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顧府膳食一向清淡,今日的早膳尤甚,空蕩蕩的檀木桌上除了兩籠蟹黃小籠包,也就三四樣點心和些清淡米粥,一眼看去也著實可憐了些。
顧父顧明理素日就對家裡的膳食極爲不滿,現瞧著今日的膳食還變本加厲了,頓時就來了氣,啪的擱了筷子,吹鬍子瞪眼的衝著顧母蘇氏就抱怨起來:「咱們顧府莫不是斷糧了,揭不開鍋了罷?天天清湯寡水的倒也罷了,好歹還能填個肚飽,可今個瞧來,却是連飽腹也給不得了,日後莫不是要府裡的爺們都勒緊了褲腰帶縮衣緊食了去?!」
顧母本就心裡頭裝著事甚是不爽快,聽得顧父當著兒子兒媳婦面竟開始口不擇言的胡咧咧起來,也氣得够嗆,啪的一拍桌子,當即指著顧父的臉嗆了回去:「你堂堂個舉人老爺,堂堂一家之主,這麽多年了,可曾給家裡進項半分?整日無所事事的東竄西蕩的,堂堂老子,還靠著兒子的這點俸祿奉養,莫不是面上有光?有的吃就甚是不錯了,還東挑西揀的,要不要臉去!」
顧父被當堂打臉,當場一張臉爆紫,睜眼怒瞪著顧母,羞憤難當:「你……你!素日你私下與我說便罷了,當著兒媳婦面你怎這般不給我留臉子!」
正悶頭喝粥的沈晚差點被一口米粥嗆到了氣管中。苦著臉放下粥碗,她真不想參與到這每日一鬧中,可當衆被點了名,若不說些什麽,真怕她那不著調的公爹就要胡咧咧個什麽來。
「公公,早膳清淡些更養生提神,太油膩於身體無益,婆婆也是爲了您的身體著想。您若覺得寡淡,午膳吃些葷食無妨,待午膳時我去吩咐厨房再給您加道鹵子鵝,您看成麽?」
顧父有了臺階下,臉色當即就好看了起來,尤其聽到午膳有鹵子鵝,只覺得口水都要下來了。
「那……」
「晚娘你別理他,別一直喝粥,趁熱吃個蟹黃包,待凉了那味道就差遠去了。」顧母毫不留情面的截斷顧父的話,夾了個冒著熱氣的蟹黃包到沈晚白瓷碟中。
沈晚笑著應了聲,當即也夾了個給顧母、顧父,看了眼身旁低著頭沉默喝著粥的顧立軒,也夾了個給他。
顧立軒似沒看見,愈發垂著頭繼續喝著碗裡的米粥。
沈晚的笑容淡了些。
顧母神色略有憂慮。
只有顧父似乎對桌上的情形一無所知,兩口一個蟹黃包吃的歡實。吃了會,桌上沒人說話吧他又覺得無聊了些,開始自說自話了起來:「嗯,今個這蟹黃包做的湯清不膩,稠而不油,味道極爲鮮美,當真是不錯。」
顧家人低頭吃飯,恍若未聞。
見無人搭話,顧父遂有些不悅。眯縫著眼環顧了四周,顧母那邊他自然萬萬不敢挑釁,兒子那邊他素來又擺不起老子的譜,倒是兒媳婦那邊,他這公爹的譜總擺的得吧?腰杆挺直了些,他盡力睜開那雙不大的眯縫眼,盯著沈晚碗中的蟹黃包,極爲不悅道:「不過到底蟹黃寒凉,兒媳婦啊,你可莫怪我這當公公的多嘴,這寒凉之物你們婦人切莫多食,這可與子嗣……」
話未說完,顧母的筷子已經飛上了顧父的頭頂。
「知道多嘴還不趕緊的閉嘴!一天到晚的,除了瞎想些沒邊著的東西,你就不能想想找個正經事情做?嫁與你,真是瞎了我這雙好眼!」
顧父被這突如其來的斥責給驚呆了,他摸索著拿下頭頂的筷子,簡直不可思議:「我究竟怎麽了我?我……難道這個家還不讓老子說句話了?」
「你這個……」
「母親!」顧立軒抬起頭看著暴躁的母親,深吸口氣,有些頽然道:「莫與父親再吵了……」
顧母頓時猶如霜打的茄子,閉了嘴沉默不語。
顧父見兒子一說話,旁邊顧母就蔫了,頓時猶如戰勝的公鶏,精神立馬抖擻了起來:「軒兒,爹就知道你才是這個家裡最明事理的!你說說,爹還不是爲了這個家著想?你們成親這都三年了,也沒個一兒半女,都不想想外頭怎麽編排咱們老顧家?那些個腌臢話我都不忍心說給你們聽。反正我每每聽著,回回都氣得的想上吊!兒媳婦,這裡我這個當爹的就不得不說你兩句了,咱們老顧家厚道,饒是你三年無所出,我們也沒拿你怎麽著是不?可我們顧家三代單傳,兒媳婦你也得體諒體諒你相公,總不能拘著不讓他納妾吧……」
話未盡,顧母已經抓起桌上的籠框蓋到了他的頭上。
「你、你這個老匹婦!你真當老子不敢動你是不?!」
「打,你打!左右你早就看我這個老匹婦百般不順眼,索性今個你就一幷打死了我,趕明個你就算敲鑼打鼓的納個十房八房的小妾,也沒人礙你的眼了!」
「你說的這是什麽渾話!我明明說軒兒他們兩口子的事,怎麽到你嘴裡就成了我要納妾了?」
「軒兒小兩口的事關你何事了?閒人生巧病,你就是吃飽了撑的罷!你去汴京城裡打探一圈去,問問可有人家的公爹插手兒媳婦房裡的事?枉你整天見的以舉人老爺自居,成天的可做半點人事來?」
「哎喲!你說話歸說話,打我作甚!」
「我打的就是你這個不著調的老匹夫!」
「哎喲,嗷……」
沈晚怔怔看著旁邊空空如也的位子,腦中一直回放著剛才顧立軒踉蹌著落荒而逃的狼狽模樣,一時間心裡如被灌了酸漿,酸澀澀難受的打緊。
如果能過繼個孩子就好了……
她腦中再一次的閃過這般念頭,可目光稍一略過那正在追打顧父的顧母,這念頭升起的火焰猶如被人澆了水,倏地就滅的乾乾淨淨。
顧家這支隸屬於隴西顧家,在當地也是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可偏的大家族內裡多有齟齬,她婆婆又是個爭强好勝的性子,當年一氣之下就慫恿顧父離開了本家獨自外出闖蕩,這一走就是十幾年。如今,若是要讓她回隴西低三下四的向本家求說這過繼之事,恐怕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况且若真是要過繼了……沈晚目光黯淡了下來,那時只怕她相公的隱疾便再也無法隱瞞,届時周圍街坊鄰居如何看他?官場同僚如何看他?他又要如何來應對周圍這些形形色色的目光、不堪入耳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