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一大早,天空下起了雪,如毛絨般細細的小雪。
已經到了冬季,呼吸的空氣裏都帶上了寒氣。
正午時分,天色很亮,雪也停了,道路上的人們來來往往,身穿厚衣,帶著厚厚的帽子。有的人手捂著嘴,用呵出的熱氣暖自己的手。
一對少男少女在大道上小跑著,一溜煙兒地沖進了醫院大門。
雖然天氣冷,但是他們的臉因為剛才的跑動顯得紅撲撲的,年輕的肌膚上散發出熱氣。
沖進大門之後,感覺到這裏面的暖氣,他們這才鬆了口氣。
紮著高高的馬尾辮的少女沖著旁邊的服務台走去。
“請問,516室現在能會客嗎?”
站在那裏的護士本來還打算翻閱記錄,但是一聽是516室,就露出了然的神色。
“請問你們是……”
“啊,抱歉,我們是他的同學,來看望他的,這是我的證件。”
接過女孩的學生證看了一眼,年輕的護士對其笑了一下。
“好的,你們現在可以直接進去,他剛剛做完了檢查。”
少女點點頭,然後踩著小皮靴噔噔地就往裏快步走,一臉高興的模樣,將自己的另一位同伴都忘到了腦後。
那位男生只能無奈地自己跟了過去。
看著這一幕,服務台中值班的幾位護士心領神會地相視而笑。
“這些同學來的可真是勤啊,尤其是女同學。”
“你還說別人,你自己不也總是找個藉口就往516室跑?”
被揭穿了的護士也不惱,坦然一笑。
“怪不得我,那個男孩子長得實在是好,讓人忍不住看了又看。嗯,怎麼說呢……”
她想了想,說,
“簡直就像是落到現實裏的活生生的精靈一樣。”
她的同伴忍不住笑了。
“還精靈呢,讓你少看點。不過,說真的,我也真是第一次看到那麼漂亮的男孩子。”
……
少女興沖沖地來到516房前,在門前收斂了一下表情,然後抬手敲門。
等聽裏面傳出‘進來’的聲音之後,她推開門走進去,對裏面的人露出甜甜的笑容。
雪白的病房中,手中拿著一本書的少年坐在床上,對她回以微笑。
僅僅只是一個笑容,就讓女孩的心臟噗通噗通地亂跳了好幾下。
靠著床頭坐在病床上的,是一個金髮的少年。
短髮發梢散落在纖細白皙的後頸上,髮絲宛如最純粹的金子融化而成。
精緻的眉眼如畫卷上最美的筆痕,淡粉色的唇像是初次綻放的櫻花的顏色。
當坐在那裏的他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人就就像是發出柔和的光一般。
“那個……”
前一刻還大大咧咧的女孩和那雙金色的眼眸一對上,忽然就有些緊張。
說不出為什麼,反正就是心裏忽然有點發怵。
明明對面的只是和她差不多大的人,還是同班的人,但是她就是有種縛手縛腳不敢在對方面前亂來的感覺。
緊張的她趕緊將背包翻了翻,掏出一疊資料遞過去。
“這是老師讓我給你帶的復習資料。”
她說,
“老師說了,因為你的情況特殊,給你在一周後安排了補考。”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你。”
少年微笑著點了點頭。
事情已經辦完,按理說就可以走了,但是女孩瞅著眼前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的少年,努力找了一個話題,想要和他多說幾句。
“呃,那個,你以前的頭髮真的是染的啊?”
“嗯,以前不想太顯眼,就把它染了。”
“太可惜了,這麼漂亮的金髮,以後不要再染了,好嗎?”
