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大概是做著欲擒故縱的打算,直到午時過後,那位小美女也不曾出現在伽爾蘭面前。
伽爾蘭也樂得輕鬆,省得還要如凱霍斯所說的那樣去使美人計……呸!是裝作被小美女迷住的樣子。
而商人貝托拉表現得越發殷勤了起來,笑眯眯地往伽爾蘭身前湊,一張臉笑得跟個包子似的。
午飯之後,先一步吃完的凱霍斯起身,躬身向伽爾蘭行禮表示要先行退去。在伽爾蘭點頭許可之後,他以散步消食為理由,謝絕了身側那位美貌的侍女的陪伴,自行前往那個偌大的園林區了。
貝托拉深深地看了那位騎士的背影一眼。
在傳聞中,這位烈日的騎士極為風流,而且放蕩不羈,是個四處留情不知讓多少貴族女性為之心碎的存在。
這樣的人,想必是好色的。從昨晚開始,他就特意安排不同類型的美貌侍女去服侍他,然而,這位獨眼騎士看似來者不拒,和侍女們說笑得很隨意,但是實則是個極為傲氣之人,和侍女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比他想像中的難對付啊。
貝托拉想著,又將目光轉移回眼前青澀的王子身上。
算了,就算是聞名天下的騎士,在王子面前也只是個下僕而已。
只要他取得了王子的信賴,那位騎士再傲氣也得乖乖聽話。
……
凱霍斯在那個龐大的園林之中轉悠了很長的時間,看似是極為隨意地閒逛,其實每到一處,他都會在那一處的最高點滯留一會兒。
園林中不少地方都有人,為了維護這麼大的園林,花草匠以及園丁等隨處可見,一見到騎士,就緊張地跪下行禮,凱霍斯對他們隨意點下頭就繼續逛自己的。
園林之中有高山,還有為了裝飾修建在石頭假山上的亭子,還有特意留下的崖壁修建成一處特殊的景觀。所以,最高點不比宅子中的那個高塔低多少,幾乎可以俯視到整座華麗的宅子。
金髮騎士站在園林中各個不同的高處,看似是在悠閒地看風景,但是已經飛快地將園林以及宅子的佈局記在了腦中。
甚至於,商人宅中的那些守衛隊巡邏的路線,以及大概時間點也大概估算了下來。
多年的戰場生涯讓凱霍斯習慣了未雨綢繆。
雖然昨晚時間很緊,伽爾蘭沒對他下達什麼指令,但是既然這個商人有著極大的嫌疑以及秘密,說不好他什麼時候就得潛入這座宅子之中查探。
覺得已經差不多了之後,凱霍斯那英俊的臉上依然保持著從容而又閒適的笑容,開始返回。
想著在這裏費了不少時間,說不定讓殿下等久了,於是,他將記在腦子裏的這一處的地形大略理了一下,然後選擇了一個稍偏但是最快的捷徑,從那裏穿了過去。
這個小道的終點是大廳的一側小偏門,凱霍斯剛走到長廊裏,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對話聲,他下意識將身體隱藏到了死角處,集中了注意力,就聽到聲音斷斷續續地從那裏傳來。
“大人讓我來問,事情進行得如何?”
說話的是一個凱霍斯沒聽過的陌生聲音。
“還算順利。”
這是那個大商人的聲音。
“不是讓他暫時不要和我聯繫嗎?”
