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爾笙
適時,在掀炎劍快沒入爾笙肩頭的那一刻,爾笙眼珠突然轉出了一個詭異的角度,狠狠盯住仙尊,她不躲不避,連一鱗劍也棄之不用了,她一手蜷指為爪,鋒利烏黑的指尖直直向長武挖去,竟是想生生掏出他的心!
仙尊也狠了心思,察覺到爾笙如此狠辣的招數,仙尊也不收招,眼瞅著這一劍砍下,劈了爾笙,他也會賠上一顆心。
刹那之間,白色絨花倏地騰起,沒人知道長淵是怎麽過去的,等爾笙血紅的眼慢慢將長淵看清楚時,仙尊的掀炎劍已劈砍在了他的背上,衣衫被劍刃灼燒得殘破,但是掀炎劍卻未能真正傷到長淵,黑色的龍鱗浮現,將掀炎劍的攻勢盡數擋住。
背脊上的龍鱗一振,已傷了元氣的長武被震懾得堪堪往後退了數丈,長武落地站穩,捂住胸口,已是受了重傷。
爾笙的臉上濺到了星星點點的血漬,溫熱的血液卻並不是來自長武。
爾笙睜大了眼,仿似極為恐懼一般,她吃力的轉動著眼珠,目光終是落在了長淵的心口處,在那方,她尖利的指尖深深的埋入了他的皮肉之中,她仿似能感覺到裡面那顆心臟的跳動,不慌不忙,十分平穩,一如往日的長淵。
「龍……龍鱗呢?」爾笙戰抖著下意識問道。
她不知,長淵身上那塊最堅硬的護心鱗甲早給他拔了,做成了一鱗劍,像糖果一樣送給了爾笙。
「咳。」他一咳,壓抑在喉頭的濃血溢出唇邊,淋濕了落在地面上的一鱗劍。看見爾笙眼中的驚恐,他抬起手,安慰般摸了摸她的頭,像沒事人一樣說道:「無妨,沒傷到心脈。」
爾笙思緒大亂,她動了動指尖,想拔出指甲,長淵渾身微微一顫,似是痛極,他咬緊了牙一聲沒吭。緩了好一會兒,長淵才微微歎息,輕緩道:「爾笙,放鬆,指尖別用力……」
他話音未落,爾笙卻不知道受了什麽驚,迅速的將手指拔了出來。
饒是長淵再能忍,在那一瞬仍舊白了臉色。
「對……對不起。」爾笙見狀,臉色卻變得比長淵更加難看,她抱住自己的腦袋不停的拍打,「裡面有人,有人讓我捏碎心臟……那人要害你,我怕我又控制不住了。」
「我怕……」爾笙一邊拍著自己的腦袋,一邊踉蹌著往後退,她沙啞道,「我製不住他,每次見我他都在笑,每次他一笑,我再回過神來便一手血腥了。長淵……我怕。」
爾笙幾乎從來沒有當著長淵的面跟他說過一個『怕』字,她向來是膽大又逞強的,此時說怕,定是已經走投無路,怕到極致了。
她抱住自己的頭,一步步向後退去,神色慌亂無措,尖利的指甲戳破了眉心的魔印,黑色的血液涓涓流出,像細蛇一樣蜿蜒著爬了她滿臉,看起來可怖又噁心。
長淵強抑住胸口翻湧的血氣,止住了胸口外溢的血,他上前兩步緊緊抓住爾笙的手腕,爾笙掙扎著要推開他,長淵卻靜默無言的將她拉到自己的懷裡,用力的抱住。爾笙掙得越厲害,他便越是無法放手。
他不知自己該說什麽安慰的話,也不知自己能做什麽去讓她不再害怕。這樣抱著爾笙,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
他痛恨著自己的無能為力。
龍族慘遭滅族之時,他尚年幼,唯有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族人以身軀築起衝天的龍柱,而後被封印起來。在萬天之墟中,不管他再怎麽想獲得自由,也只有被無盡的黑暗牽制,無法衝破禁錮。而現在……
他空有一身神力,仍舊沒法幫爾笙分擔哪怕一點痛苦。
不管他變成了什麽模樣,這個世上總是有他無能為力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爾笙漸漸靜了下來,她靠著長淵的肩頭,兩人都是一身狼狽的血。爾笙忽然冷靜道:「長淵,殺了我吧。」
心跳在此時突然落空,長淵垂下眼眸靜默無言,只是手臂將她抱得更緊了。
