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反向標記
酒店拿來的藥裡面大概是有助眠的成分,阮卿吃下去沒一會兒,就覺得有點困了。
他其實也累了,現在已經快半夜三點了,外面還能聽見風雨敲打窗戶的聲音,但他縮在床上,握著夏明之的手,卻有種安心感。
他透過半垂的眼簾看著夏明之,夏明之剛剛簡單沖洗了一下,頭髮還有點濕漉漉的,顯得更加濃黑,襯著他冷白的皮膚,有種生人勿近的冷漠感。
但夏明之卻一直握著他的手,守在他床邊,時不時伸手摸一下他的額頭,看看還燙不燙。
旁邊的小桌子上放著夜宵,也是剛送來的,阮卿喝了幾口粥就不吃了。
夏明之一旦溫柔起來,可以比所有人都要耐心體貼。
阮卿的手指在夏明之掌心裡輕輕動了動,心想,夏明之要是真的完全屬於他就好了。
只屬於他一個人,誰也搶不走。
可他不想再屬於夏明之了。
因為作為被擁有的那個人,永遠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夏明之可以選擇將他牢牢地護在掌心裡,也可以選擇像丟棄浮萍一樣拋棄他。
而他無從選擇。
可是如果換作他擁有夏明之,他可以保證,他永遠不會不要夏明之,他會把他當作世間僅此一件的寶物,永遠細心妥帖的安放在心口的位置。
這樣他們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這個夢阮卿已經做了許多年。
他慢慢閉上了眼睛,在心裡小小地嘆了聲氣。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他是alpha,夏明之才是omega,他會標記夏明之,用獠牙狠狠刺破夏明之的性腺,將他佔為己有。
即使夏明之想逃開,想清除這個標記,他也會一次又一次地追上去,重新標記他。
他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是病態的,所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說服自己,說服自己不要貪婪。
他應該學會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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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點的時候,阮卿已經睡著了,他躺在床上發出平穩的呼吸聲,像只軟綿綿的小貓。
他睡相一直很乖,今天卻連睡著了都抓著夏明之的手不放,身體也默默地往這邊傾斜。
夏明之看了他一會兒,就保持著被他抓著手的姿勢,另一隻手略微艱難地拿起了自己的手機。
剛剛他收到了一個文件,是蘭無為傳過來的。
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他最近要蘭無為幫忙咨詢的事情。
蘭無為自己雖然只是個心理醫生,但是他們蘭家算是醫學世家,在醫學界的人脈遍布極廣,夏明之的哥哥有次動手術,還是蘭無為的小叔叔親自執刀。
夏明之單手划過手機屏幕,點開文件,只見文件最上方的一行字是「oa反向標記技術臨床實驗報告」。
夏明之一目十行匆匆瀏覽了一遍,他之前已經對這個有瞭解了,這次拜託蘭無為也不過是想知道更詳細一點。
他翻到快接近末尾的時候,看見了一行字,被蘭無為大寫加粗。
「終身不可逆。」
他看了看報告發過來的時間,估摸著蘭無為多半在過夜生活,沒這麼早睡,發了個信息過去。
然後小心翼翼地松開了阮卿的手。
阮卿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他離開,輕輕地嗚咽了一聲,紅潤的嘴唇微微嘟起來一點,小聲地哼了下。
夏明之在旁邊等了等,看阮卿沒有醒過來,才慢慢地退到客廳里去。
蘭無為的短信也回過來了,「傻狗,有屁快放。」
夏明之無聲地問候了一下蘭無為的大爺。
他打電話過去,蘭無為秒接。
從背景的聲音能聽到蘭無為估計在哪個酒吧里浪,還能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聲音嫵媚沙啞,蘭無為打了個招呼,躲到清靜點的地方去了。
