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錯綜複雜
一道渾厚的魔氣兇狠地撞向金翼仙帝,震得他迅速放開“葉凜”, 猛地往後退了數步。
“你——”他護著胸口, 驚訝地看著宿清雲。
宿清雲回神, 抬手不著痕跡地把探出頭的師兄往衣領裡一按, 甩了甩寬大的袖袍, 向金翼仙帝拜了個大禮。
“弟子不孝,讓師尊費心了,更讓師尊失望了。”行完大禮, 他直視金翼仙帝, 雙眼炯炯有神,語氣堅定。“天庭,我誓必要上!”
金翼仙帝身上散發著冰寒之氣, 眼神深邃。
葉顏站在一旁, 看看師尊,再看看葉凜, 兩人之間那危險而壓抑的氣氛, 令人窒息。他詫異, 葉凜竟敢如此無禮地直視師尊!
小魔尊被宿清雲粗魯地一指按進領子裡, 差點被按扁了,他不滿地抬起面具, 露出嘴巴, 一口啃向宿清雲的鎖骨。
這該死的仙修者, 居然敢占他師弟的便宜!待有機會恢復真身, 定叫他好看!
宿清雲忍受著鎖骨上那細緻的啃咬, 莊重地向金翼仙帝暗示。
适才師兄那道魔氣,定讓他產生了懷疑,但如今不是被揭穿身份的時候,他希望金翼仙帝能沉得住氣,莫拆穿他。
金翼仙帝緩緩地將覆在胸口的手舉到面具的嘴唇處,來回輕輕地磨了下,接著,他執劍的手微轉,劍尖點著地,魔物殘留在劍刃上的血,一點點地滴在地上。
“憑你的境界,也敢誇大口上天庭?”他冰冷地道,“萬年來,幻仙界參加聖光大典闖塔成功者,廖廖無幾,多少大能半途隕落?莫管他們生前在幻仙界如何呼風喚雨,到最後還不是葬在這通天塔?”
宿清雲靜靜地站著,聽著金翼仙帝不摻雜一絲感情的話語,終於肯定,他辨出他是假“葉凜”了。
“事在人為,人定勝天。”宿清雲微微一笑。“望您成全。”
金翼仙帝閉了閉眼,轉頭看向那道向上的樓梯,輕語。“本君成全了你,誰成全本君?”
“……師尊?”宿清雲不解地喚道。
“我不是你師尊,你走吧。”金翼仙帝側身,不再看他。
宿清雲愣了愣,再次向他行禮,行的是一個同輩禮,而後,他對葉顏道:“我走了,你……好自為知。”
葉顏的眼裡閃過一絲茫然。
他呆呆地望著兄長步伐穩健地往樓梯走去,挺直的背充滿了絕決,與當初離開宗門獨自去報仇時的背影漸漸地重合了。葉顏心裡一慌,身影一閃,追上宿清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葉凜!你休想再丟下我!”葉顏驚慌失措地大吼。“這一次,我絕不會鬆手!”
宿清雲驚訝地回頭。“……阿顏……你放手。”
“不放!”葉顏緊緊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一鬆手,兄長又留下他一人在無知中彷徨。“你要上天庭也好,赴地獄也罷,我都要跟上你的腳步,再也不要被丟下了!”
“你恨我,不是麼?”宿清雲皺眉。
葉顏咬牙切齒。“你丟下我,我將更恨你!”
“葉顏。”宿清雲抬起另一手,摸了摸他的頭頂。“這一次不行,真不行,你若跟著我,便再也回不去了。”
突然被摸頭,葉顏呆了。有多久……凜哥沒有這般親昵地摸他的頭了?好像從入仙門後,他們正式成為修士,戴上面具,就再也沒有如此親近過了。
年僅十三歲的他,在戴了一年多的面具後,天真地問兄長:“凜哥,仙人為何都要戴著面具?我已有一年多不曾見過你的臉了。”
十六歲的葉凜溫和地對他道:“阿顏,不可任性。面具不但是修士的防具,更是身份象徵,往後除了道侶能看的你臉,其他人皆不可。”
“我們是兄弟啊。”他困惑。
“兄弟亦不可。”葉凜態度強硬。
葉顏不甘心地喊道:“不看就不看,你當我想看你的臉!”
他想看,想得發瘋了,因為再不看一眼,他要忘了自己的兄長是何模樣了,他恐懼,再過百年、千年,他將忘了哥哥的臉。
這……還是兄弟嗎?
