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花禦節慶典的夜晚,本該是極為熱鬧的時刻,但此刻夜空下的空中花庭中卻是寂靜無聲。
就連一旁負責彈奏樂器的樂師們都呆滯了一瞬,等反應過來,才慌慌張張地繼續彈奏下去。
若是以往的慶典或者宴會上,發生這樣的失誤,他們一定會被嚴厲地懲罰,但是這一次,所有人都處於懵逼狀態,所以幾乎沒人注意到他們的奏樂停了一下。
伴隨著重新開始的輕緩柔和的樂聲,剛才在花臺上向花神獻舞的貴族女子們一時間面面相覷,半晌說不出話來。
自認為姿容之綺麗勝過伽爾蘭王,就走上去。
這話看似只要有自信的貴族女子都可以走上去,但是這些上級貴族出身從小被嚴格培育出來的女子可不蠢。
若是不走上去,所有人都落選了,傳出去不過是說王的要求太苛刻,不會對她們造成什麼影像。
但是若是自信心爆棚、或者想要抓住伽爾蘭王這個‘自認為’的話語漏洞厚著臉皮走上去——那就意味著,她認為自己是在座的所有貴女中乃至於整個亞倫蘭狄斯中最美的女人。
所以,站在伽爾蘭王身邊直接與之對比這種殘酷的事情姑且不提。
伽爾蘭王會不會認同這一點也先不去管。
絕對能肯定的是,在座的其他貴女肯定不會認同。
開什麼玩笑?
你覺得自己是亞倫蘭狄斯第一美女,那就是說我們都比你遜色?
呸!
美得你!
面對這種情形,這群對於自己容貌都極為自信的貴女們怎麼可能會服氣?
她們必定會毫不客氣地對那個女人群起而攻之,挑剔她的容貌,嘲諷她的自不量力和自以為是,更有甚者,說不定會說她欺君。
在這之後,那位女子必定會作為笑料在整個亞倫蘭狄斯傳開,從此名聲盡毀。
所以,沒有貴女會做出那樣的蠢事。
對於伽爾蘭王宣稱的這件事,眾位貴女一開始還很鬱悶。
但是轉念一想,自己雖然沒能成為王妃,但是其他貴女也沒能成功啊。
於是,她們冷靜下來。
如此心平氣和下來,她們看著站在圓臺上的伽爾蘭王,沒了對王妃之位勢在必得的那股野心和欲望,就下意識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伽爾蘭王的容貌上。
看了半天,剛才還覺得伽爾蘭王的要求似乎有點荒謬的貴女們忽然覺得,那個要求,仔細一想的話,似乎也有點道理啊。
伽爾蘭王如此美顏盛世,他從小就看著自己這張臉長大,眼光肯定早就養叼了,尋常人自然不可能輕易入他的眼。
難怪這位陛下現在二十二歲了身邊連一個侍妾都沒有,現在大家可算知道原因了——對比自己的容貌,一般的美人這位陛下怎麼可能看得上?
若是娶個王妃,結果王妃還不如自己好看,怎麼可能喜歡得上?
就算是換成她們自己,平常天天看鮮花看習慣了,突然讓你對著狗尾巴草,別說喜歡,不厭惡都不錯了。
如此一想,眾位貴女紛紛表示理解。
沒辦法,這事怪不得任何人,誰讓美神阿芙朵彌爾非要賜予伽爾蘭王常人不能及的美貌呢?
於是,沒有人動。
她們都靜靜地站在原地,只是不免面露遺憾之色。
而在花台上面,強忍住心底快要爆炸的羞恥感,已經徹底豁出去了的伽爾蘭看見所有人都不動,頓時在心裏鬆了口氣。
他故作遺憾地搖了搖頭,收起手中的金扇。
“無論如何,希望諸位能在這次的花禦節慶典上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
他輕笑著說,
“願阿芙朵彌爾永遠庇護著諸位的美麗。”
說完,伽爾蘭側過身,打算從石階一側走下去。
可是剛轉身走了一步,突然有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讓他的腳步一頓。
“陛下,既然您未能挑中讓您中意的王妃,這把金扇未免就浪費了。”
南納的祭司在一眾或是面色鐵青、或是面面相覷、或是苦笑不已的大臣之中挺身而出,如此說到。
“難得舉行如此盛大的花禦節慶典,眾多美麗高貴的貴女們齊聚一堂,如盛開的百花一般嬌豔迷人。”
索加微微躬身,說,
“既然陛下您在其中並未有鍾愛之人,不如,將金扇交給赫伊莫斯大人,讓赫伊莫斯大人擇一位美麗的貴女為妻,如何?”