「他們說得沒錯,我不能活著了。」爾笙聲音很輕,「屠戮了這麽多人,害了這麽多人命,我再也無法說服自己,我還很好,我還能贖罪。我癲狂的活著,卻要拿萬千人命來祭奠,這樣的『活』還有什麽意義?」
爾笙從長淵懷中抬起頭來,望見藍天白雲從頭頂悠悠飄過,她平靜的表情慢慢變得僵硬,而後猙獰起來,眼珠也在次鮮紅溢滿殺氣,唯有嘴角無奈的苦笑還掛著,她聲音緊繃,咬牙道:「長淵,救救我……」
音落,狂風大起,一並將所有的白色絨花齊齊卷上蒼穹。爾笙臉上遍布的黑色血液宛如凸起的經絡,凶狠的盤踞在臉上,將她的容貌割裂得支離破碎。
她渾身忽然卷出一股烏黑的氣息,生生將長淵推開了去,她仿似極為喜悅,尖利的大笑著,聲色極為刺耳。
這樣的爾笙哪還是他的爾笙。
此時沈醉與霽靈趕了過來,見此場景皆是大驚。仙尊捂著心口,面色鐵青的望著爾笙那方,霽靈忙從懷裡掏出了傷藥遞給長武吃下。仙尊閉上眼調息了一會兒,才道:「不可讓她化魔。」
沈醉聞言,眉目一沉,提了劍便向爾笙飛去。
黑色魔氣中心的爾笙眼珠僵硬的轉動,她看見沈醉,忽然眼眶一濕,無助的望著沈醉道:「師父,救救小耳朵。」
沈醉心頭一亂,劍上殺氣一頓,哪想爾笙唇角卻在此時裂出了一個嗜血的弧度:「騙你的!」她腳一跺,地上的一鱗劍立即飛了起來,爾笙隨手一舞,徑直將一鱗劍向沈醉擲出。
劍勢來得極快根本不給沈醉躲避的時間,眼瞅著劍鋒便要劃破他的喉嚨。霽靈一聲驚呼,忽然劍勢一頓,竟在憑空繞了個彎轉到了長淵手中。
眾人的目光都凝在了長淵身上,他握著劍,用衣袖輕輕抹幹了劍上殘留的泥土與鮮血,漆黑的劍刃在他手裡閃著熠熠的光,仿似這劍也有了情緒一般,忽悲忽喜。
爾笙靜靜望了長淵一會兒,忽然落下兩行清淚來,她淒聲道:「連長淵也要與我為敵了嗎?你說過會與我一直在一起的。」
長淵垂了眼眸,沉默著未答話。一鱗劍劍尖垂下,指向地面。
爾笙抹了抹淚,欣喜笑道:「長淵還是向著我的。」
長淵一步踏出,霎時地動山搖。他抬起眼,金眸閃爍,裡面隱藏著的是上古神龍的浩然神力。一身正氣澎湃而出,只一個呼吸之間,神龍之氣**出百里,攜著橫掃千軍之勢,滌**天下妖魔之氣。
爾笙初初化魔,身中魔力再是厲害也抵擋不了這樣硬碰硬的蠻橫攻勢。當下面色一黑,渾身經絡層層暴起,竟是被長淵生生震斷了數根經脈。她腿一軟,無力癱軟在地。
長淵提著劍,緩步走到她身前,爾笙淒然的看著他:「長淵,你要對我動手麽?」
他臉上卻沒有露半點聲色,但握著一鱗劍的手卻青筋暴起,關節僵硬泛白。對爾笙動手,他心緒誰也無法言明。
「長淵,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對我好的……」爾笙忽然哀傷道,「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也沒辦法,實在是天意弄人,我本來還想著……我本來還想著與你多生幾個蛋來著,我還想著生十個蛋都不足以說明我有多喜歡你。」
「長淵,你且殺了我罷。我沒辦法陪你走盡千山萬水了……對不起。」
長淵輕輕闔上雙眸,握著一鱗劍的手也慢慢放鬆。
突然,爾笙蜷指為爪,趁長淵閉目的時候猛的起身,直襲他的心房,半點也沒猶豫,一副誓要將長淵殺死的狠毒模樣。
血光飛濺,眾人只聽『卟』的一聲輕響。
萬物歸於寂靜。
爾笙望著穿心而過的利劍,倏地冷冷笑了:「此一劍後,人世再無爾笙,神龍長淵,你將萬年孤寂,無數日日夜夜中,你心可還能安?」
長淵仍舊不說話,隻默默的拔出了一鱗劍,鮮血飛濺中,他將這柄親手製作的絕世利器狠狠丟棄。
劍哀戚而鳴,仿似大悲長哭。
爾笙的身子漸漸軟下,她臉上的冷漠嘲諷和憤恨都盡數消失不見,唯剩下單純的平靜,若是沒有這些斑駁的黑色印記,她就像睡著了一般。
