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房間裏陡然安靜下來,兩人的對話以某人心虛地移開目光作為結束。
其實伽爾蘭只是在赫伊莫斯說到做夢夢到自己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以前赫伊莫斯曾經把他壓在鏡子上說在夢中侵犯他的事情。
然後,他一個沒忍住,就問出了那句話。
赫伊莫斯那副心虛的表情將伽爾蘭氣得夠嗆。
他剛才還心疼著赫伊莫斯在這三個月裏遭受的磨難,雖然赫伊莫斯說得輕描淡寫,短短幾句話就將自己這幾個月的經歷掩蓋了過去,但是伽爾蘭心裏明白,身受重傷,還要以角鬥場奴隸的身份一路從遙遠而寒冷的加斯達德雪原逃離,這個過程絕對是步步驚心。
就算是赫伊莫斯,恐怕也好幾次掙扎在死亡的邊緣。
但是——
人家都是溫飽思淫欲,這傢伙卻在歷經艱辛的時候,還不忘記——
伽爾蘭很生氣,忍不住就想拍移開目光的某人一巴掌。
但是手落下去的時候,看著赫伊莫斯明顯比以前粗糙了很多的皮膚以及眼角的疤痕,他又有些不忍心。
手雖然還是拍在了赫伊莫斯的臉上,但是力度卻一點也不重,對皮粗肉厚的某人來說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赫伊莫斯本能地握住拍他的那只手,目光重新落在生氣的伽爾蘭臉上。
少年面帶慍色,白皙的頰有點發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因為其他。
被拍了一下的臉上癢癢的。
沒來由的,連帶著他的心底都癢了起來。
“你這傢伙,都在那麼危險的時候了,還不忘——嗚!”
話說到一半,伽爾蘭忽然捂住喉嚨露出難受的神色。
他的喉嚨本來就還沒好,雖然過去了一夜恢復了一些,但也只是勉強可以開口說話,說得稍微快一點高一些,就又會痛起來。
赫伊莫斯手一撐,坐起來一把扶住伽爾蘭的肩,緊張地看著伽爾蘭。
伽爾蘭閉眼忍了一會兒,感覺喉嚨上的痛感漸漸消失,這才睜開眼。
他的手剛從脖子上放下來,赫伊莫斯的手已經伸過來,輕輕解開他喉嚨上的繃帶。
“別動,別說話,我給你換藥。”
赫伊莫斯的語氣就跟哄孩子似的。
就算知道伽爾蘭一點都不嬌氣,但是他對著他就是稍微大聲一點都捨不得。
少年就像是他心底最柔軟的軟肉,輕輕碰一下,都能讓他痛得發瘋。
金色的眸看著他,眨動了一下。
伽爾蘭聽他說完,就乖乖地不動了。
索加是一位非常善解人意的下屬,總是能妥當地為上級考慮到一切小細節。
在剛才過來的時候,他就帶來了新的藥膏、繃帶以及溫熱的濕巾,盛在盤子裏放在床頭的矮櫃上。
拆開繃帶,赫伊莫斯用濕巾將原來的藥膏擦拭掉。
敷了一晚上的藥後,昨夜看起來觸目驚心的青紫色稍微好了一些。但是那一圈烙在雪白肌膚上的淤痕在赫伊莫斯看來,還是異常的刺眼。
一想到那是其他人在伽爾蘭身上留下的痕跡,他心底就一股戾氣抑制不住地湧出來。
強忍住想要將那淤痕全部都細細親吻著舔舐一遍,將他人的痕跡全部舔舐掉的衝動,赫伊莫斯動作很輕地重新敷上半透明的藥膏。
最後,重新纏上了一圈繃帶。
在他做這些的時候,伽爾蘭一直很安靜。
少年毫無防備地將自己的頸部交到他的手中。
那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
如果赫伊莫斯願意,只要他的手稍一用力,就能將這個纖細的脖子捏斷。
赫伊莫斯的手指撫了撫伽爾蘭脖子上的繃帶,終究還是沒忍住,低頭,輕輕地吻了一下伽爾蘭的側頸。
他的唇半截落在柔嫩的肌膚上,半截落在雪白的繃帶上。
少年似乎是反射性地縮了一下,但是沒有避開他的唇。
“抱歉。”
抱著懷中的人,赫伊莫斯說。
“其實我昨天下午就到城裏了,只是聽說了你上午遇襲的事情,就沒有立刻露面,因為我一現身,暗地裏想要害你的人就會縮回去。”
“我不想讓你身邊留下隱患,所以決定先暗中跟著你,把那個隱患揪出來了,再和你見面。”
“而且……”
說到這裏,赫伊莫斯突然頓住了,露出一絲窘迫之色。
“而且?”