在唯有輕緩的樂聲迴響著的寂靜花庭中,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卻非常清晰,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楚。
不少還在長籲短歎的大臣眼睛頓時就是一亮。
依照伽爾蘭王的要求,還不知道什麼能尋找到中意的女子。
畢竟那個條件實在是……太苛刻了,怎麼想都很困難啊。
既然沒能解決掉王妃的問題,那麼最起碼也要將赫伊莫斯大人的婚姻問題給解決掉!
何況這位閣下的年紀更大,更應該儘快成婚生子。
念頭一轉,立刻就有大臣出聲附和索加,表示既然王沒選中王妃,讓赫伊莫斯選一位妻子也好。
而眾位貴女們則是眨眨眼,不少人的目光飛快地落到赫伊莫斯身上。
出生貴族家族的她們對感情一事看得頗淡,慣來以對自己有益為主,此刻心知肚明自己不可能成為王妃,自然就毫不留戀地轉換目標。
那位赫伊莫斯大人雖然剛開始進來時的行為有些嚇人,給人的感覺也有些可怕,但是仔細一看,其實長相也非常俊美出眾啊。
雖然眼角有一道疤痕,但是完全無損容貌,而且那種疤痕的危險感似乎更讓人有種心動的感覺啊。
這位身份尊貴,是唯二的王室之人,也是現在的王座第一繼承人。
統帥著中央軍團,軍權在手。
而且本身還是以武勇之名聞名於整個大陸,據說強大到讓數萬蓋述大軍都聞風而逃的黑騎士。
登時,不少貴女的目光開始細細地打量赫伊莫斯,在心裏斟酌起來。
這麼一看,這位可是除了伽爾蘭王以外最優秀的夫婿人選啊。
赫伊莫斯沒說話,只是抬頭看了站在圓臺上的伽爾蘭一眼。
伽爾蘭俯視著他,手中的金扇轉動了一下。
“赫伊莫斯,你要這個嗎?”
伽爾蘭問他。
金髮下的臉是平靜的,看不出什麼情緒,但是赫伊莫斯分明看見伽爾蘭的金眸在看向自己的時候微微眯起。
原本如杏仁一般的金眸眯成細長的弧度,滲出一點危險的氣息。
那話,雖然是在詢問他,但是字裏行間透出明顯警告的意味。
赫伊莫斯笑了起來。
他一笑,渾身如北境寒風般冷冽刮人的氣息就消失了,身上的銳氣也皆盡散去。
那一笑之下,冷峻的臉部線條柔和下來,目光也似柔軟了一瞬。
如冰消雪融。
或許是因為之前給人的恐怖感太強烈,這一笑之下產生的強烈的對比感竟是讓眾位貴女有種驚豔的感覺。
認真想想,馴服一頭兇悍的野獸也挺帶感的。
畢竟,百煉鋼也可化作繞指柔嘛。
雖然這位黑騎士看似可怕了一些,但是只要將其馴服,想必也能成為一位溫柔的夫婿。
她們如此信心十足地想著。
“我心慕之人……”
赫伊莫斯說,嘴角還噙著一絲笑意。
話說了一半,又停住。
在眾人的注視下,他環視一周,又笑了一下。
他說:“能讓我心慕之人,必定是能與我比肩,甚至於比我更強大的人。”
他說得輕描淡寫。
但是這一句話,卻讓整個花庭足足靜默了整整一刻鐘。
比剛才伽爾蘭王宣告對王妃的要求時還要多上五分鐘。
眾人表示,呵呵。
赫伊莫斯的話,在他們耳中聽來,就是這位戰鬥力強悍的閣下喜歡的是和他同樣戰鬥力強悍的女性。
要能和他一樣強,甚至比他更強。
沒有。
不存在的。
別說現在,就算是往前一千年,往後一千年,都不、存、在、的!
