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頸環
情事過後,夏明之抱著阮卿去浴室清理,如今阮卿的發尾還有點濕,淡淡的梔子花洗發水的味道從發絲間透出來。
阮卿被夏明之的信息素包裹著,alpha的信息素就是這樣,能透露出許多心思。
這信息素甚至是有點粘膩地纏在阮卿身上,要把他每一寸皮膚都染上自己的味道。
但阮卿已經學會了不自作多情,這不過是一場溫存後的正常反應,是一個alpha被餵飽後洩露的一點溫情。
阮卿閉了會兒眼睛,沒休息多久,就從夏明之懷裡起來了,即使他兩條腿還軟得幾乎站不動。
他從前最喜歡趴在夏明之懷裡,要夏明之親親他抱抱他,撒嬌起來又乖又軟。
但他如今不了。
夏明之跟著起來了,他以為阮卿是餓了,剛剛很是消耗體力,他給阮卿餵了點補充劑,卻還沒吃飯。
結果阮卿卻開始穿衣服,細白的手指扣著襯衣的扣子,一邊對他說道,「我突然想起晚上還有事情,就不吃飯了。」
夏明之抓住他的手,蹙眉,「什麼事情這麼急,先吃飯,不然你胃里會難受。」
阮卿的手像條魚一樣從夏明之手裡溜走了,他笑了笑,聲音有點啞,是因為剛剛舒服得哭了出來。
「不了,我確實有事,」他對著夏明之眨眨眼,「就是我沒開車,得借你的,行嗎?」
夏明之道,「那我送你,給你打包份飯帶著吃。」
阮卿覺得有點頭疼,從前夏明之對他也很好的,周到體貼,溫柔起來,這麼驕傲的一個人也肯對他伏低做小。
如今夏明之還是一樣面面俱到。
但他卻不是很想要夏明之的這份溫柔了,代價太大了。
「我自己走。」阮卿聲音里帶了點強硬,「你要是不願意,我就自己打車了。」
他挑著眼睛看夏明之,不笑了,眉眼一下子有點疏離的味道。
夏明之拿他沒辦法,沈默地看著阮卿穿好衣服,衣服有點皺巴巴的,好在阮卿身高腿長,也不顯得難看。
夏明之望著阮卿的背影。
他不得不承認,阮卿比四年前更好看了,四年前的阮卿還像個小兔子一樣生澀,還沒有完全長開,有點包子臉,一害羞就耳朵紅。如今的阮卿漂亮得像個風情萬種的妖精,又冷艷又勾人,對曖昧的尺度拿捏得剛剛好。
夏明之的心頭悄悄地破開了一個口子,裡頭滲出一點暗色的血,滴滴答答地淌下來。
「阮卿。」夏明之叫了他一聲。
「嗯?」阮卿對著鏡子在調整袖口。
「你不恨我嗎?」夏明之低聲問。
屋子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阮卿還低頭扣著袖子。
他們都知道夏明之說的是什麼事,說的是四年前分手。
阮卿微微有點出神,其實當年那場戀愛,是他高攀了夏明之。
夏明之是誰,夏家次子,正兒八經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小少爺。而他阮卿,不過阮家收養的孩子,收養他的阮家三小姐還是個精神病患者,阮家收養他,就是要他給阮三小姐一點安慰,並不是拿他當正經子孫看待的。
所以當初夏明之是他死皮賴臉,趁人之危才弄到手的。
仔細想想,夏明之對他已經很好了,如果不是他不知天高地厚,還妄想夏明之標記他,和他結婚生子,夏明之也不會對他翻臉。
是他痴心妄想,自以為是。
所以阮卿搖了搖頭,「沒有,是我的問題。」
「阮阮……」夏明之走過來,握住阮卿的手,他有很多話想對阮卿說。
其實這四年里,他去過一次國外,在阮卿的公寓外等他,那天下了雪,很冷,他等了很久很久,可是終於等到阮卿出現,他又覺得自己無顏面對,轉身離開了。
他對阮卿的愧疚和愛意在每一個日落月升的夜晚襲來,螞蟻一樣噬咬著他的心口。
他曾經是滿城有名的浪蕩子弟,但是阮卿是他最後一任伴侶。
四年來,他再沒有交往過任何人。
他身邊所有人都知道,夏明之心裡有人了。
唯獨阮卿不知道。
阮卿不想再提四年前了,他心裡頭甚至有點焦躁,他望著夏明之俊美的臉,覺得自己再呆就撐不下去了。
他對著夏明之微笑道,「過去的事就算了吧,那時候我才18,你比我年長,可也才23。誰也不算錯,是我們兩個那時候不合適。」