男人咳了一下,似在掩飾自己的窘迫。
“我一路上都急著趕回來,沒怎麼打理自己,一身亂糟糟的,實在是不怎麼好看,我想著好歹先整理一下,再……”
他一點都不想用那種狼狽的模樣出現在伽爾蘭的眼前。
那種鬍子拉渣、滿身塵土毫無形象的模樣怎麼能讓伽爾蘭看見?
伽爾蘭呆了一下。
赫伊莫斯想要暗中護著他揪出幕後黑手的理由他倒是能理解,但是他怎麼都沒想到,另一個理由竟是這樣。
他突然有點想笑。
但是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笑出來,赫伊莫斯恐怕會不高興。所以他強忍住了,雙手伸出來,摸了摸赫伊莫斯的臉頰。
就算眼角多了一道傷疤,男人的面容仍舊是極為俊美的,甚至還因為這道傷疤多了幾分凌厲狠辣的感覺,那種危險的氣息越發吸引人。
伽爾蘭看著眼前這張俊美的臉,腦補了一下對方鬍子拉渣的落魄模樣。
“所以你就先把鬍子刮了,再去把自己洗乾淨了,然後才來見我?”
這話一說完,伽爾蘭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赫伊莫斯挑眉看伽爾蘭,忽然一把抓住其的雙手手腕,一個翻身,將伽爾蘭壓在了床上。
他整個人壓在伽爾蘭身上,將其的雙手按在身側。
長了一截的漆黑髮絲從他頰邊垂落下來,他俯身,吻了一下身下的少年。
比起不久之前蜻蜓點水似的輕吻,他這一次的吻稍微長了一點,甚至還像是要懲罰對方嘲笑自己一般,咬了一下對方的唇瓣。
“你不是問我夢裏除了親吻還做了什麼嗎?”
他低頭,唇湊到伽爾蘭耳邊。
令人心顫的低沉聲音在伽爾蘭耳邊響起,男人還尤不滿足地舔了一下唇邊泛成粉紅色澤的耳尖。
“我現在一點一點的……全部告訴你?”
“呃,等一下,赫——”
赫伊莫斯這流氓行為耍得猝不及防,伽爾蘭吃了一驚,下意識想要掙扎著起身。
可是他的雙手被死死地按在頭的兩側,根本掙脫不開。
赫伊莫斯又再次堵住了他的唇,逼得他把還沒喊完的名字吞了回去。
眼看對方的舌尖已經毫不客氣地挑開他的唇縫,就要攻城掠地——
“伽爾蘭王,卡列尼閣下已經到城門口了,我現在就去迎接他。”
突然,一個高亢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那是索加的聲音。
他在履行自己‘在卡列尼來後提醒兩位’的職責。
以這位老將的性情,想必一進城馬上就會前來覲見伽爾蘭王。
所以索加才費心地提醒一下房間裏的兩位。
高聲喊了一聲,索加轉身走人,完全沒想到自己這句話一下子就打斷了房間裏原本還透著幾分曖昧的氣氛。
被壓住的伽爾蘭抿著嘴,盯著赫伊莫斯。
赫伊莫斯嘖了一聲,有些不甘心地鬆開了手。
總算躲過一場危機的伽爾蘭在心裏鬆了口氣,趕緊起身,下床開始收拾自己。
卡列尼馬上就要過來,見那位老將,總不能是現在這麼一副衣冠不整的模樣。
這個房間是臨時換的,並沒有他的衣服,不過幸好,索加在送藥的時候也同時送了兩套衣服過來。
這個人還真是細心啊,就算你不交代,一件件事情也辦得極其妥協。
難怪好幾輩子索加都穩穩地佔據著赫伊莫斯的心腹位置,沒有人能動搖他的地位。
伽爾蘭在心裏如此讚揚著細心的祭司,但是一旁的赫伊莫斯看到這兩套衣服的時候,卻露出一種微妙的眼神來。
索加那個傢伙真是……
算了。
看著一臉毫不知情神色的伽爾蘭,赫伊莫斯默默地將其埋在了心裏。
他要是敢把這個猜測說出來,臉皮一貫很薄的伽爾蘭絕對會惱羞成怒,和他鬧彆扭。
所以他也只是默默地拿起了自己的那套衣服,換了上去,然後隨手將換下的那件材質粗糙的粗布衣服丟到一邊的廢棄盆裏。
“坐下。”
剛換完衣服,赫伊莫斯就聽見伽爾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沒回頭,聽話地坐下來。
一雙手從後面伸過來,撫弄起他的頭髮。
三個月裏,他的頭髮長了不少,蓋住了他的耳,擋住了他的後頸,發梢凌亂地披散在肩上。
少年的手指探入他的發中,一下一下地梳理著。
“要不你也試試看留長髮?”
