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春天已經到來,帶來南方溫暖和煦的風,雖然還比不上南方的王城已經可以穿短袖裝束的暖意,但是北地也很快就變得暖和了起來。
高山上的冰雪在飛快地融化,河流沿著山脊奔騰而下。
在山下的平地上,原本因為冬日的大雪而荒蕪的大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綠了起來,那青草嫩芽幾乎在短短幾天之內就從土地下面鑽出來,鋪滿了大地。
青草日益茂盛的土地讓春日的暖風彷彿都戴上了一點青草的氣息。
北地的春天很美,但是歷年裏,北地的亞倫蘭狄斯人都無暇欣賞身邊的美景。
因為幾乎每年的春天,北方的蓋述人都會南下襲擊亞倫蘭狄斯,從北地掠奪糧食和物資。
北地的春天聞不到青草的氣息和花朵的方向,在這片大地上,只能看到戰火的狼煙,聞到鮮血的氣息。
而今年北地的戰火更甚於往年。
但並非由於蓋述人的緣故,而是因為另一個入侵者,加斯達德。
大地上,馬蹄聲在響起,急促的,鋪天蓋地的,彷彿讓地面都隨著那馬蹄聲震動了起來。
不知道是第幾次,雙方的騎兵發起了衝鋒。
群馬奔騰,氣勢如虹。
在這片荒野大地上,身披黑紅皮甲的騎兵和身穿白甲的騎兵重重地撞擊在了一起。
那數萬之多的騎兵很快糾纏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彷彿烏雲蔽天。
加斯達德騎兵手持長砍刀,向著敵人重重劈砍而下。
亞倫蘭狄斯騎兵舉起手中明晃晃的長槍,奮力向前刺入敵人的胸口。
戰馬在嘶鳴,馬蹄在新生的嫩草上踩踏著,將那一抹綠意碾入漆黑的爛泥之中。
要麼是被劈開身體的亞倫蘭狄斯騎兵倒地,要麼是胸口被刺穿的加斯達德人栽倒在地面。
在奔騰的戰馬中,沒人能重新站起來,在他們從馬上栽倒下去的一瞬間,整個人就會被奔跑的馬蹄踩踏得血肉模糊。
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戰場上,所有人的臉都寫滿了猙獰。
他們忘記了一切,被熱血充斥的腦子裏唯一記得的,就是發狠地殺死所有眼中看到的敵人!
廝殺聲響徹了大地,依然持續了整整一個白天,直到太陽西下,雙方都響起了退兵的號角聲,眾人才慢慢退了下去。
那被留下的滿地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堆積在戰場上,訴說著戰爭的殘酷和慘烈。
天色還很亮,明晃晃的陽光下,無數殘肢斷臂的屍體就越發顯得醜陋可怖。
再加上回春的暖意一發酵,堆積在此處的屍體很快就腐爛了起來,臭味發了酵,向著四面八方擴展過去。
無數蒼蠅圍繞著屍體嗡嗡鳴叫著,野鼠在屍體裏鑽來鑽去。
天空中越來越多的禿鷲被腐爛的屍首吸引而來,當人類離開戰場之後,它們就從天空落下來,啃噬著快要腐爛的骨肉。
還活著的士兵遠遠地看著同伴的屍首被禿鷲野鼠所啃噬的一幕,不免心中悲涼。
或許明天、或許後天,他們也會成為那些屍體中的一員,被禿鷲野獸啃噬得屍骨無存。
但是,產生了這種兔死狐悲的情緒而士氣開始低落的,只有加斯達德的大軍。
