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沈晚總覺得那日秦嬤嬤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具體哪裡怪她又說不上來,似乎有那麽幾分不可置信的震驚,又似乎有那麽幾分預知她未來的恍然和些許憐憫……
正在打絡子的手頓了下,她狐疑,難不成近來真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在等著她?
沈晚的眼皮猛跳了幾下,那秦嬤嬤莫不是知道些什麽?難道是她相公……真的出軌了?
越想越可疑,沈晚的臉色當即就發了青,手指死攥著尚未打完的絡子,愈發下狠了心,今夜無論如何也要從顧立軒嘴裡套出話來。他給她冷臉,冷言,甚至對她漠視,這些她都可以容忍,唯獨無法忍受他還有別的女人,因爲這是對她情感最大的侮辱。哪怕僅是精神出軌,也不成。
難得今日顧立軒沒有應酬,散值後便早早的回了家。
一家人吃罷晚膳後,顧父照舊出門遛彎去了,當然自打他闖了大禍那日起,顧母再也不放心將他單獨放出去,從來出門都是便讓福伯一路隨著,一旦顧父故態復萌便會强硬將他扯回家裡去。
顧父雖然心有不滿,可不敢挑戰顧母底綫,左右他又能出門喝酒了,好歹比窩在家裡受那窩囊氣强。
沈晚頗有些煎熬的吃過這頓晚膳。
待終於罷筷收了桌,顧父也出了門,沈晚便定了定神,咬咬牙剛想拉過顧立軒回房,沒成想他却被顧母先出聲叫住。
顧母隻草草跟沈晚解釋兩句,只道她找顧立軒有事詳說,讓她先回屋去,然後就拉起顧立軒脚步匆匆的出了廳堂,往東厢房而去。
沈晚神思不屬的回了臥房,也沒讓春桃點燈,隻恍惚的坐在窗邊透過支棱的窗戶遙遙看那東厢房,眼神發直。
傍晚的蟲鳴叫的愈發的歡暢,聽在人耳中,莫名的覺得煩躁。
沈晚不停的在想,顧母單獨叫住顧立軒,到底要說什麽事呢?這個家裡的事,還有什麽是她聽不得的?
要說她聽不得的事,那大概就是顧立軒做的什麽對不住她的事吧?是吧,肯定是。
此事招搖的,連顧母都知道了,唯獨讓她蒙在鼓裡……
待會他回來,要是他死活不認,那她要待如何?
若是他坦承認下……然後呢?
沈晚突然灼痛般收回了目光。
這一刻,她竟然沒有勇氣再繼續往下想下去。
沈晚這厢胡思亂想,殊不知那厢的顧母是另外一番打算。
被顧母單獨拉過來的顧立軒也頗有幾分驚訝,自打晚娘進了府,他們母子倆單獨叙話的時候少之又少,即便是有事情與他說也大抵是晚娘也同時在場的。
像今日這般母子單獨談話,是鮮少有的事,顧立軒不由心中揣測,也不知母親單獨叫他來說何事。難道是晚娘對他母親抱怨了,嫌他近來冷落了她,所以想要母親施壓與他?
顧立軒心中即刻對沈晚升起了幾許不滿來,明知母親的身子在夏日素來都不爽利,還拿他們的事讓母親煩心,著實不知分寸。
饒是心中這般猜想,顧立軒還是要問上一句:「不知娘今日單獨叫住兒子,可是有何事要與我相商?」
顧母在屋裡那把陳舊的朱漆髹金的雕花木椅上坐著,眼睛微垂著盯著身前案幾上的紋理,不知是出神還是在考慮如何開口,竟是好一會也沒出聲。
等了好一會也沒等到顧母開口解釋,顧立軒不由皺了眉,又問了句:「娘?娘可是遇到什麽難事?」
顧母深吸了口氣,既然這是迄今爲止她所考慮過的,於立軒而言於顧家香火而言,最好不過的出路,那便由不得她再有所遲疑了。縱然難以啓齒,縱然……立軒難以接受,她也得出口給他講明其中利害,此厢時機難得,天時地利均已凑齊,怕也是老天爺特意給他們留了這絲契機。若是過了這茬,怕再很難找到這般良機,而他們顧家却等不得了,三年無所出已經令人側目了,若再待幾年依舊沒個動靜,那時只怕顧家會更加難堪。
顧母叙話不過兩炷香的功夫,東厢房便傳來顧立軒的怒吼聲。緊接著他就摔門而出,不理身後顧母焦灼的喊聲,轉身就怒火高漲的衝進了臥房,握著拳頭衝著沈晚所在的窗前位置怒氣走來。
此刻他面容扭曲眼睛赤紅,擇人而噬的模樣甚是恐怖,從未見他如此的沈晚頓時被驚了一跳,可沒等她回過神來,顧立軒已經衝到她跟前,抬手一巴掌就將她連人帶椅掀翻在地。
「賤人!!」顧立軒咬牙切齒的怒吼,整個人抑制不住的直顫,滔天的屈辱和恨意此刻快要將他燒滅。
此刻急跑而來的顧母驚叫了一聲,隨即大聲怒斥著令周圍受到驚嚇的下人都退出屋子遠遠的,誰若敢靠近當即就發賣了去。
沈晚腦袋嗡嗡的,好半晌也沒回神,被掀翻的瞬間她眼角磕上了案角,隱約有些刺痛,抬手抹了把,滿眼都是血紅。
顧立軒也滿眼都是血紅,此時此刻他想要瘋,想要吼,想要打砸,甚至想要打人,殺人!滿腔的怒與恨無處宣泄,他只看得到眼前的這女人,今時今日他所有的屈辱都是這個女人帶給他的!