「大半夜的,您老又有什麼事兒?」蘭無為其實怎麼會不知道夏明之是想問他什麼,剛剛他腦子一抽,不小心把那個報告發出去了,心裡正後悔呢。
「我有什麼事兒你不知道嗎?」夏明之說道,「我不是讓你幫忙找可以做反向標記這個手術的醫院嗎?」
蘭無為無聲地翻了個白眼。
幾個月前,夏明之這個對醫術一竅不通的傢伙,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關於ao之間結合的研究,已經進行到可以反向標記。
Ao的結合一向默認的a標記o,因為標記對雙方都是有影響的,由誰來標記似乎影響不大。
就跟結婚承諾書一樣,反正是把兩個人都綁在了一起。
但反向標記不是這樣的。
一旦通過手術,讓o成功反向標記了a,這個標記對omega的影響微乎其微,但對alpha的影響卻是深入骨髓的,並且終身不可逆。
這項技術問世的時間還不長,願意進行這個手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這世上每天都有ao離婚,即使是再深愛的靈魂伴侶,一般也不會特意放棄普通標記來做這個手術。
蘭無為自己是醫學世家,所以夏明之就揪著蘭無為讓他去全方位地打聽這項手術的內容,安全性,還有適合做手術的醫院。
「找不到,國內沒有。」蘭無為狠狠地翻了個白眼。
「那就找國外的。」夏明之使喚起蘭無為一點也不客氣,每年蘭無為的投資都有一部分是他在打理,這個小子跑點腿也是應該的。
「夏明之你是不是有病啊?」蘭無為簡直拿他沒辦法,「你出去大街上隨便抓個alpha打聽打聽,看誰樂意做這個手術?」
「你能不能清醒一點啊,這個手術不可逆的。現在ao平權了,omega都可以做標記清除手術了,你倒好,自己往脖子上套鎖鏈?」
「我特麼該叫你情聖還是叫你傻比啊?」t
蘭無為吧啦吧啦一頓說,然而手機對面卻一陣沈默,也不知道夏明之有沒有聽進去一星半點。
他也是沒了脾氣,苦口婆心道,「這個手術如果單純是o標記a我也就不管了,但是現有的技術,這個真的不可逆。開弓沒有回頭箭啊大哥。你相當於在信息素上殘疾了你知道嗎!要我給你發個傷殘證嗎?」
夏明之還是不說話。
連象徵性「嗯」一下都沒有。
蘭無為捂了捂心口,默念殺人犯法,又放軟了口氣,「我知道伯母的事情給了你太大的陰影,但是,」蘭無為煩躁地抓了下頭髮,「但是很多人結婚了也沒標記啊,又沒影響。你不標記總行了吧?你倆該結婚結婚,該生娃生娃。」
「我要的就是不可逆。」夏明之淡淡道,「我這輩子不會再反悔第二次了,既然不準備清除,那它可逆不可逆又有什麼關係。」
蘭無為覺得夏明之要是在他眼前,他一定能把電話砸到夏明之臉上。
他來回踱步,覺得夏明之真的腦子進了水,從前他和夏明之是夜店好搭檔,自從有了阮卿夏明之就收心了,他雖然嘲笑夏明之成了居家好男人,心裡卻覺得是好事。
可是現在夏明之想要被阮卿標記……蘭無為想到之前夏明之約他喝酒,喝的酩酊大醉說感覺阮卿似乎已經沒這麼信任他,也沒這麼愛他了,心裡頭就一突一跳的。
這要哪天阮卿覺得感情淡了,想分手了,他倒是可以毫無負擔地離開,但夏明之可就完了。
「行,你不會反悔,那你問過阮卿嗎?」蘭無為冷靜下來了,「你問過阮卿想和你終身綁定嗎?你一旦接受了阮卿的標記,對阮卿不也意味著束縛嗎,他從此以後也失去了反悔的機會,一輩子都要對你負責。」
「夏明之,你怎麼不問問阮卿願不願意?」
這一句比蘭無為念叨一百句都管用。
夏明之不由看了一眼臥室,透過門縫,能看到阮卿還乖乖睡在床上,被子有一小團鼓起。
阮卿就睡在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卻不知道他到底都在計劃些什麼。
「我可以不讓他知道……」夏明之慢吞吞說道。
「你想都不用想!」蘭無為提高了聲音,「你真當醫院你家開的了?我家開的也不行!這個手術必須要伴侶簽字的,換句話說,在你和阮卿沒領證前,你想做手術都沒門。」
「而且你怎麼悄悄做啊,要信息素提取的,你還能把他騙過來麻醉啊?」
蘭無為忍不住嘲諷道,「夏明之,夏先生,你不如現在就去和阮卿求婚,看看人家答應你不?」
夏明之好一會兒沒說話,蘭無為以為他是被自己逼得沒話說了,得意洋洋出了口惡氣,又想煞費苦心再勸解幾句。
卻聽見夏明之道,「我預約了三個月後的希來莊園,你還記得這裡嗎,我幫阮卿辦十九歲生日宴的地方。」
「記得,怎麼了?」
「我準備在這邊跟阮卿求婚,他一次不答應,我就求兩次,兩次不答應,明年再來。」
夏明之想到這裡,眼睛里微微有了笑意。