一邊弄著赫伊莫斯的發,伽爾蘭一邊突發奇想地說。
結果想了一下,他又自己否決了。
“不行,戰場上長髮不方便。”
這句話說完,伽爾蘭就不說話了,他安靜地用手指梳攏了赫伊莫斯的黑髮,將其整齊地在後面束成一束。
赫伊莫斯閉上眼,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身後柔軟的手指不斷地碰著他的側頰和後頸,撫弄著他的發。
從觸及的指尖傳遞過來的暖意滲入他的肌膚之中,彷彿一條條細小的暖流緩緩地融入他身體的最深處。
唯有在伽爾蘭身邊,才能讓他感到平靜和滿足。
少年特有的氣息隱隱從身後傳來,環繞在他的身邊,就像是初春時分清新而又帶著暖意的風。
房間裏很安靜。
一切靜好。
赫伊莫斯閉著眼。
他想,他所求的,不過是這一刻就這樣永遠地持續下去。
…………
……………………
原本卡列尼要下午才能率領大軍抵達,但是中途聽到伽爾蘭遇襲的事情後吃了一驚,甩下大軍,帶著一隊心腹快馬加鞭地趕到了卡納爾王城。
一路氣勢洶洶地趕到城裏,他繃著一張四四方方的石頭臉,二話不說徑直就去覲見伽爾蘭。
直到親眼看見伽爾蘭王安然無恙之後,他才鬆了口氣。
他剛和伽爾蘭說了兩句,房間一側的紗幕突然被人撩開,一個讓他絕對猜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他眼前。
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卡列尼整個人都呆滯了片刻。
“赫伊莫斯大人?”
他錯愕地看著赫伊莫斯,一臉難以置信。
“您不是已經——”
話說了一半,大概是覺得‘死’字在這種時候太難聽,卡列尼硬生生地將剩下半句吞回了喉嚨。
他盯著赫伊莫斯看了許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幾遍,然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那張緊繃而又嚴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罕見的感慨之色。
當初卡莫斯王的英年早逝已經讓他難受至極。
在聽到赫伊莫斯竟然也意外喪生的時候,他只覺得一口氣堵在心口,悶得他在屋子裏呆坐了一整天,一口飯一口水都吞不下。
他想。
他老了。
年輕時堅硬如鐵的心臟早已軟了許多,受不得那麼多的生離死別。
而他都是如此難受,那王城中接連失去親人的少年王……將是何等的悲傷?
卡列尼一直都如此擔心著。
如今,親眼看到伽爾蘭的模樣,又看到赫伊莫斯生還歸來,他一時間竟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沒事就好……回來就好。”
憋了好一會兒,這位剛硬了一半輩子的老人才勉強憋出這麼一句他認為可以安慰人的話。
聽得一旁的索加嘴角都抽了一下。
為了掩飾自己在這方面的笨拙,卡列尼很快轉移了話題。
“伽爾蘭王,您現在是打算暫時隱瞞赫伊莫斯大人回來的消息嗎?”
