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風已經停了,在兩人身邊飛舞的火紅花瓣都落在了地上。
如同頃刻間從枝頭凋零的花朵,火色中也透出了某種寂寥之意。
大殿一瞬間鴉雀無聲。
像是時間陡然斷了線,空氣也隨之僵在這一刻。
一個字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對方先一步搶答了的黑騎士一臉懵逼地站在原地。
他似乎是整個人都傻掉了,保持著握著對方雙肩的姿勢,呆呆地看著伽爾蘭。
因為對方比自己高一個多頭的緣故,所以伽爾蘭不得不仰著頭,才能和對方對視。
現在赫伊莫斯呆住了,給不出任何反應。
對方不動,他自然也沒法動。
一直這麼仰著頭也很累啊……
如此想著,伽爾蘭抬手,抓住對方的手腕,從自己肩上拽下來。
“我說,我拒絕。”
少年再一次重複道。
他對赫伊莫斯再次一笑。
笑容燦爛如陽光,又如早春初綻的花蕾的甜美。
他用明亮而又甜美的笑臉,說出了讓赫伊莫斯如遭重擊的幾個字。
“等、等一下,伽爾蘭。”
赫伊莫斯露出難得的慌亂的神色。
他說,“你應該不知道我要說什麼,你等等,我不是要跟你說和軍隊有關的事情……”
處於無措中的黑騎士還抱著最後一點希望,試圖自欺欺人。
伽爾蘭歎了口氣。
“赫伊莫斯,你看這滿地的花。”
他攤開手,展示著自己腳下那一地嬌豔的火紅花朵。
他歪了一點頭,詢問赫伊莫斯。
“你真的覺得我會在這種情況下都猜不出你想要說什麼?”
伽爾蘭承認,在感情方面,他是有一點遲鈍。
但是,遲鈍不代表蠢。
赫伊莫斯真的覺得他是那種蠢到會認為對方在花叢中和自己談軍事問題的人嗎?
對於赫伊莫斯特地安排自己來到曾經的死亡之地故地重遊這件事——尤其還特地用一地火紅的玫瑰一絲不苟地重現了當時火海的情景。
伽爾蘭表示,他對此十分地感動,然後,果斷再次拒絕了赫伊莫斯的求愛。
哦,這次赫伊莫斯都還沒來得及將告白說出口。
不過無所謂。
不管過程有什麼曲折,反正結果是一樣的,沒差,對不對?
“當然,如果你非要那麼認為,我不介意你現在說出來,然後我再說一次‘我拒絕’也可以。”
伽爾蘭笑眯眯地對赫伊莫斯說。
按照正規步驟重來一遍,他也無所謂。
反正他只要再說一次這三個字就行了,又不麻煩。
赫伊莫斯:“…………”
魔鬼。
一句告白都沒說出來,就一連聽了三次‘我拒絕’,赫伊莫斯覺得自己胸口被重重地連戳了三刀。
登時,這個身軀高大的男人整個人都蔫了下去。
他站在原地不動不吭聲,薄唇抿起來,漆黑額髮凌亂地散在他的眼角。
他此刻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像是一頭原本威武凶戾的大黑狼在被主人拋棄之後,耳朵蔫蔫地拉聳下來,尾巴也失落地垂下來,喪氣地蹲在地上,看起來可憐極了。
赫伊莫斯抿緊了唇,一雙眼就這麼定定地看著伽爾蘭。
金紅色的眸底隱隱透出一分委屈的神色。
若是換成以前,說不得伽爾蘭就心軟了。
但是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心堅如鐵。
他心口上的那股火氣還燒著呢。
第一世來到亞倫蘭狄斯中的那半年時間,是他最不堪回首的記憶。
孤身一人被所謂的眾神丟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沒人知道他那時心裏到底有多麼惶恐以及無助。
最後,就那麼死在火海之中。
…………
所以他怎麼可能在這種狀況之下答應赫伊莫斯這傢伙的求愛啊——?!
“沒有其他的事了吧?那我就先走了。”
滿肚子不爽的伽爾蘭這麼說著,就邁步向前,徑直從赫伊莫斯身側走過。
一邊走,還順口補充了一句。
“對了,別忘了把地上的花都收拾好。”
這滿屋子的火紅花朵看著真讓人糟心。
只是,就在他剛與赫伊莫斯擦肩而過時,一雙手從後面伸出來。
他被人從身後一把抱住。
那兩隻手臂一隻環在他的肩上,另一隻用力地扣緊他的腰,將他抱得緊緊的。
身後的赫伊莫斯俯身,從背後摟著他。
男人的身軀本就比他高大許多,把他摟在懷中,下巴都抵在了他的頭頂,就像是將他整個人嵌進去似的。
伽爾蘭下意識雙手按在扣在腰上的那只手臂上,用力拽了幾下。
紋絲不動。
他只能放棄了這種徒勞的行為。
“不繼續裝可憐了?”
