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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向標記abo》第39章
第四十章 斷裂

  一直到宴席開始之前,阮家老爺子才被人用輪椅推了出來。

  他一向身體硬朗,可是年前一場大病,讓他到現在都還沒緩過來,只能坐在輪椅上跟眾人相見。

  阮卿四年都沒見過阮家的老爺子了,上一次相見,還是在那間陰暗的封閉室里,這個老人的拐杖惡狠狠地落在阮卿的肩膀上,瞠目欲裂,赤紅著一雙眼睛,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剝皮拆骨,流放到地獄里。

  阮卿從他的眼中,清楚地讀出了憎恨與厭惡。

  而阮卿挨了這一杖,肩膀上的淤青到他被放出來都沒有完全消退。

  可是四年過去了,這個當年對他怨毒狠辣的阮家老爺已經明顯衰老了,他的頭髮白了一半,坐在輪椅上的時候整個人都顯得枯瘦,手指微微蜷縮,雖然還能走動,但是已經大不如前了。

  阮卿曾經很怕他。

  這個人在阮家是獨裁者一般的存在,他的妻子與情人敬畏他,兒女膽怯卻又依附於他。

  他是阮家的天,有他在阮家就不會倒,可也只要他在,阮家所有人都被壓抑得喘不過氣。

  反倒是阮卿,因為只是個被收養的養子,跟他沒多少接觸,阮家老爺子也不會沒事想起他,反倒能透一口氣。

  可阮老爺子的威嚴,還是刻在了當時還年幼的阮卿心裡。

  他知道,收養他的阮三小姐,心底里是畏懼這個父親的。

  她還沒有瘋的時候,是他最得意的溫順女兒,從來不懂得反抗,養得跟名貴的花一樣嬌貴柔軟。

  她什麼都聽從父親的安排,不管是讀書還是自己的終身大事。

  所以阮老爺最疼愛她,時常拿出來誇耀,和別人家叛逆的Omega做對比,說她貼心順從,最孝敬父親,從來不和父親起衝突,不像她兩個哥哥,只會惹事生非。

  但他從來沒在意過,阮三小姐自己願不願意變得如此乖順,人偶一樣精緻美麗,成為阮家的一項體面的資本。

  -

  大概是顧及阮家老爺子的身體,護工推他走的不快。

  阮卿有時間直白地打量著他。

  四年過去了,阮家老爺也變成了一個尋常老人,乾瘦虛弱,依靠在輪椅上,像一頭雄獅已經走到了生命盡頭,眼中的火已經熄滅了。

  他坐在輪椅上,阮卿已經可以俯視他。

  在場的人紛紛跟阮家老爺問好,阮卿跟夏明之站在人群後,沒有走上前,但是阮家老爺卻示意看護推他上前,停在了阮卿跟前。

  他滿是感慨地看著阮卿。

  「好孩子,你能回來,我很高興。」阮家老爺伸出手,去拉阮卿的胳膊,他的手很粗糙,樹皮一樣刮蹭著阮卿的皮膚,可他的眼神里,竟然透出一點慈愛,看著阮卿的眼神,彷彿透過他在看什麼別的人。

  阮卿聽見他甚至有點哽咽,滿是嘆息地說,「如果你媽媽,如果艾敏在這裡,看見你該多高興啊。」

  阮卿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四年前,也是這雙手,抓著他問,「為什麼死的不是你!艾敏就不該收養你這個掃把星!你為什麼不去死!」

  而阮家老爺還殷切地看著他,好像在等待他說什麼。

  阮卿不由有一點反胃。

  上位者當得太久,阮家老爺子已經失去了共情的能力,他不知道原來別人也是會痛的,以為自己施捨出一點憐憫,就可以抹消從前的種種。

  他大概以為阮家肯重新敞開懷抱接納阮卿,阮卿就該感恩戴德。

  可是人又不是玩偶,哪有扔了就能撿回來的?

  如今大堂里的人視線都落在他們身上,賓客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不好明著議論紛紛,可是誰都看得出來阮家老爺子對這個養孫態度不一般,落在阮卿身上的視線一下子變得複雜曖昧。

  夏明之不由上前一步,擋在了阮卿身邊。

  他跟阮家老爺問了聲好,態度恭敬有餘,親近不足,然後他拉住了阮卿的手。他站在阮卿身邊,是充滿保護欲的姿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有多重視阮卿。