和只會將還活著的士兵拖回去的加斯達德人不同,亞倫蘭狄斯人在每一次的對戰結束之後,都會派出後勤軍前往戰場,尋找昏迷的生存者,並且收斂亞倫蘭狄斯人的屍體。
克莉所率領的雇傭兵被編入了後勤軍之中。
他們會將戰死同伴的屍體帶回去,然後在不遠處的高山腳下挖坑,將同伴的屍身埋入地下。
而當後勤軍的士兵們搬運同伴的屍體的時候,加斯達德大軍中沒有人去襲擊他們,只是沉默地看著他們在戰場上收斂同伴的屍體。
…………
已經是亞倫蘭狄斯大軍和加斯達德大軍正面對決的第八天,雙方依然旗鼓相當。
雖然各有損失,但是誰也無法壓過誰。
老將卡列尼雖然不善於奇襲,卻是一名穩重的大將,不僅將自己的營地佈置得密不透風,就連戰場進攻也是穩紮穩打。
他就是一根筋,任你計策百般,反正我自巍然不動,就是不搭理你,只和你硬碰硬地打正面戰場。
卡列尼這種死腦筋的做法,愣是讓試圖使出各種計策又是引誘又是挑釁或是偷襲卻全無效果的提爾都沒了脾氣,私下裏都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
而自從上一次夜襲之後,凱霍斯安排那一百多位遊俠輪流負責夜晚監視對方軍營的任務。
以那些遊俠的能力以及對動靜的敏銳度,完全可以潛伏在離加斯達德營地很近的地方,監視他們的異動。
因為這些遊俠,加斯達德人又試圖兩次夜襲都未能成功,甚至有些藝高人膽大的遊俠還在夜裏摸進去殺了一兩個加斯達德人的小頭領。
與士氣不錯的亞倫蘭狄斯人不同,加斯達德大軍中的氣氛逐漸開始不穩。
加斯達德的十四萬大軍中,屬於加斯達德人本陣的軍隊僅有六萬,其餘的皆是卡納爾、希達、亞倫蘭狄斯等等他國的降將降兵組成的混合軍隊。
這些人一直在被區別待遇著。
由於對加斯達德人的畏懼,且作為背叛的降兵他們已經無處可去,所以他們以前還能忍著。
但是現在,因為糧草不足的緣故,士兵們的食物開始被削減,從原先的一日三餐變成了一日兩餐。
其實這樣勉強可以接受,但是關鍵在於,那只他國降軍混合的軍隊士兵不僅只是變成了兩餐,就連每一餐的伙食都削減了一半,比加斯達德本陣的士兵差了許多,每日只能勉強果腹。
可忍饑挨餓的他們在每一次交戰的時候又必須作為先鋒軍,被逼著衝殺在最前線。
所以,混合軍隊的傷亡自然要比加斯達德本陣的軍隊大得多。
如此一來,拿命沖在加斯達德本陣士兵的前面卻又吃不飽的混合軍隊的士兵們,就算依然對加斯達德人有所畏懼,但是不滿的情緒已是日益增長。
另外,還有一個恐慌的事情開始在大軍中蔓延,只是被強壓了下去。
不止是士兵,就連非加斯達德人的他國將領也逐漸有了情緒。
矛盾逐漸開始在加斯達德大軍中滋生。
營帳之中,一名中年的加斯達德將領正皺著眉向坐在上位的提爾彙報軍營中糧草的情況。
他的眼神中雖然透出一點擔憂,但是依然顯得很鎮定,沉著地向提爾彙報著。
“殿下,我們的糧草最多只能再支持十天。就算再次削減士兵的口糧,也只能多撐幾天而已。”
“同時,如果繼續削減口糧,就難以保持戰士們的體力和戰鬥力。”
此名將領說完之後,突然有一名裝束顯然並非將領的人匆匆走了進來。
他沒有那名中年將領的鎮定,臉上帶著慌亂,神色緊張地向提爾行禮。
“情況如何?”