少年笑了一下。
“嗯,以後不染了。”
又扯東扯西地聊了幾句,實在是磨蹭不下去了,又被同伴提醒不能打擾對方休息,女孩只能戀戀不捨地道別,然後離開了。
唔,不知道老師下次讓人送資料過來是什麼時候,她得注意著。
畢竟這樣她才有藉口來看美少年啊。
少女在心底暗戳戳地想著。
………………
送走來探病的同學,少年摸了摸身邊那本他特意找護士借的記載著世界歷史的書。
在亞倫蘭狄斯閉眼之後,再一睜開,他就回到了他原來的世界。
只是他醒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了醫院裏。
後來才聽說,他在家昏迷了兩天。
他沒有父母,也沒有其他親人,一直獨居著,所以昏迷了很久都沒人發現。直到他的老師看他兩天沒來,上門去找他發現不對勁,這才趕緊把他送到醫院。
醫院檢查後發現他的身體沒有任何毛病,可就是昏迷不醒,無奈之下只能讓他住院觀察。
他算了下自己醒來的日子,發現自己足足昏迷了半個月,難怪醒來的時候渾身無力,甚至都坐不起來。
考試自然是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裏錯過了。
醒來之後,他的體力和精神都恢復得很快,只過了三四天就已經活動自如了,只是醫生說最好再觀察幾天,所以他才繼續待在醫院裏。
他的頭髮不知怎麼回事,變成了金髮,只能對外說自己以前不想太顯眼就染了發。
而他的瞳孔本來就是淺棕色,如今變成金色,不細看也看不太出來。
他的容貌其實本來就和前世的自己頗為相似,而如今,過了半個多月後,已經完全變成了在亞倫蘭狄斯的模樣。
除了成了一頭短髮以外,幾乎沒什麼區別。
在恢復過來後,他就找護士借了一本世界歷史。
現在的歷史和他之前的世界歷史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只有亞倫蘭狄斯。
世界上只有一個巨大的大陸板塊,亞倫蘭狄斯大陸位於整個大陸板塊的西方一角。
在之前的歷史中,亞倫蘭狄斯大陸在八百年前因為一場嚴重的地震海嘯,大陸碎裂,沉入海底。
被後世人稱之為失落的大陸。
但是現在,亞倫蘭狄斯大陸還在。
八百年前的那場地震海嘯雖然還是發生了,但是只震裂了亞倫蘭狄斯大陸北部的高山雪原地區。
高山陷落到下去,出現一條深而寬的海溝,將原本和整個大陸連接著的亞倫蘭狄斯大陸給分割開,自己成了一塊單獨的大陸。
因為這個緣故,亞倫蘭狄斯帝國從此自成一體。
尤其是因為那場地震海嘯產生的海溝處的板塊活動極其劇烈,那一帶的海底火山、地震、風暴、龍捲風頻發,幾乎可以說是死亡之海,極少有人能夠通過死亡之海前往亞倫蘭狄斯大陸。
那就像是有一道自然形成的屏障環繞在亞倫蘭狄斯大陸四周,將之與原來的大陸和其他國家隔離開了一般。
因此,在之後的七八百年裏亞倫蘭狄斯幾乎徹底隔絕了與對面大陸上其他國家的聯繫。
但是,亞倫蘭狄斯也正是因此避開了可怕的戰亂。
在整個大陸上,過去數百年中陸續發生了三次世界大戰,將大陸上所有的國家都拖入了戰火之中,死傷無數。
唯有亞倫蘭狄斯帝國,因為亞倫蘭狄斯大陸與整個大陸板塊分裂,獨在海外,沒有被戰火波及。
亞倫蘭狄斯與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現在整個世界裏,唯有亞倫蘭狄斯還是帝國制,由皇帝統治。
因亞倫蘭狄斯人拒絕外人進入,也不與任何國家建交往來,外界對亞倫蘭狄斯帝國知之甚少,只是隱約知道亞倫蘭狄斯人在發展科技的同時,無論是服飾、習俗和文化,都一直延續著古老的傳統,不加改變。
……
將再度看了一遍的書蓋上,少年的目光透出幾分恍惚。
亞倫蘭狄斯。
他在心底輕輕地復述著這個已經銘刻到他靈魂中的名字。
他守護了許久的國度。
他靈魂的歸處。
而如今,離他卻是如此的遙遠。
或許他有生之年,再也不能踏入那個古老的國度。
那個在兩千年之前,有著他最美好的記憶的國度。
搖了搖頭,少年將心底忽然生出的那一點疼痛和酸澀揮去。
再度看了一眼書上亞倫蘭狄斯大陸的圖案,他笑了一下。
亞倫蘭狄斯沒有被毀,而是一直延續至今。
如今,數千萬的亞倫蘭狄斯人依然平靜地生活在他們的大地之上。
這就夠了。
他想,唇角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他所做的一切並不是沒有意義。
現在,他該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了。
首先……
少年看著手中一疊厚厚的復習資料,露出苦笑。
旁人看來他只是昏迷了半個月,但是他已經在亞倫蘭狄斯那裏待了差不多十幾年,怎麼可能還記得當初的考試內容?