  阮卿的手指跟夏明之相貼,夏明之的體溫比他略高,透過相貼的肌膚傳過來,他心裡頭多少有了一點可以依靠的感覺。

  他知道自己身單力薄,是抵抗不了阮家的,如果阮家不來打攪他,其實他也不會願意和阮家扯上一點關係。因為這個世界對弱者就是如此不公平。

  但是夏明之站在他身邊,代表的就是夏家。

  阮卿這次答應阮家的邀請的時候,開誠布公地和夏明之說過,他要夏明之跟他一起出席,就是為了借夏家的勢,狐假虎威。

  夏明之的回答是落在他唇邊的一個吻,「你就是我的一部分,你的事情都是我的事情。你可以代表我的一切。」

  聽見夏明之和他問好,阮家老爺子的視線分出了一點到夏明之身上,夏明之如今愈發穩重了,站在阮卿身邊,確實是一對璧人,再想到他豐厚的身家與夏家的地位,阮家老爺子看他的目光就帶了點滿意。

  「一段時間不見,明之越來越出色了,當年你跟阮卿分開,我就可惜。如今你們再續前緣,我心裡頭也高興。」阮家老爺子聲音不大,但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我正想著哪天約你哥吃頓飯。」

  阮家老爺與夏家長子的飯豈是隨便吃的,這分明是要聯姻。

  在場已經有人嘴角露出譏誚,拿一個養子捆上夏家,阮家的算盤倒是打得精,不愧是靠著Omega的裙帶起家的。

  阮卿也感受到了在場的視線。

  他的手輕輕捏了下夏明之的手,他看著阮家老爺子,露出了阮老爺出場後,第一個微笑。

  他的眼睛是冷的,人卻顯得溫和。

  「阮老爺子,感謝您這次邀請我來參加您壽宴,不勝惶恐,」阮卿聲音很真誠,甚至刻意地抬高了一點,他看著阮家老爺的眼睛,字句清晰地說道,「雖然四年前我就跟阮家正式解除了收養關係,和阮三小姐也不再是母子,但是您能邀請我,我非常感激。」

