。
戰火在希達國的王城燃起。
原本安寧的城市已經成為了鐵與血的戰場,殺喊聲,怒吼聲,慘叫聲,在整個城市上空回蕩著。
在他國曾今耀武揚威的希達士兵們在被他們稱之為北地蠻族的戰士面前是如此的脆弱,僅僅只是一個照面,希達軍的陣列就被摧毀。
那就像是一頭兇猛可怖的北地巨熊沖入一群鬢狗,輕易地就將那群鬢狗碾得粉碎。
那巨熊以摧枯拉朽之勢毫不留情地擊潰了希達人的大軍。
王城陷落,這場慘烈的戰爭已經接近尾聲。
希達王,一個身型雄壯的中年男子,此刻騎馬矗立在戰場之上。
他劇烈地喘息著,鮮血從他額頭上流下來。
他身後的王宮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那火光從他身後照來,映紅了他的身影。
他的四周,是遍地的屍首。
他粗獷的臉上露出絕望的神色,眼中滿是血絲,那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對面的人。
一名面容俊美的青年騎馬立于希達王的對面,風聲從他身邊呼嘯而過,讓他那如雪般的銀白色髮絲在風中拂動著。
本是白色盔甲,卻幾乎被染成了血紅色。
那全部都是他砍殺的人濺落在他身上的鮮血。
他淡紫色的瞳孔冷冷地注視著希達王,目光中看不出一絲感情。
轟隆一聲,被大火灼燒的王宮一棟高塔轟然倒塌。
在這一瞬,希達王發出一聲喉嚨撕裂般的嘶吼聲,握緊手中的長槍,向這位北方蠻族的王子兇猛地沖了過去。
他咬緊牙,面色猙獰,發誓要與這個帶領大軍毀滅了他的國度的王子同歸於盡!
近了。
更近了。
他挺槍,將全部的力量灌注在手中的鐵槍之上,全無防備的,不管不顧的,狠狠向對方刺去。
就在兩匹駿馬即將交錯而過的前一瞬間
一柄足足有半人之寬的銀白色巨劍猛地劈砍而下。
將希達王連人帶馬一併砍成了兩半。
鮮血飛撒在空中,濺落在勒住駿馬的青年的盔甲上,將其再度染上一層血色。
他騎馬矗立在大地上,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地面上那具被他砍成兩截的希達王的屍首。
他手中那柄巨劍向下垂落著,鮮血從上面滴落在大地上。
他的身後,王宮的大火熊熊燃燒著,火光映紅了天空,像是染紅了整個天際的血光。
那是他帶來的鮮血和死亡。
……
希達國,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