他什麼都沒提,好像過去的一年兩載的戀愛,和四年的空缺,真的不值一提。
好像四年來的輾轉反側都是假的,他手腕上那個從不摘下的手錶,什麼秘密也沒有。
「夏明之,」阮卿略帶鄭重地叫了夏明之的名字,「我真的不怪你,那時候主要是我的問題。如果你還想約我,我很樂意,但你要是想和我回憶從前……」
「大可不必,我沒有興趣。」
阮卿和夏明之對視了一會兒,眼神非常坦蕩。
夏明之沈默了一會兒,四年過去,他和阮卿的角色已經顛倒了。
如今他手無寸鐵,全憑阮卿處置。
但是他看見阮卿被他咬破的嘴唇,心裡頭那點本不該有的妄想,又悄悄地潛滋暗長。
「那我明天還能找你嗎?拿車。」夏明之抵著阮卿的額頭。
他捏著阮卿的腰,兩個人剛剛纏綿一場,屋子裡面信息素的味道和衣服上殘留的香水味混在一起,滿是曖昧,倒真的像還在熱戀的情侶。
阮卿笑了下,對著夏明之眨了眨眼,「請我吃飯才還你車。」
阮卿從夏明之懷裡抽身離開了,夏明之一直送他到地下車庫去拿車,夏明之車庫里的車不止一輛,阮卿卻只要他們剛剛在上面肆意溫存的那輛。
車門一打開,還沒散開的味道就撲面而來。
檀香與柔和的花香混在一起,還摻著一點別的味道。
阮卿坐進去,腰還是軟的,卻拽著夏明之的衣領,在他臉上落下一個吻,「再見,明之。」
夏明之卻一把摁住了他,把他壓在座位狠狠地深吻。
「阮阮……」夏明之輕輕地咬了下阮卿的下唇,阮卿在他懷裡軟得像灘水,但他知道水是捉不住的,隨時可以抽身離去。
夏明之能感覺到心裡頭的野獸躁動不安地叫囂著。整整四年了,這頭凶獸都在對他咆哮,誘惑著他把阮卿帶回去,藏進家裡,做他一個人的阮阮。
但他還是克制地,在阮卿額頭上又親了一下。
「再見,阮阮。記得吃晚飯。」夏明之笑了一下,松開了阮卿。
他甚至體貼地替阮卿系好了安全帶,像一個最禮貌溫存的紳士。
然而阮卿看他一眼,總覺得後頸處莫名其妙地有一點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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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之看著阮卿開車離開,他披著睡袍在花園的屋檐下抽完了一根煙。
剛剛睡在一起的短暫時間里,阮卿問他介意煙味嗎,得到否定回答以後,就從衣服口袋里摸了一根出來。
窗戶打開了一條縫,雨後清新的草木香氣順著窗戶縫溜進來,房間里也有了那種濕漉漉的空氣味道。
阮卿靠在床頭上抽煙,細瘦的下顎與微微低垂的眼,脖子上的頸環連洗澡都沒有摘下來,但是鎖骨上卻印著一個紅色的咬痕,是夏明之情動之下咬的。
夏明之的煙頭一明一滅,在這個夜晚像一朵綻開的赤紅色的花,晚風微微有點涼,他想,阮卿是真的變了。
他顧及著阮卿不喜歡煙味,卻沒想到如今阮卿自己熟練地拿出香煙點上了。
四年了,物是人非,他想過無數次和阮卿再見面的情景,想過阮卿那個軟綿綿又膽怯的性格,也許再也不會見他,也許會讓他滾。
結果都不是。
阮卿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第一次重逢就和他滾到了床上。
夏明之狠狠地抽了口煙,煙霧在夜風裡消散了。
在沒有遇到阮卿之前,夏明之也是風月場上有名的浪子,
夏家的二公子,天生就是狩獵場上的alpha。
他太清楚阮卿這樣的行為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阮卿不恨他,但也沒有多愛他了。
四年里,阮卿對他的愛跟著恨一起被消磨了個乾淨。
阮卿只拿他當一個已經放下了,但是重逢後也可以續一續的舊情人,所以才會這麼輕易地主動來撩他。
報應。
夏明之自嘲地笑了下,他現在對阮卿來說,大概也就是一個還可以的床伴罷了。