「他如果答應我,那我們就結婚,我會做反向標記的手術,但是你要幫我騙他,騙他相信這個技術已經可逆了。」
「我不會給他任何枷鎖,也許他有一天……」夏明之吐了口氣,只是設想了一下這個可能性,他都覺得心口一陣刺痛,卻還是說了下去,「也許有一天,他不想再和我過下去了,他想走,那他也不必愧疚,不必覺得要對我負責。」
「這個枷鎖,只屬於我。我心甘情願。」
蘭無為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夏明之聽見他惡狠狠地罵了句臟話。
「你想的美,誰要幫你騙人!」蘭無為最後罵道。
然後把電話掛斷了。
夏明之被罵了也不在乎,蘭無為這個人一向是嘴上凶,其實好欺負的很,小時候如果不是夏明之護著,早不知道被騙了幾次了。
夏明之最後總能達成他的目的。
夏明之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又走進臥室里,阮卿還保持著他離開前的姿勢,可是手不知道什麼時候伸在被子外面。
阮卿的手很白,羊脂玉一樣,手很清瘦,指甲都修得圓圓的,手掌要比夏明之小上一圈。
夏明之脫掉衣服也睡到了床上,把阮卿的手塞進了被子里。
他的體溫一貼近,阮卿就跟憑直覺做事情的小孩子一樣,自動貼了過來,把自己往夏明之懷裡鑽。
夏明之輕輕拍了幾下阮卿的背。
他看著阮卿睡熟的樣子,其實他心裡也沒有底,他不知道阮卿會不會願意嫁給他,會不會同意來標記他。
可他總是想起四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個阮卿希望他標記的夜晚。
阮卿渾身泛著潮紅,眼眸和嘴唇都是濕潤的,躺在他身下,撥開了脖頸後的發絲,把性腺暴露在了他的眼睛底下。
濕漉漉的花木氣息一下子充盈了整個房間。
夏明之難以克制地想咬下去。
在遇到阮卿前,其實他的標記應激障礙從沒有發作過,因為沒有任何一個omega可以使他產生標記的慾望,他也根本不會陪其他omega度過發情期。
唯獨阮卿。
這個才十九歲的,天真脆弱,彷彿一點風雨就能摧折的Omega,成了他的弱點,他的命門。
讓他無法克制的,貪婪地想擁有他。
然後他的病就發作了。
他恐懼於標記,有一瞬間他似乎看見阮卿面色慘白地倒在地上,已經失去了生機,細白的後頸上是一枚血淋淋的咬痕。
一瞬間,他深埋於心底的抗據超過了他的情感與理智,讓他變成了一隻凶獸,用最殘酷的方式對待阮卿。
他似乎聽見阮卿哭了,可那哭聲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控制不了自己。
而等他再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都做了什麼,匆匆忙忙回到家裡的時候,阮卿已經不在了。
天邊已經泛起了一道白邊。
臥室里一片狼藉。
空氣里還殘餘著信息素與歡愛的味道。
他聞見了阮卿的味道,是雨後濕漉漉的花園,但阮卿已經不在屋子里了。
只有剛剛被他打碎的花瓶掉在地上,碎裂成數片,裡面的水弄濕了地毯,而藍紫色的雛菊已經被碾壓得不成樣子。
他站在一片狼藉中,清楚意識到,他毀了阮卿最好年華里的一段憧憬。
所有人都說ao的結合代表信任與愛,是童話里的標準結局。
偏偏他不是個正常的alpha。
他親手打破了阮卿心裡的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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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之伸出手指去碰了碰阮卿脖子上的頸環。
冰冷的防標記頸環。
他能感覺到阮卿愛他嗎?
是能的。
但阮卿到底有多愛他,這愛能支撐阮卿再一次與他白頭偕老嗎?
夏明之的手貼著阮卿脖子里的頸環。
他心裡根本一點底都沒有。
自從他們搬回四年前那個公寓,他和阮卿的關係已經越來越趨於穩定,表面上看甚至和四年前沒有太多區別。
但即使這樣,他也還是沒有再聞見過阮卿的信息素。
他思念得快要發瘋,但是這個頸環牢牢地阻斷了他曾經最熟悉的氣味。
阮卿一次都沒有在他面前解開過這個頸環。
阮卿明確地說過,不想被他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