心情起起伏伏的貴女們已是保持不住儀態,一臉面無表情地看著赫伊莫斯。
赫伊莫斯卻根本沒有看她們,他向前走去,走到圓臺之下。
“若非我心慕之人,我寧可孤獨一生。”
他仰頭,向站在圓臺上的伽爾蘭看去。
“現在,我一心所想的,只是全心全意侍奉我的陛下這件事。”
他說,
“除此之外,別無他念。”
專注地看著上方的伽爾蘭,赫伊莫斯向站在上方的伽爾蘭伸出手。
和那雙仰起來注視著自己的金紅色眼眸對視了一眼,伽爾蘭眯了很久的眼舒展開。
他揚唇笑了一下,邁步走下石階。
一邊走,一邊伸出手,放在赫伊莫斯向他伸來的手上。
赫伊莫斯扶著伽爾蘭的手,仰頭,看著伽爾蘭走下來。
那本該是侍從去做的服侍對方行為,由他來做,卻不會給人絲毫卑微或是刻意討好的感覺。
月光如水而下,鏤空的白玉石柱上纏繞的綠藤花朵在夜風中微微晃動。
年輕的王從白色的石階上走下,長長的披風披散下來,下擺垂落在石階上。
面容俊美眉眼銳利的黑騎士守在石階之下,身姿挺拔。
他仰著頭,注視著他的王。
他的手,扶著他所守護的王的手。
明明有著極大的差異的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不知為何卻給人一種異常融洽的感覺。
竟是讓在場的眾人看得心裏忽然悸動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一幕竟是讓眾人莫名地想起了某個畫中的情景。
那些展現著眾神事蹟的眾多畫卷之中,凡是描繪花禦節傳說的畫,皆是畫著花神阿芙朵彌爾于盛開的百花中向春天女神伸出手,兩人目光對視、雙手交握的那一幕。
與此刻眾人眼前的這一幕似有……
…………
錯覺。
那是錯覺!
眾人趕緊搖頭,將腦中浮現出的那副畫給甩得乾乾淨淨。
站在下方,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小狗眼差點就哭出來的蕾雅扁了扁嘴,收回了黑亮的大眼睛中蓄勢待發的眼淚。
本來,覺得自己終於等到宿命的戀情的蕾雅在聽到伽爾蘭王說的那句話時候,一顆少女心像是玻璃一樣被摔得粉碎。
她知道自己沒指望了。
那美好的戀情啊,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本來她還傷心著,可現在看著眼前的一幕,她出了會兒神,就抬起手,用力擦掉眼中的淚。
算了。
她委屈地扁著嘴想。
就算伽爾蘭王沒選她做王妃,但是也沒選其他的貴族少女。
按照伽爾蘭王那麼苛刻的要求,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迎娶王妃。
這樣的話,他就不會屬於其他女人。
這樣也好。
王由騎士守護著就好。
萬一跟某些小說故事裏寫的那樣,非要弄個女人介入進去,讓王與騎士為她要死要活反目為仇什麼的,那才讓人不舒服呢。
少女這麼安慰著自己,心裏總算是舒服了。
不過話說回來。
原來伽爾蘭王和她一樣都是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朵彌爾的追隨者啊~~~
…………
無論左司相一眾大臣的臉色如何鐵青和難看,花禦節的慶典磕磕絆絆的,總算是順利結束了。
眾位貴女度過了一個讓她們永生難忘的花禦節慶典。
事先已經離席的伽爾蘭站在花庭上方的閣樓,俯視著離去的人群,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總算是成功地躲過了逼婚,而且有了一塊極大的擋箭牌。
所以就算現在以及日後回憶起自己剛才當眾說出來的話時,會覺得羞恥得想要爆炸,他也覺得值了。
……還好這個世上有所謂的阿芙朵彌爾的信徒,也就是所謂的‘美就是一切’這種思想的存在。
所以他的那些話才不會顯得突兀,也會被眾人所認同。
想必他這話傳出去,別人也就覺得,他亦是信仰著美神阿芙朵彌爾其中的一員罷了。
他剛長長地歎了口氣,身後就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一個長長的影子出現在他的身側。
就算不回頭,他也知道站在身後的那個人是誰。
伽爾蘭打開手中的金扇,看了一眼其中一處細細的裂紋。
他說:“確實壞了。”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
“反正也沒用了,既然壞了,就沒必要留著。”
伽爾蘭說著,隨手一丟。
金扇落入了他身後的那人手之中。
“給你,算是你擊退蓋述人的獎賞。”
伽爾蘭說,頭也不回,就這麼揮了揮手,然後快步離去。
因為走得太快,那一頭流金似的長髮都在他身後飛揚起來。
接住金扇的赫伊莫斯怔了一下,看著伽爾蘭在夜色下離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可是,剛笑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了什麼,趕緊將手中的金扇打開。
只見一個精緻的鏤空花紋金扇柄上,有著一道細細的裂紋。
赫伊莫斯露出懊惱的眼神。
早知道……剛才就不故意把它弄壞了。
他拿著金扇,鬱悶地想著。
…………
……………………
月朗星稀的夜晚,明亮的月光灑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上。
一艘巨大的戰船沐浴著月光在海灣之中緩緩地航行著,數十條稍小的緊隨其後。
最大的那艘戰船上,一名身型頎長的少女站在船舷邊上,猛烈的海風將她一頭波浪般的棕色長髮吹得高高飛揚而起。
一身俐落的皮甲勁裝讓她整個人顯得英氣勃勃。
黑夜之中,少女藍寶石般的眼熠熠生輝,帶著期盼之色眺望著北方。
【等我長大之後,我就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