他唇邊的香煙燃盡了,灰白的煙掉下來,還帶著滾燙的余溫,將他的睡袍燙了一個小小的圓,就在他心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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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卿開著夏明之的車,卻沒有往自己家的方向去,也沒有回公司。
他說他還有事情要處理,當然是假的。
他開車開到半道上就受不了了,將車停在路邊,踉蹌地打開車門,跪下來,胃里一陣乾嘔,吐出來幾口酸水。
他身上還殘留著剛剛夏明之留下來的信息素的味道,這味道彷彿鴉片,讓人成癮,又讓人害怕。
阮卿感覺到自己在發抖,細白的手抓著車門的邊框,在車門上留下了清晰的指印。
他跪在地上好一會兒,膝蓋都被粗糙的地面硌得有點疼,才又軟著腳走回了車上,從車里找出水,清理了一下嘴裡的味道,就徹底癱坐在了座位上。
他沒再開車,就這麼開著窗,躺在車里。
這裡已經遠離了市區,路上幾乎沒有人,他的車停在靠近樹林邊上,四週一片寂靜,只有幽暗的燈火,從遠處照過來。
阮卿癱了好一會兒。
這是夏明之的車,他想。明明還在難受,嘴唇卻抽動了一下。
阮卿解下了自己的頸環,咔噠一聲,一直圈在他脖子上的黑色頸環松開了,阮卿拿下來,放在手心裡。
只見頸環的背面上,並不是全然光滑平整的。
上面用燙金的字體,刻著一個名字——夏明之。
這是阮卿用的第四個頸環,他家裡還有三個已經老舊的,更新換代的頸環,每一個後面都鐫刻著夏明之的名字。
這個隱秘的,無人知曉的名字,貼著阮卿的皮膚,與他朝夕相伴了三年。
他還記得他去定制頸環的那一天,接待的女生聽見他要刻字,目光里流露出微微的詫異。一個未被標記的單身omega來定做頸環,多半是為了避免騷擾的,可是頸環上多了一個名字,這含義就一下子曖昧起來了。
阮卿只是微微地笑著,彷彿不知道對面人的詫異,倒是讓那個女孩紅了臉。
那天阮卿等著頸環刻字,望著窗外天光正好,心裡想的卻是,他和夏明之一輩子都不會結成標記的伴侶,可夏明之的名字隱秘地貼在他的後頸上,是不是也算一種歸宿。
如今他看著手上這個頸環,覺得那三個漢字燙得像要燒起來。
他戴上這個頸環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出於戒心,保護自己不被任何人標記。
而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生出妄念,不要奢求夏明之會標記自己。
夏明之永遠都不會標記他。
他心知肚明。
當年分手的時候,他滿臉淚痕,夏明之卻冷靜到殘酷,清楚地告訴他,他永遠不會標記任何一個omega——阮卿這樣的,就更加不行。
夏明之這樣級別的alpha,有的是千嬌百媚的omega往他身上撲,他根本不可能被一個omega束縛。
他喜歡的,從來都是貼心識趣的美人,可以成為床上貼心的伴侶,下了床卻乾脆利落,絕不糾纏,一旦感情淡去,就和平分手。
「我不該和你交往的,」夏明之的眼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懊悔,深邃的黑色眼睛在陽光底下鍍上了一點淡金色,他大概自己也在疑惑,怎麼會和阮卿這麼纏人的omega交往這麼久,「你需要家庭,標記,需要被佔有被呵護。可這些我都沒有。」
阮卿倒在車座上,頸環被他攥緊在手心裡,上面的一小塊金屬硌得他手心發痛。
一個鏡頭一旦回憶千百次,就連疼痛也跟著麻木了。
剛分手的時候,阮卿想到夏明之和他分手的那個下午,就覺得血液都要被抽乾了一樣,人變成空空蕩蕩的一具皮囊,連思維都變得遲鈍。
然而時間久了,這份痛楚居然也慢慢被磨平了,變得模糊起來。
如今再回憶起來,阮卿已經能認同地覺得夏明之說得對。
是他過分貪求,盲目天真地索要標記與愛,才招來這樣的結局。
如果他四年前就能有今天這樣的修為,興許夏明之還能喜歡他再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