從欣慰中醒來,這位老將立刻敏銳地發覺到,外面沒有絲毫關於赫伊莫斯回來的消息。
再轉念一想,他就猜測到了伽爾蘭的打算。
“是的。”
伽爾蘭點了點頭。
索加很聰明,雖然當初第一眼看到赫伊莫斯整個人都驚呆了,但是卻從赫伊莫斯穿著寬大披風又戴著兜帽猜出了赫伊莫斯想要隱藏自己身份的心思,硬是沒叫出赫伊莫斯的名字。
那之後也索加也一直嚴密地封鎖著赫伊莫斯的身份。
也就是說,現在除了伽爾蘭、索加、卡列尼以及索加安排守在房間外面的幾名心腹之外,沒有人知道赫伊莫斯回來的事情。
這樣的安排很方便他們實施接下來的事情。
…………
伽爾蘭王遇襲的事情早已在整個卡納爾王城傳得沸沸揚揚。
雖然那天晚上眾人都看見了,有一名暗衛沖出來救了掉下來的伽爾蘭王。
但是他們也清楚地看到,伽爾蘭王被抱回去緊急送醫的時候,雖然遠遠地看不清他的模樣,但是他的人沒有一點動靜。
而且自那之後,已經過去一天一夜,伽爾蘭王一直待在房間裏,再也不曾露面。
相反,整個亞倫蘭狄斯大軍卻大動干戈,嚴密地控制了整個城市,開始大肆搜捕刺客。
那些亞倫蘭狄斯士兵的臉色一個個都非常的難看。
於是,伽爾蘭王受了重傷昏迷不醒的消息不脛而走,甚至有人暗地裏說伽爾蘭王其實已經死了,只是亞倫蘭狄斯人秘而不傳罷了。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伽爾蘭王始終不曾露面,就連帶著大軍趕來的老將卡列尼也一直未曾露面,想來是寸步不離地守在伽爾蘭王的身邊。
流言一天比一天更甚,卡納爾城王城的氣氛逐漸躁動了起來,城中的居民也越發惶惶不安。
卡納爾人這幾年歷經磨難,先是被滅國,然後又被異族統治壓迫,好不容易異族被趕走,來到這裏的伽爾蘭王卻又在王城遭到刺殺從而生死不知。
他們只覺得心驚膽戰,生怕伽爾蘭王真的死在這裏,亞倫蘭狄斯人會因此而報復他們。
沒過幾天,老將卡列尼忽然現身,他臉色帶著幾分憔悴,看起來完全沒心情搭理那些找他探聽情況的人,只是匆匆護送著伽爾蘭王出城,本已駐守在城中的第六軍團也隨之出城護衛在王的身側。
而被他護送的伽爾蘭王一直都在馬車中沒有露面,有人隱約看到那位似乎是一直躺著。
眾人都覺得,伽爾蘭王肯定已經是生命垂危,所以卡列尼才匆忙地要將其護送回亞倫蘭狄斯。
這種時候,亞倫蘭狄斯根本顧不上卡納爾了。
如此一來,那股暗中的勢力覺得這是個大好機會。
它以卡納爾舊勢力的貴族為主,堅決反對卡納爾併入亞倫蘭狄斯國,更反對伽爾蘭王的統治。
在人心渙散時,舊貴族勢力打著‘絕不屈服異族’、‘卡納爾只能由卡納爾人統治’之類的大義旗號開始搗鼓所謂的‘起義’。
他們麾下原本幫助加斯達德人壓迫同胞的軍隊改頭換面,成為了所謂抵抗異族統治的‘起義軍’。
趁著亞倫蘭狄斯大軍匆匆護送伽爾蘭王回國從而在卡納爾境內勢力大減的時候,這些人一個接一個跳了出來。
王城這種關鍵性的城市更是如此。
卡納爾舊貴族們趾高氣揚地率領他們的‘起義軍’,在王城中‘起義’反抗亞倫蘭狄斯人的‘殘暴統治’。
一時間,王城的民眾滿心茫然,憤懣卻又不知所措。
就在此時,與他們對峙著的亞倫蘭狄斯大軍如潮水裂開般分成兩截。
大軍之中,身騎白馬姿容美如畫的少年王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金色的長髮在陽光下閃耀著金子般明亮的光澤。
上萬的雄偉亞倫蘭狄斯鐵騎就在他的身後。
他抬眸一笑。
於是那一天,陽光明媚。
於是那一天,卡納爾王城從此跪伏于少年王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