提爾看著他問。
那人靠近過去,壓低聲音,說出的話僅有這裏的數人勉強能聽見。
“控制不住了……”
他一句話,就讓剛才還神色鎮定的中年將領臉色陡然一變。
那人繼續低聲說:“殿下,請您早做打算。”
提爾坐在椅子上,黃色的火光映在他那身銀白色的盔甲上,細碎銀絲散落在他狹長的眼角。
俊美的臉冷如冰霜,薄薄的唇線銳利至極,越發給人一種冷酷的感覺。
輕輕的,一下一下的,他的右手手指叩著座椅的扶手。
骨節分明的手指,好看得像是骨雕而成。
他的瞳孔深處彷彿有深邃的霧氣翻騰著,一點點地沉澱下去,沉浸到最深處。
他的眼底像是有一股暴戾的風雪在肆虐著,透出狠意。
提爾沒有說話,但是顯然他在這一刻做出了一個決定。
暫時沒人知道他做出了怎樣的決定。
可是此刻若是有人和他的目光對視,定會遍體生寒。
那人一定會覺得,他從一個人的眼中看到了所謂的地獄。
“從明日起,停止削減口糧,回復往常的供應分量。”
“同時,傳我的命令,準備好,全軍撤回卡納爾國。”
微微一頓,他說,
“讓…………留在後面斷後。”
…………
………………
已經到了深夜時分,在看望了受傷的將士們之後,伽爾蘭在跟屁蟲塔爾的陪伴下回到了自己的營帳。
“說起來,殿下,我有點好奇,當初你為什麼能猜到加斯達德人會到北境來?”
“因為往東去是沙漠。”
“啊?”
“沙漠那裏很熱,冬天還好,一開春馬上就會變得很熱,比王城還熱。”
“??”
“提爾的目的與伊斯人和蓋述人都不一樣,不是為了搶一把就走。他想要佔據亞倫蘭狄斯,這是一個很長的時間,所以他必須要讓加斯達德的士兵能夠長期保持戰鬥力。”
“???”
小胖子一臉懵逼。
“王子,我聽不懂。”
“塔爾,讓你現在去沙漠頂著大太陽跑一圈,會怎麼樣?”
“……會死。”
絕逼會脫水而死。
別說跑一圈,動都不想動好嗎。
“在王城長大的你都是這樣,更別說那些加斯達德人了。”
“???”
所以王子您後面說的話和前面說的判斷加斯達德人來北地的原因有什麼聯繫嗎?
塔爾依然滿頭霧水。
看著塔爾那張胖乎乎的臉上茫然的模樣,伽爾蘭笑了一下,也沒繼續解釋,只是揮了揮手,讓滿腦子問號的小胖子回去休息,自己則是鑽進了營帳中。
嗯?辛亞斯不在?
因為那次夜晚被襲營的事情,大家都很緊張他的安全,然後一致決定讓辛亞斯和他睡在一個營帳中,晚上可以保護他。
伽爾蘭走到營帳裏面,脫下披風,隨手掛在一邊的木架上。
雖然已經到了春天,但夜晚還是有些涼,所以剛才外出的時候塔爾非要讓他披上披風不可。
辛亞斯有事出去了嗎?
他一邊想,一邊坐下來,順手就拿起放在桌上的杯子。
……又是牛奶。
伽爾蘭在心底嘖了一聲。
而且還是溫熱的,雙手捧著覺得暖暖的,暖意透過杯子傳遞到掌心。
那淡淡的奶香味讓少年不由得愜意地眯起眼來。
他將牛奶舉到嘴邊,突然想起剛才進來時,營帳前的守衛向他彙報說,凱霍斯來過,神色似乎有些著急。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急事找他……
等等。
就在唇即將觸及牛奶的時候,伽爾蘭的手輕輕頓了一下。
不對。
誰給他熱的牛奶?
辛亞斯大大咧咧的,根本不會考慮這種事。
塔爾一直跟在他身邊。
而凱霍斯……侍衛說,凱霍斯是在一個多小時前來的,如果是他,不可能牛奶到現在還是溫的。
營帳裏還有其他人來過!
這個判斷讓伽爾蘭胸口一緊,心思飛快地轉動了起來。
是加斯達德人派來的刺客?
是在牛奶中下了毒?
那個人現在是不是還在營帳裏?