“塔卡大人只是派我來的,放心,在王子還在托澤斯的時候,他不會親自和您聯繫的。”
“知道就好。”
商人嗤了一聲。
“雖說是王子,但是也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而罷了。”
若是令人懼怕的獅子王親來,他們這些人是絕對不敢輕舉妄動的。
“把他哄高興了就行了。”
“再年輕那也是王子殿下,稍不注意就會給我們帶來麻煩,大人,還是請您小心為上。”
“王子?到了我的地盤,就算是獅子也得乖乖地趴著。”
作為地頭蛇在托澤斯幾乎可以算是實際的掌控者的大商人嗤之以鼻。
“說起來,也不知道卡莫斯王是怎麼想的,那麼多身份高貴的人,偏偏要將一個【白皮】立為王弟。”
上級貴族的血統以褐膚為主,有些上級貴族自視甚高,看不起下級貴族。
【白皮】是一個侮辱性的辭彙。
貝托拉在托澤斯城慣來高高在上,向來只有別人討好他的份,就連從王城空降的執政官也要看他臉色行事,這兩日卻不得不去對一個少年獻殷勤賠笑臉,這股氣早就憋得不輕了。
現在和自己人在一起,就忍不住發洩似地說了出來。
“貝托拉大人,先忍忍,只要您女兒討了那位的歡心,說不定還能成為王妃,一旦生下王子……”
貝托拉點點頭,他那麼努力地獻殷勤,還把女兒主動送上床,還不就是為了這一點。
作為一個商人,如此有利無害的投資他怎麼可能放過。
談話到此結束了,貝托拉匆匆回了宴會廳,另一個人找了個隱蔽的小道離開了。
好一會兒之後,凱霍斯從陰影處走出來,他面無表情地往剛才兩人站著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拐了個彎,拐到了正門那裏,走了進去。
恰好碰到迎面而來的塔爾。
“啊,凱霍斯大人,你回來……呃!”
塔爾的心臟停跳了一拍。
他看見了凱霍斯的臉,看見了騎士此刻的眼神。
那是他從未在這位總是從容地笑著的騎士臉上看到的表情。
那張本該是英俊的臉此刻駭人到了極點。
只是看了一眼,就駭得他腦子空白了一瞬。
他呆滯了一下之後,下意識轉身飛快地跑去找伽爾蘭。
“殿下!伽爾蘭殿下——”
那圓滾滾的身體竟是爆發出不可思議的速度,讓他一口氣匆匆奔到了正在外面涼亭中休息的伽爾蘭面前。
“不好啦!凱霍斯大人他、他……那個……看起來很生氣。”
他劇烈地喘著氣說。
“看起來……非常……非常的可怕。”
“嗯?凱霍斯生氣了?”
伽爾蘭有些吃驚,說實話,他都沒見過凱霍斯生氣的樣子。
他的守護騎士在他面前總是神色溫和地笑著的。
而且,凱霍斯一貫冷靜理智,極少能有讓他臉色變色的事情。
誰有那麼大本事讓凱霍斯發火?
伽爾蘭有些好奇地一轉頭,就看到了他的守護騎士不知何時已經靠在了涼亭大門的柱子上,雙手抱胸,姿態從容。
凱霍斯看著他,目光柔和,唇角帶著一絲笑意。
伽爾蘭瞅了那張英俊的臉好一會兒。
然後,轉頭。
“哪里生氣了?”
他問塔爾。
“啊?”
剛才被駭得心驚肉跳不敢再去看凱霍斯的塔爾被這麼一問,一轉頭,就看到了靠在石柱上含笑注視著殿下的金髮騎士。
“呃,明明……剛才他的臉色很恐怖的…………”
他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
凱霍斯笑了一下。
他上前來,微微躬身,向他的小王子伸出手。
“殿下,我們該離開了。”
他笑著說,看著伽爾蘭的目光一如既往柔和,神色溫軟。
伽爾蘭嗯了一聲,握住騎士伸來的手,站起身來。
凱霍斯微笑著,握緊了他的王子的手。
那如孔雀石一般美麗的碧綠色瞳孔的深處,藏著不久前曾被塔爾看到過的駭人至極的戾氣,像是北地寒冬般的冰冷之色,以及,令人心驚的危險氣息。
只是這些可怕的東西,都已經收斂到了別人看不見的深處。
我的王子。
任何膽敢侮辱您的人,無論是誰,我都會讓他付出可怕的代價。
…………
……………………
離開商人貝托拉的宅子之後,伽爾蘭一行人回到執政府之中的住所處。
執政官想要覲見,但是被伽爾蘭拒絕了,並讓僕人回復他,讓其好好去工作,不要再在自己身上花費時間了。
執政官自然點頭應著,退下了。
執政官在政務廳中心不在焉地處理著政務,沒多久,就有一個僕人過來,湊到他耳邊小聲說話。
“王子睡下了,凱霍斯騎士大人就守在他旁邊呢。”