  阮卿已經聽到有人發出了低低的驚訝聲,阮家的一次壽宴附帶一出八卦,賓客們估計都覺得來的不虧。

  而阮卿心裡只剩下冷漠。

  他今天來,就是要跟阮家斷開所有關係。

  他再也不需要背負和阮家有關的一切了,四年前他出國,以為這一切都已經了結,可是四年以後,阮家竟然還想把手伸到他身上來。

  那他就乾脆借阮家的大壽,大宴賓客,所有上流家族都在的時刻,宣佈他們已經斷開關係。

  四年前,阮家確確實實跟他解除了收養關係了,戶口也遷出來了,如今他只屬於自己。

  他不在乎其他人是不是會說他忘恩負義,說他攀上夏家就飛上枝頭,他只想要把和阮家有關的一切,都留在四年前,留在他割開自己手腕的那一刻。

  阮卿看見阮家老爺的臉上出現了怒色,是那種身居高位的人,看見一個遠比自己卑微的人居然敢挑釁自己尊嚴的惱怒。

  他看上去想說些什麼。

  但阮卿沒給他這個機會。

  「阮家對我這些年的栽培,我從心底里非常地感激,即使不再是家人了,我也衷心希望您身體健康,萬事順遂。」阮卿眉眼溫順,聲音也溫柔地說道。

  在燈光下,他這一刻,看上去真的很像死去的阮三小姐。

  一樣的美貌又溫柔,脆弱且矜貴。

  阮家的老爺子不禁心軟了片刻。

  罷了,這是艾敏在這世界上僅有的延續了。

  他自認為可以寬容孫輩一時的糊塗。

  他放緩了聲音,笑起來,掩蓋起剛剛的怒容,彷彿真的是個和藹的老人,他拉著阮卿,聲音並不大,「孩子,說什麼傻話,家人之間並不是收養關係可以確定的,以後……」

  沒有以後了。

  阮卿嘴角一直是笑著的。

  他彎下腰,假裝把耳朵湊過去聽阮家老爺子說話。

  然後他用只有他們兩個聽得到的聲音說。

  「沒有什麼以後了,我早就知道了,阮三小姐,阮艾敏,是我的親生母親。」

  「但那又怎樣呢?她已經死了。」

  她死去的那一刻,阮家在他心裡就什麼都不是了。

  阮卿的聲音很小,連身邊的護工都聽不見。

  可是阮家老爺子卻清晰地聽見了每一個字。

  阮卿直起身,冷冷地看著阮老爺子震驚的臉,但他卻始終笑著,得體禮貌的那種笑意,彷彿剛剛真的在傾聽阮老爺說話。

  阮老爺子這次是真的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嘴唇甚至有點抖,不可置信地看著阮卿。

  他像是從來沒認識過阮卿一樣看著他。

  阮卿此刻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阮三小姐了。

  他遠沒有她那麼柔弱順從,也沒有她那樣脆弱易折,他只有一雙與阮三小姐相似的眉眼,可是眼神卻要堅毅冷酷得多。

  「阮老爺,好像快到開宴的時間了,」阮卿提醒他,「要我推您過去嗎?」

  阮老爺子抓緊了輪椅的扶手。

  到底是一輩子都在大風大浪裡經歷過來的人,他迅速冷靜了下來,「不用了,護工推我過去就好。你跟明之一起入座吧。」

  他沒有再試圖親暱溫和地去拍拍阮卿的手,也沒有再費心維護一副慈愛長輩的假面。

  他冷著臉,被護工推走了。

  開宴落座的時候,阮卿注意到,主桌上似乎臨時有了變動,而他跟夏明之被安排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如果他沒猜錯,剛剛主桌上,本來是有他一個位置的。

  夏明之不知道阮卿剛剛都和阮老爺說了什麼,但是他就站在阮卿身邊,清楚地看見阮老爺子震驚的眼神跟瞬間冷卻的態度。

  他跟阮卿坐下來以後,忍不住低聲問,「你剛剛說什麼了?」

  他怕阮家是不是要對阮卿不利。

  阮卿遙遙地看了阮老爺子一眼,阮老爺子坐在主位上,接受大家的祝賀,面色卻還有些僵硬,阮卿心想,他這個壽宴,怕是過不好了。

  「估計等晚宴結束,你就知道我剛剛說了什麼了。」阮卿回答道。

  如果他沒猜錯,阮家老爺子還是會要找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攤開。

  然後追問他,他是怎麼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阮家大概以為他一直被蒙在鼓裡,想要拿這一層血緣關係來重新接納他。阮老爺子對阮三小姐多少是有父愛的,知道他是阮三小姐的親生兒子後,自然不會允許自己的外孫還流落在外。

  可惜,他想要認回的外孫,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

  阮卿能感覺到桌子上其餘人好奇打量的視線,他對著右前方的一個小姑娘笑了笑,那姑娘頓時有點不好意思。

  宴席開始前,燈光暗了一會兒。

  阮老爺子的長子安排了禮物,自己也發表了一通冗長的對父親的祝福,說得情真意切,可惜近兩年發福,沒幾句就有點喘氣。

  阮老爺子一言不發地看著長子表演。

  阮卿看得有點想笑。

  在這個黯淡卻豪華的室內,他想起了阮三小姐。

  如果她還在,父親的這個壽宴,她會送上怎樣的禮物呢?

  很久之前,阮卿罕見地問過阮三小姐一個冒犯的問題,他問她,她是真的有這麼敬愛他的父親嗎?

  阮三小姐沈默了一會兒,回答道,「他是保護我的高牆,也是束縛我的圍城。」

  「可是我已經習慣玻璃花房裡的生活了,去不了外面了。」

  她摸了摸阮卿的頭,像是想說什麼,卻又最終沒說。

  過了一會兒,她翻出了一個舊相冊,給阮卿看最裡面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英俊清爽的年輕人,穿著白襯衫和一件淺色的開衫,很儒雅,有一雙深情的桃花眼,靠在一個鋼琴邊上,對著鏡頭外的人微笑。

  他有一雙薄而柔軟,桃花一樣漂亮的嘴唇。

  「這是我以前的鋼琴老師哦,很好看對不對?」阮三小姐摸著阮卿的頭問道。

  阮卿認真地看了幾眼,這確實是個好看得有些勾人的青年。

  阮三小姐細白的手指輕輕地在照片上撫摸了一下。

  但是她翻動相冊的時候,又不小心掉落了另一張照片。

  阮卿撿了起來,看見上面是阮三小姐和另一個文弱清秀的男人的合照。

  這男人生得也不錯,但明顯更為沈穩冷靜,阮三小姐跟他牽著手,卻靠的不是很近。

  阮卿認得這個人,是阮三小姐的未婚夫,他父親為她選擇的。這男人身世清白普通,無權無勢,卻足夠聰明精乾,在阮家的集團里擔任要職。

  他很喜歡阮三小姐,訂婚以後,更是死心塌地為阮家賣命。

  阮老爺子很滿意自己的安排,自認為對女兒用盡了心思,因為他挑了一個沒有家世卻能幹的女婿,可以一心一意服從阮家,嬌慣他這個柔弱的女兒。

  然而這個年輕人最終沒來得及娶到阮三小姐,就死了。

  死在來見阮三小姐的路上。

  連遺言都沒來得及交付給阮三小姐一句。而在他的車上,還有帶給阮三小姐的花,被鮮血染紅了,變成臟污的一團,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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