能夠不著痕跡地摸進自己被嚴密守護的營帳中,那個人的本事肯定不容小覷。
火光在頰邊晃動,少年的手只是微微頓了一下,就又繼續舉起來,張唇,淺淺地喝了一口牛奶。
喝完這一口之後,他似乎不怎麼喜歡牛奶的味道,皺了皺眉,將杯子放回了桌上。
他伸了個懶腰,一副悠閒的神色。
“有點餓了。”
他自言自語道,站起身,向營帳門口走去,看起來似乎是想要去叫外面的侍衛去給自己弄點食物。
大概是因為累了一天,他的動作看起來懶洋洋,並不著急,步子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
……
假裝喝了一口牛奶,伽爾蘭此刻看似懶洋洋地向前走,臉上看不出什麼神色,其實他的胸口已經緊緊地繃了起來。
他的耳朵高高豎起,專注地聽著營帳裏的任何一點異動。
他看似懶懶地垂著眼,但是眼角的餘光在不著痕跡地在四周掃動著。
再走幾步,就能走到門口。
伽爾蘭的身體已經慢慢地繃緊,蓄勢待發。
只要再走一步,他就猛地沖出去——
眼看他已經走到門口,最後一步就要落下。
突然,一雙手猛地從他身後伸出來。
一隻強壯的手臂用力地將他整個人抱住,另一隻手則是一把將他的嘴緊緊捂住。
伽爾蘭的瞳孔陡然放大。
他已經將這個能在重重包圍中潛入他營帳的刺客能力估計得很高了,可是現在他覺得,他還是低估了身後這個人的可怕。
他本能地劇烈掙扎起來。
可是抱緊他的那只手臂強壯得可怕,簡直就像是鐵鉗一般,讓他的上半身動彈不得。
就在伽爾蘭又驚又怒之時,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別叫。”
那無比熟悉的聲音讓伽爾蘭頓時就懵了。
在他懵掉的這段時間裏,從後面抱住他的人手臂一用力,就這麼輕輕鬆鬆地把他從門口拖回了營帳的最深處。
營帳的最深處有一個被厚厚的布簾隔開的小空間,多少能掩蓋一些動靜,那是伽爾蘭晚上休息的地方。
“你怎麼會在這裏?”
仰頭錯愕地看著眼前那張熟悉的俊美面容,伽爾蘭腦子還有些空,下意識開口問道。
赫伊莫斯現在應該在王城裏才對啊。
“王城現在很安全,比你這裏安全。”
赫伊莫斯回答。
金紅色的眸自上而下從伽爾蘭身上掃過,專注的,深深的,極其仔細的,彷彿是在沙漠中行走得太久許久未曾沾到一點水的旅人終於看到了一汪清水。
又像是好不容易找回了丟失的心愛之物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檢查著心愛之物上有沒有傷痕。
“可是那也……”
伽爾蘭一句話還沒說完,赫伊莫斯突然動手,一把抓住他的手,將他整個人摔到了旁邊的床鋪上。
兩句話都還沒說完,猝不及防中,伽爾蘭就這麼被赫伊莫斯按在了床上。
根本沒想到赫伊莫斯會動手,他完全沒反應過來。
他整個人朝下趴在床上,赫伊莫斯的左手用力地按在他的肩上。
緊接著,嗤啦一聲響。
背後突然一涼。
伽爾蘭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一時間甚至都忘記了掙扎。
一隻手用力將伽爾蘭按在床上,赫伊莫斯一把將伽爾蘭後背上的衣服撕開。
少年白皙的後背暴露在空氣中。
暖黃的燈光映在那纖細而線條漂亮的蝴蝶骨上,牛奶般的肌膚泛出微微的光澤。
沒有傷痕。
少年後背上的肌膚光滑白嫩,後心處並沒有自己在夢中夢到的被利箭貫穿的痕跡,赫伊莫斯一直高高提著的心臟在這一刻終於放了下來。
他鬆了口氣,自然而然地,按著伽爾蘭的手也隨之鬆了勁。
下一秒,感覺按著自己的力道輕了的伽爾蘭猛地轉身,也不顧自己被撕裂的衣服,二話不說,抬腿就是一腳。
砰的一下。
金色的瞳孔幾乎要噴出火來的少年一腳將毫無防備的黑騎士從床上狠狠地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