握著拳頭他又想上前,顧母驚見,急的從身後死命將他抱住,急吼:「幹什麽!你非要鬧得衆人皆知不成?再說此事是我的主意,與你媳婦無關,她什麽都不知情!」
一個衆人皆知終於令他冷靜了片刻。
顧立軒磨著牙,死死盯著沈晚,赫赫喘了兩口粗氣,雖是怒吼却也到底放低了聲調:「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你早晚是守不住的!你這賤人!你守不住的!枉我待你百依百順,終究你還是要背我而去!賤人!賤人!!」
沈晚渾身發顫,整個人都是木的,手脚發軟倒在地上起不了身。惡毒的咒駡聲猶如銳利的釘子,一字不漏的全鑽進了她的腦中。哆嗦著手在身邊摸索,此刻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想找把刀,然後衝上去,與他同歸於盡!
顧母見他似有癲狂的症狀,也被驚嚇著了,忙一個勁的安撫著:「莫說了,莫說了,今個事是娘不對,是娘對不住你。你要不願就算了,娘不提,再也不提了……」
顧立軒怒瞪著眼,依舊從齒縫間咬著恨意道:「一個兩個的都瞧不上我,對,是我沒用拖累了顧家,拖累了你們,令你們蒙羞了!從今往後你們就當我死了罷,休想這般作踐我!!」語罷,惡狠狠的掰開顧母的手,燒著滿腔的怒恨一頭衝了出屋。
「立軒——」顧母在身後哭喊,隨即又大聲叫道:「雙壽!雙壽!你快去追上少爺——」
雙壽在外大聲應了聲,接著就是越來越遠的急促脚步聲。
顧母哭了一會,猛地想起屋裡的沈晚,趕忙抬袖草草擦過一把臉,扭身急急進了屋。
沈晚此刻癱倒在地,眼角不斷往外淌血猶如血泪一般,模樣甚是凄慘駭怖,瞬間嚇得顧母魂飛魄散。
「晚娘!」
顧母幾乎是飛奔過去扶起她,沈晚這一動彈,頓時頭昏腦漲眼冒金星,又隱約覺得有些噁心,隨即俯身吐了口血出來。
顧母腦袋一懵,隨即驚恐大喊:「快來人呐——」
話說那自家裡跑出來的顧立軒,猶如游魂一般在汴京城的夜裡飄蕩,走著走著,不由自主的就來到了如意客棧,立於門前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客棧的大門。
耳邊似乎又響起顧母的話——
立允正趕上進京趕考,即便住在咱府上也是尋常,旁人哪裡懷疑到什麽……
你且忍過,只要晚娘能珠胎暗結,那便是顧家的骨血,你有了後,顧家也有了香火……
立允是趕考的舉子,自是將名聲看的重,唯恐被人得知影響了他科舉,定當比咱都要守口如瓶,因而此事便也瞞下了,也就妥當了……
成婚三年也沒個動靜,街坊鄰居以及其他官眷私下無不議論,再過些年,又該拿何說辭來搪塞……
不是沒考慮過繼,可立軒你想過沒有,一旦咱顧府走過繼這條路,你的事可就瞞不住了……其他同僚的冷嘲熱諷,你可受得住?
眼前陡然出現於郎中他們叔侄竊竊私語笑他無能的場景,顧立軒狠狠打了個寒顫,有一瞬間他突然覺得,比起官場同僚的譏笑暗諷,沈晚那厢給他的屈辱倒是好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