執政官點點頭,放下心來。
他回想了一下這幾日伽爾蘭王子的表現,心裏也安定了一些。
這個王子比想像中的好應付多了。
這樣就好。
這樣一來,他就繼續可以做他的托澤斯執政官,錢物也會繼續源源不絕地送到他的手上,直到他被調走為止,他能積攢下讓過去的他難以想像的財富。
就在執政官還在這裏浮想聯翩的時候,那邊,在托澤斯城的大街上,本該在床上睡覺的金髮王子出現在了這裏。
他穿著一身普通的市民衣著,身上的飾物除了常見的都取了下來,一頭金髮也紮在了腦後。
熱鬧的托澤斯人來人往,各種膚色的、不同國家的人都彙聚在這個巨大的海港城市中,金髮的人不少,因此,伽爾蘭看起來也不怎麼顯眼。
三個精悍的男人跟在他身邊,一看就知道是護衛。
所以現在的伽爾蘭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大概有點錢的富商子弟,除了他那美少年的外貌讓大街上的一些女子多看了幾眼之外,並沒有太引人注目。
托澤斯是一個臨海的城市,因為靠近大海,地勢又低,因此,它下半邊城市幾乎是建立在水上。
它的上半邊城市都在岩石陸地之上,那些有權有勢的大商人的宅子,以及執政府都在那一塊。
而下半邊城市則是普通市民的居住地,在這裏,縱橫的網狀河道取代了街道,人們靠坐船在宛如街道的河流中穿梭著,那一棟棟房子就豎立在河邊上,大門也正對著河道,下了階梯就是水。
哪怕是集市也是一片水上市場,小商販的攤位就在一根從水上豎立起的寬闊方柱上,那一塊無數根石柱林立,宛如水上迷宮一般,人們盛著小船在其中劃來劃去,時不時在一個攤位前停下來購買商品。
這種新奇的景象伽爾蘭還是第一次看到。
“難怪托澤斯有水上城市之稱,就是這麼來的啊。”
他感慨道。
“王……呃,那個,主人,您想要去看哪里?”
護送伽爾蘭來這裏的近衛軍雖然趕赴東側戰線了,但是凱霍斯麾下親衛大概近百人留了下來。
今天凱霍斯派出來跟著伽爾蘭的,是幾位剛到托澤斯就被凱霍斯偷偷派出去暗中探索這座城市的親衛。
被派出來的這兩天裏,他們大體上已經摸清了這座城市各處。
“港口,商貿處,大型的作坊,安濟院,還有,這些居民工作的那些地方。”
伽爾蘭說。
那名親衛點了點頭。
入鄉隨俗。
伽爾蘭在那幾名親衛的安排下,坐上了一艘小船,然後,小船在縱橫交錯的河道中劃動著,速度很快。
他也不需要上岸去看,就坐在船上,看著那些地方。
那大大小小的海港上,無數皮膚黝黑粗糙的男性奴隸在監工地抽打下艱難地將貨物背上背下、連喘口氣都會被狠狠抽一鞭子。
不止是這些,還有那些在海岸邊拉纖的奴隸們,粗大的繩子深深地勒進他們肩上的肉裏,甚至勒出一道道血痕。
一個接一個的鞭子重重抽在使勁拉著船隻的縴夫身上,發出啪啪的聲音,偶爾有枯瘦的奴隸不堪重負,一頭栽到在地上,就立刻被拖下去,恐怕是活不了了,甚至有的就被直接丟進了海裏。
坐在船上的伽爾蘭沉默著,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
他像是在沉思著什麼。
一轉眼,一下午就過去了,他已經轉過了不少地方,看過了不少地方。
想著快要到吃晚飯的時候了,假扮他縮著睡覺的塔爾肯定撐不住了,他就上了岸,打算儘快趕回執政府。
在他上岸的那個小碼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喧鬧,他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皮膚曬得漆黑的壯漢正在對一名趴在地上的女人拳打腳踢,一邊打一邊罵個不停。
“你是老子花錢買回來的,就該老老實實伺候著老子!跑?你往哪兒跑?”
壯漢一邊罵一邊用力地抓住女人的頭髮將其拽起來,只見那女人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可憐極了,但還是掙扎著想要說什麼。
“不是……我是被搶……”
還沒說完女人的腦袋就被狠狠砸在了地上,血都滲了出來,痛得大喊了起來。
壯漢繼續狠狠地罵道:“叫什麼叫!誰會幫你?你是個奴隸!老子拿錢買的奴隸!是老子的東西,老子想打死你也沒人管得著!”