伽爾蘭沒好氣地問。
赫伊莫斯沒立刻吭聲。
他俯身摟著伽爾蘭,頭低下來,就在伽爾蘭的頰邊。
漆黑的發散落在伽爾蘭肩上,他將臉埋在伽爾蘭的頸窩中許久。
半晌之後,他才悶悶地吐出兩個字。
“……沒裝。”
他是真的覺得憋屈。
一直以來,伽爾蘭身邊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人阻礙他接近伽爾蘭。
一群人對他嚴防死守,時刻緊盯著。
而偏生伽爾蘭又還小,對感情懵懵懂懂的,怎麼都不開竅,而且對同為男性這件事有著不輕的抵觸情緒。
他生怕自己逼得太緊反而讓伽爾蘭生出反感的心思,只能耐心地守在少年的身邊,小心的,悄無聲息的,將自己的存在一點一滴地滲透到伽爾蘭身邊。
可是,他每一次向懷中的少年傾訴愛戀時,都會被對方毫不留情地拒絕。
一次。
又一次。
整整四次了。
就算是精鐵打造的心臟也難以承受。
越想越覺得委屈,赫伊莫斯鬱悶地將臉埋在伽爾蘭的肩上,一側頭,就看到了眼前柔軟的頸窩。
再再再再一次被拒絕了所以正鬧著小情緒的赫伊莫斯什麼都沒想,啊嗚一口就咬下去,將軟軟的頸肉叼在了嘴裏。
“赫伊莫斯!”
本來就還在不爽著,突然又被身後的惡狼一口叼住了脖子,伽爾蘭這一下是真的生氣了。
他抬手就是一個手肘向赫伊莫斯的胸口狠狠撞去。
赫伊莫斯鬆手,後退一步,躲開這一擊。
得了自由,正在氣急中的伽爾蘭並未就此收手,轉身抬腳,一個膝撞又向後退的赫伊莫斯撞去。
赫伊莫斯右手一伸,手掌一把按住向自己小腹撞來的膝蓋。
兩人竟是就這樣在大殿中打了起來。
不,這兩人的武力值是完全不對等的。
所以,應該說是生氣的伽爾蘭單方面不管不顧地向赫伊莫斯攻擊,而赫伊莫斯一直都在被動地抵擋。
打鬥中,地面上的花朵被波及,紛紛被掃起來,碎裂開,飛向空中。
一時間,兩人所在的地方漫天都是飛灑開的花瓣。
亂飛的花瓣擋住了伽爾蘭的視線,他的動作不由得停頓了一下。
而就在他停頓的這一刻,金紅色的眸陡然眯成狹長的弧度,赫伊莫斯伸出的手一把抓住了伽爾蘭的手腕。
稍一用力,他一下子將伽爾蘭壓倒在了地上。
伽爾蘭被壓倒在地,躺在滿地的火紅花朵之間,濃郁的花香彌漫在身邊。
他的雙手被赫伊莫斯扣著,按在身側。
而赫伊莫斯則是整個人壓在了他的身上,目光灼灼地俯視著他。
他使勁掙扎了一下,雙手被鉗制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伽爾蘭瞪向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放手!”
“……不會放的。”
“赫伊莫斯——”
“不會放的。”
赫伊莫斯說,重複著這句話。
他說話的聲音很平靜,但是他俯視著身下少年的眼神卻極其危險。
“伽爾蘭。”
他說,眼直勾勾地盯著伽爾蘭。
“你知道,我不可能放開你。”
“…………”
和那雙金紅色的眼眸對視,伽爾蘭看見自己的身影映在其中。
赫伊莫斯專注地著看著他,像是將他的身影烙印在眼底。
說不清為什麼,他心底的火氣慢慢地熄滅了下去。
“我拒絕了你。”
伽爾蘭說。
“我知道。”
“我拒絕你很多次了。”
“我記得。”
“也許以後還會繼續拒絕下去。”
“無所謂。”
“……赫伊莫斯。”
伽爾蘭輕輕地歎了口氣。
到了現在,他已經生不起氣來了。
“一般人碰了壁都會換個方向吧?何況都碰了這麼多次。”
被他拒絕這麼多次,就算是一般人,自尊心也受不了了,何況是如赫伊莫斯這般傲氣的人。
可是這個人就是不肯放手。
他不懂。
伽爾蘭看著赫伊莫斯,迷茫地想著。
所謂的愛戀,就能讓一個人頑固執著到這種地步嗎?