說實話,就連那些頻頻來探望他的同班同學他都快忘光了,所以每次只能對來訪者保持禮貌的微笑,做一個保持安靜的病人。
少年長長地歎了口氣。
不管怎麼樣,好歹還是努努力,總不能在一周後的補考上交幾張白卷。
他無奈地想著,低頭看著手中的復習資料,開始努力地去回憶那些已經模糊的知識。
…………
又過了兩天,到了一年裏的最後一天,這一天是世界性的節日。
因為是假日,醫院裏安靜了許多,病情不重的病人都選擇在這一天回家與家人度過,工作人員也是如此。
只剩下一些值班人員還待在這裏。
已是深夜,捧著剛買回來的熱氣騰騰的大包子,年輕護士剛準備開動,忽然想起什麼,眼睛轉了轉,笑嘻嘻地帶著大包子跑到516房。
雖然她倒楣被安排到今晚的跨年夜值班,但是如果能和那位美少年一起開開心心地吃東西看節目的話,似乎也不錯。
“要不要一起吃——”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房間裏冷冷清清的,空無一人。
出去了嗎?
興沖沖地去,有點喪氣地回來,年輕護士一邊大口大口地吞包子,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下在手機上的電影。
醫院的大廳空空蕩蕩的,唯有高掛在大廳正面牆壁上的電視在發出聲音。
電視裏正在重播今早的新聞。
“今日上午,來自……的飛機已經抵達……這是……的皇帝……首次外出訪問他國……第一站就選擇了……”
…………
……………………
夜已經很深了,但是大街上還很喧鬧,無數商鋪張燈結綵。
喧鬧的商業街的盡頭,一棟摩天大樓聳立在那裏,巨大的螢幕掛在上面,此刻正顯示出一個圓形的時鐘。
時鐘在一點點指向正上方。
已經快到十二點,但是明亮的燈光下,依然有不少的人在大街上來來往往。
或是情侶,或是家人,或是好友。
只是在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在經過一處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往那裏多看上一眼。
一隻憨態可掬的大黑熊模型站在街心,它下面供行人休息的木制長椅上坐著一個少年。
哪怕在黑夜中也異常明亮的金髮散落在少年如雪般的肌膚上,明眸皓齒。
少年一直靜靜地坐在那裏,仰著頭,目光悠遠。
他似乎在望著大樓上的時鐘,但是又像是什麼都沒看。
熱鬧的大街上,只有他所在的地方給人一種寂靜的感覺。
就像是有一個無形的屏障攔在那裏,將少年和四周隔開,讓其他人無法接近一步。
忽然,大街上往來的人們喧鬧了起來。原來不知什麼時候,潔白的雪花從夜空中飄落下來。
細小的,輕盈的,宛如在黑夜中翩翩起舞的精靈,映著四周明亮的燈光越發顯得晶瑩剔透,讓人們發出驚喜的聲音。
而就在此時,鐘聲響了。
嘹亮的鐘聲響了十二下。
象徵著一年的終結,亦象徵著新的一年的到來。
大街上的人們和身邊的親人、愛人以及友人相互擁抱著,歡呼著,開心地笑鬧著。
歡騰的大街上,唯有少年坐著的那一處是與四周格格不入的寂靜。
他金色的眼眸定定地注視著遠方已經指向正上方的時鐘。
已經過了十二點,已經過了這一夜。
他度過了他的第十八個的生辰。
這一次,他終於平安地滿了十八歲。