長淵蹲□子,輕輕的將她抱到自己腿上。他道:「我會陪你……」但轉念一想,爾笙不是凡人,她是司命,這一世走完,她是該回上界繼續做她的逍遙神君,在那方,她還有一個喜歡的人,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連陪,都不知道該上哪裡陪。
他摸著爾笙的臉頰,空茫的思索著自己該何去何從,忽見,指尖感到一陣顫動,卻是沒了呼吸的爾笙睜開了雙眼。
長淵不由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喘氣,就把爾笙吹散了。
她的眼中是久違的清澈透亮,宛如他們才相遇的時候,一個粗魯任性而無比渴望有人疼的孩子。她看著天空,熟悉又陌生的雲朵還是一如既往的飄過藍天。她忽然道:「這是村子後面的樹林。我記得的,我在這裡遇見了長淵。」
她淺淺的笑了:「像夫子說的,彼其之子,美無度。」
長淵喉頭一哽,宛如剜心之痛。
爾笙眼眸靜靜的閉上,只是這次再沒有睜開。
清風徐來,已帶著濕潤的暖意。長淵記得,爾笙才說過過了今年七月她就十八了,她這短暫的一生竟還沒有走過十八個年頭。
司命,這若是你編排的命格,你當真對自己太過狠辣。
沈醉在不遠處呆呆的站立,心中百味陳雜,他定定的望著爾笙,忽見爾笙嘴上冒出了黑色的泡泡,他臉色又是一變,駭然道:「屍變!」他這一喝,眾人的目光又再次落在爾笙臉上。
仙尊怒道:「那魔物竟想霸占爾笙的屍身,將她變為行屍!」
長淵摸了摸爾笙的腦袋,聲色中盡是澀然與歎息:「不想我竟連你的全屍也保不住。」言罷,他埋下頭,不顧爾笙嘴裡正冒出的森森魔氣,用舌頭挑開她的唇齒。
這是他才學會的吻技?,沒想到卻是用在了這樣的地方。
他一手貼在爾笙心口,猛的灌入神力,爾笙的屍身狠狠一震。卻是長淵將爾笙的心臟生生震碎!神力推著心臟的碎屑盡數被長淵吸入腹中。
失了心的爾笙體內魔氣盡消,臉上斑駁的黑色印記與魔印也漸漸消失,變成了原來白白淨淨的一張臉。
長淵強自忍住體內翻湧著的血氣,邪靈珠的魔氣的他的體內與神龍之力廝殺得激烈,疼痛令他渾身的肌膚都在止不住的戰抖。
他仿似什麽都沒感覺到一樣,看著爾笙的乾淨的臉,眯眼笑了:「女孩子還是乾淨點好看。」
沈醉見此景心神大為撼動,他忽聞一聲哽咽,卻是素日面冷的霽靈捂著嘴哭出了聲。連仙尊也看得有些待怔。
長武垂下眼眸,眉目間竟恍然浮現了一絲滄桑與哀憫。
忽然,一股清潤的氣息自天際而來。長武抬頭一望,心神大震,天邊踏雲而來的神仙,與他幼時的恩師重華竟長得一模一樣。他自是不知他的恩師只是戰神陌溪三世曆劫中的一世。當然這些都是外話。
此時來的確實是戰神陌溪,他身後跟著數千名天兵,皆是聽了天帝的令來捉拿逃出萬天之墟的孽龍的。
此處場景卻不如他們想的那般,孽龍沒有一臉凶惡,沒有蠻橫霸道的急著逃出生天。
那個衣衫被撕扯得破爛的男子一身的血跡未幹,但面色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他見了他們,只是輕輕的將懷裡已死的女子放下,對另外幾人道:「且將她的屍身用竹席蓋蓋就好,你們……碰不得的。」
其餘三人都知道屍身上恐怕還有殘餘魔氣,長淵定是怕天兵天將們知道了,連個屍身也不給爾笙留下,所以刻意遮掩了爾笙身上的魔氣,不讓人發現。又怕他們事後去整理爾笙的屍體,染上了魔氣。
他本是一個善良的人……
陌溪淡淡看了掃了眾人幾眼,看見長武時,他眸光微微一頓,隨即點了點頭,又望向長淵:「長淵,私自逃出萬天之墟,你可知罪?」
長淵搖了搖頭,老實答道:「不知。」
天兵天將們臉色一變,心道此龍是個不動聲色的主,不好對付,忽又聽長淵道:「不過現在我也不想待在人界了。我願回萬天之墟。」
畢竟,這世道已經沒有什麽是他好留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