那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他的右手輕輕動了一下,當感覺到赫伊莫斯鬆開他的手後,他抬起手,指尖碰觸著身上男人的臉。
“赫伊莫斯,有一次,我曾經想要吻你,在你睡著的時候。”
伽爾蘭說。
明明不久前他還竭力想要掩蓋這件事,可是此時,他卻坦然地說了出來。
“可是我不知道,這是和你一樣的喜歡……還是一時的迷惑,或者只是感動於你為我做的一切,亦或是憐憫、愧疚。”
“很抱歉,我真的不懂。”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懂。”
接受赫伊莫斯很容易。
可是,若是以後,等他明白過來,他對赫伊莫斯的感情並不是愛戀。
那將是何等的殘忍。
他並不想對赫伊莫斯做這種殘忍的事情。
他也不想用自己曖昧不清的心思去侮辱赫伊莫斯對他所抱持的最純粹的感情。
所以……
“在我沒有弄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情之前,我不會答應你,我還會一直拒絕下去。”
“我不知道這個時間需要多久,或許是一年,或許是十年,也或許是一輩子。”
指尖撫著赫伊莫斯的頰,伽爾蘭定定地看著那雙金紅色的眼眸。
“你現在放棄,還來得及。”
赫伊莫斯俯視著伽爾蘭,少年躺在地上,金色的長髮在滿地的火紅花朵中鋪開。
他的瞳孔映著伽爾蘭,也映著一地的火紅花朵,彷彿有赤紅火焰在他的眼底燃燒著。
那是唯有身下的人才能讓他燃起的熾熱火焰。
“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他說,握住伽爾蘭按在自己頰邊的手,帶著它按在自己的胸口。
他注視著身下少年的目光極盡溫柔和依戀。
“我說過,‘它’只會為了你跳動。”
他會等下去。
無論多久。
他會一直守在他心愛的少年身邊。
他會讓伽爾蘭習慣他的存在。
讓伽爾蘭一點點地依賴於他。
讓自己變成對伽爾蘭來說如同空氣一般的存在。
他要伽爾蘭再也離不開他——就如他一般。
無論要花費多久的時間。
…………
赫伊莫斯俯身,他的吻輕柔地落在身下少年臉上。
先是額頭,然後是眼角、鼻尖,側頰。
最後,溫柔地吻住了伽爾蘭的唇。
真是個頑固的傢伙。
伽爾蘭這麼想著,卻沒有躲開赫伊莫斯的吻。
他閉上眼。
第一次感受到彼此的唇親吻時柔軟得不可思議的觸感。
這一次的吻並不熱烈,宛如蜻蜓點水一般,一觸即走。
卻反而讓伽爾蘭的心微微跳動了幾下。
感覺到赫伊莫斯已經抬起頭離開,伽爾蘭睜開眼,看著身側滿地的花朵,他忍不住覺得好笑。
“你到底是怎麼想到這些花的?”
他納悶地問,
“你覺得我會喜歡花嗎?說真的,我不喜歡這種環境。”
甚至可以說是反感。
赫伊莫斯皺了皺眉。
“我問的法塔雅,她說這麼做會讓人心動。”
難道法塔雅是在騙他?
她應該沒那種膽子。
“法塔雅?你向一個女性請教如何讓我心動的方法?”
伽爾蘭抬手錘了一下赫伊莫斯的胸口,滿眼都是‘你是不是傻’的神色。
赫伊莫斯:“…………”
他突然想起來‘法塔雅是個女人’的事實。
這段時間他完全把她當做自己的下屬來看,徹底忘了她的性別。
默然稍許,赫伊莫斯覺得自己本不該這麼蠢。
大概還是因為……關心則亂吧。
對某人的患得患失,才導致了他急切而匆忙地做出了這麼一個愚蠢的決定。
“那麼這樣如何?”
赫伊莫斯握住伽爾蘭的手,將其放在自己唇邊。
“很快,我將凱旋。”
他親吻著唇邊那白皙的手指,唇角含笑。
“伽爾蘭,我會將卡納爾獻給您。”
他說,
“到時……”
狹長的眼微微彎起一點弧度,瞳孔如金紅色的寶石閃動著瑰麗的光澤。
赫伊莫斯低下頭,唇貼近身下少年的耳尖。
伴隨著溫熱的吐息,他低沉的聲音在伽爾蘭耳邊響起。
“我的陛下,懇請您垂憐於我。”
……
…………
一時的安靜,好一會兒之後,伽爾蘭才終於開口說話。
“……赫伊莫斯。”
“嗯?”
“我說過,不准用這種語氣湊到我耳邊說話。”
臉頰抑制不住地發燙的伽爾蘭的聲音幾乎是咬緊的牙中憋出來的。
“還有,給我說人話!”
什麼懇請什麼垂憐是什麼鬼!
你當自己是後宮的妃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