深吸了一口氣的少年仰起頭,金色的髮絲從他頰邊垂落,細碎的雪花落下,沾染在他的眼角,瞬間化為淺淺的水痕。
他看著落雪的黑夜,看著幾乎看不到星辰的夜空。
四季如春的亞倫蘭狄斯王城沒有雪,但是夜晚卻能看到漫天閃耀的星辰。
好不容易渡過了十八歲的生辰,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喜悅,反而有幾分意興闌珊。
他忽然覺得有些冷。
攏了攏脖子上的圍巾,他想,得回醫院了,他出來得太久了。
少年剛準備起身,忽然覺得左腳上一重。
他下意識低頭看去。
這一看,整個人就是一怔。
一團毛絨絨的金棕色毛團趴在他的左腳上,裹成一團。
兩隻小肉爪抱著他的腳,小毛團仰起頭,琥珀似的眼直勾勾地盯著他,歪著頭小腦袋,沖著他嗷嗚一下。
肉肉的小爪子使勁抓了抓少年厚實的褲腳,它像是很不高興這東西把它隔開,想用爪子將其撕開。
但是爪子還太嫩,撕不開厚厚的褲腳,小毛團不滿地哼唧了一聲,又抬頭向少年望去。
見少年只是呆呆地看著自己,半晌沒有反應,小毛團歪著頭,似乎想了想,然後鬆開爪子,從趴著的腿腳上跳下來。
金棕色的小奶獅蹲坐在地上,高高地揚起毛絨絨的小腦袋,很努力地擺出一副威武霸氣的大雄獅的神態模樣。
它一眨不眨地看著少年,張口,沖著少年奶聲奶氣地嗷嗚一聲。
“涅……伽?”
“嗷嗚~~”
就在少年茫然而又恍惚地和興奮地沖他嗷嗷叫的小奶獅對視時,一個渾厚的聲音忽然從前方傳來。
“伽爾蘭。”
心臟彷彿在這一刻停頓了刹那。
那是銘刻在記憶中曾經無數次呼喚著他的名字的聲音,無論過去多少年都不會忘記的聲音。
少年金色的瞳孔驀然放大。
風吹了起來,卷起細碎的雪花,從坐著的少年身邊刮過,吹向前方。
高大的男人站在黑夜中,卷著雪花的風向他撲去,將他那一頭如雄獅的鬃毛般的金棕色短髮吹得拂動不休。
四周所有的聲音都彷彿在這一刻靜止,明亮的燈光從四面八方照過來,照在男人的臉上。
那是一張輪廓分明的臉,硬朗而堅毅,宛如大理石雕鑿出來。
明明身在黑夜之中,可是那張硬朗的臉上,笑容就像是最晴朗的日空落下的熾熱陽光。
彷彿男人所在之處,就是烈日照耀之地。
棕發的高大男子伸出手。
那只褐色的大手,伸向少年的方向。
他說:“我來接你了。”
渾厚的聲音在雪夜中迴響。
然後,男人張開雙臂,一把接住那個幾乎是撲過來一般抱住他的少年。
穩穩的。
腦子還是一片空白,可是淚水卻已是不受控制地奪目而出。
少年張著嘴,想要說的話很多,多不勝數,可是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只要一張嘴,他就控制不住地哭出聲來。
而這一哭,就再也停不下來。
在熟悉的溫暖懷抱中,少年放聲大哭,哭得滿臉是淚。
與之相反,抱住他的男人卻是哈哈大笑。
黑夜中的細雪還在下,無聲無息。
哈哈大笑著的男子用他有力的雙臂溫柔地抱住了在他懷中像是孩子一般哇哇大哭的少年。
他憐愛地摸著少年的金髮,明明是低沉厚重的聲音,但是此刻對懷中的少年說話時,卻比什麼都還要輕柔。
“你終於十八歲了,伽爾蘭。”
作者有話要說: 我前文寫過
人類因信仰而成為的神祇,與那些古老的神祇,這兩者之間有一個關鍵性的不同點。
所以,雖然都是神座碎裂,但是結局卻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