他說的沒錯,雖然圍過來一堆人,在旁邊竊竊私語,但是沒有一個人上前去管閒事。
伽爾蘭皺了下眉,他看了下四周擁擠的人群,強忍住了。
現在因為同情讓侍衛去幫忙,只幫得了這一時,真正想幫那個女人,還得另想它法。
就在他轉身打算離開的時候,耳邊傳來了一聲哼聲。
冷冷的,帶著極其不愉快的氣息。
伽爾蘭怔了一下,因為這個哼聲非常耳熟。
……對了!
這不就是上次在執政官為他接風的宴會上,那個商人貝托拉理所當然地說著女人不聽話就該教訓的話的時候,他突然聽到的那一聲輕哼麼。
少年猛地轉頭,循聲望去。
可是人太多了,他只能看見一個身材高挑、手腳修長,紮著棕色馬尾,背著一張弓的女人步伐穩健地隱沒在了人群之中,很快就消失不見。
這時,跟著他的侍衛湊過來,輕聲說:“主人,再不趕回去就來不及了。”
“我知道了。”
…………
“王子,您下午發現了什麼嗎?”
為了不讓人起疑心,凱霍斯沒有跟在伽爾蘭身邊,而是守了一下午塔爾偽裝成的假殿下。
“暫時沒有看到太多,但是……”
伽爾蘭頓了一下。
“但是?”
“這座城市奴隸的數量似乎太多了,比普通市民還要多上不少,而且對待奴隸也非常苛刻,我總覺得……這樣下去很危險。”
“哈哈哈,殿下您想太多了啦,只是奴隸而已,會有什麼危險?”
塔爾不以為然。
一群奴隸,數量再多也是一群卑賤的傢伙,能做什麼?那種卑微的人哪有那種膽子?
“我也覺得,王子,您可以不用擔心這件事,將注意力放在關鍵人物上面比較好。”
凱霍斯也如此說道。
他心想,尤其是那個叫貝托拉的商人,絕對不可能被寬恕。
伽爾蘭沒有繼續說什麼。
無論是塔爾還是凱霍斯,可以說幾乎是在這個世界上所有人自小形成的意識中,所謂的奴隸就是最低賤的存在,他們根本不會將這種東西放在眼裏。
但是,在伽爾蘭原來的那個世界裏,歷史告訴了所有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再卑微弱小的力量,一旦彙聚起來,會爆發出無比可怕的力量。
可是,就算知道這一點,他也沒法將這種事告訴凱霍斯。
所以,談話只能到此為止了。
當凱霍斯和塔爾他們離去之後,伽爾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為什麼托澤斯會有這麼多奴隸?
這些奴隸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下午撞到的那個女人說自己是被搶來的,到底搶了她並將她賣到這裏的是誰?
而且,如果……
少年想著下午在城市裏看到的那一幕幕。
如果那些被虐待的奴隸,在什麼人的鼓動下,發生暴動的話……
…………
不。
應該是他想多了。
無論如何,托澤斯有海軍駐紮在這裏,還有隸屬於執政府的城衛。
如此想了半天,伽爾蘭終於緩緩地睡著了。
…………
已經到了深夜,外面突然傳來的吵鬧聲讓正在沉睡的伽爾蘭睜開了眼。
他下了床,走到床邊,推開窗子往外一看。
只見下方的巡邏隊比往日多了數倍,衛兵正在急忙地奔跑著,像是在四處尋找著什麼。
出什麼事了嗎?
伽爾蘭正疑惑著,突然,一個黑影從天而降。
那個漆黑的身影一個矯健地翻身,從打開的窗子裏躍進來。
長長的棕色馬尾在黑夜中甩開一個弧度,背上漆黑的弓折射出一道月光,那個翻窗進來的人一伸手向他抓來。
猝不及防中,伽爾蘭的脖子被一隻修長的胳膊勒住。
那高聳的富有彈性的胸脯從後面緊緊地抵在了他背上。
一隻淺褐色的手緊緊地捂住了他的嘴。
與此同時,一個成熟的女性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亞倫蘭狄斯的王子,為了你自己的安全著想,請保持安靜。”
伽爾蘭瞬間漲紅了臉。
我不會出聲的。
他心裏這麼想著,可是被捂住了嘴說不出來。
他那漲紅了的臉不是因為被捂住了嘴憋的,而是……
所以不要用你的胸壓著我的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