然而,一次意外,他不小心被青子樾看到了臉,葉凜知道後,竟要撮合他們。
葉顏氣得發狂,恨不得咬掉葉凜的一塊肉。
他再也不願與他多說一句話了。
“哥……”感受著頭上的輕柔,葉顏哽咽。
宿清雲歎息一聲,道:“葉顏,你需想好,若要跟我走,將無後退之路,是生是死,端看你個人氣運了。”
葉顏眼裡閃過一絲喜色。“凜哥,你放心,我自己的命自己負責,不需要你再為我操心。”
“那便走吧。”宿清雲道。他們在這此耽擱太久,其他修士早已進入三層,不知情況如何了。
兩人剛踏上樓梯,金翼仙帝倏地出現在前面,擋了他們的去路。
“師尊?”葉顏仰起頭。
金翼仙帝劍一橫,冰冷地俯視宿清雲。“你讓我失去一個弟子,休想再帶走一個。”
宿清雲道:“師尊怕是有所誤會,並非是我令你失去弟子,是‘緣’讓我來到此處。葉顏既然想與兄長在一起,我便成全他。不過,師尊無需擔憂,我定不會讓他有事。”
“你——如何讓本君放心?”金翼仙帝問。
“憑我是葉、凜。”宿清雲堅定地回道。金翼仙帝質疑他的修為,他自然要回敬自己的本事。他以葉凜的身份,瞞過整個幻仙界的大能,潛到通天塔,若不是師兄的一道魔氣,豈會洩露了身份?
金翼仙帝沉默,宿清雲耐心地等待著,半晌,他道:“不管是葉凜,還是葉顏,本君既為師尊,自然要自己護著。”
“師尊……”葉顏愧疚。
“走吧。”金翼仙帝轉身往上走去。
宿清雲詫異。“你要同去?”
金翼仙帝回頭,墨黑的眼眸幽深。“本君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上天庭。”
宿清雲摸了摸領口。師兄啃夠了,終於停歇了,小腦袋又蠢蠢欲動要探出來。
“拭目以待。”他道。
葉顏狐疑地在師尊和兄長身上來回瞧。為何他感到兩人的對話怪怪的?可是哪裡怪,又想不明白。
“走。”金翼仙帝道。
宿清雲拉了葉顏一把,三人一起踏上了往三層的階梯。
通天塔外,圍觀的各大仙宗修士皆全神貫注。自第一層的塔牆變成透明後,他們的神識就不再移開了。儘管聽不清塔內的聲音,但他們可以全方位清晰地觀看塔內人的一舉一動。
當第一層的魔物被殺後,第二層的塔牆隨之變成透明,他們看著試煉者們沖上二層,勇猛地攻向魔物。二層的魔物亦無法阻擋試煉者們的腳步,很快便被消滅了,三層的塔牆消失後,圍觀者們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密密麻麻的魔物,幾乎填滿了整個塔層,第一個沖上去的修士,瞬間被淹沒在魔物堆裡,看得各大仙宗的弟子心驚膽顫。
不過,眾修士的注意力被三層吸引去時,有人的神識卻一直停留在二層。
從葉凜出現在通天塔前時,青子樾的神識便隨在他的身側了,直到他和師尊以及葉顏進入塔內後,都不曾移開。
第一層,葉凜和葉顏站在角落,安全地過了一關,第二層,葉凜和葉顏依然站在安全的角落,有人過來對他們說了些什麼,之後,兄弟倆人竟破天荒的交談了。
在青子樾的記憶裡,大約十年前葉顏不願與葉凜說話,兄弟二人形同陌路,不,確切地說,是葉凜單方面的對葉顏好,葉顏漠然視之罷了。他夾在兩人之間,左右為難,除了幫他們傳遞話語外,無能為力。
已經許久不曾見過葉顏如此激動地對葉凜吼了。是葉凜說了什麼傷人的話麼?
葉凜啊,身為兄長,有時候卻極遲鈍,他根本不知葉顏想要的是什麼,一味地給予,葉顏拒絕,他便付出更多,唯恐自己哪裡做錯了,令葉顏不滿意。
他曾勸過葉凜,但葉凜聽不進去。他覺得葉凜對葉顏關心過度,是在為父母報完仇後開始的。
那一年,葉凜晉升入仙境界,突然說要一個人下山試煉,他和葉顏都想跟去,葉凜嚴肅地拒絕了。那一日,葉顏送葉凜至山門前,他藏在山門前的樹後,望著山路上那道孤獨的背影,莫名地心驚肉跳。
果然,葉凜下山,闖了大禍。
他殺了無華仙宗的弟子,被追殺逃回宗門,之後差點引發仙宗之戰,幸而最後化險為夷。也是那個時候,他方知道,葉凜削瘦的背上,壓著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小小年紀,失去父母,在小山村受盡白眼,隱忍著拉扯年幼的弟弟長大,再一起帶著弟弟參加試仙大會,一舉成為太虛仙宗的弟子。
相比自己在青之族的無憂無慮,葉凜艱難太多。
故爾,他情不自禁地想對葉凜好,葉凜卻拒他於千里之外。他不過是有一次無意間看到了葉顏的臉,竟被打上葉顏准道侶的標籤。
葉顏根本不喜歡他,他亦只當葉顏是弟弟,如何能做道侶?
然而,要想繼續留在葉凜身邊,他就必須假裝接受他的要求。喜歡的人近在咫尺,不能碰觸,是何感受?青子樾說不清,也道不明。他只知道,若一直等待下去,或許終有一日,葉凜會看清他的情意。他甚至願意與他一起,守護葉顏,守護他的弟弟。
只是,很可惜,葉凜的心是冷的,他的眼裡只有弟弟……不,或許還有一人。
三個關門弟子,師尊最看中葉凜,因他資質上佳,師尊偶爾會親自授他功法,葉凜非常敬重師尊,有時會隨師尊在琉燕崖修煉。有一次,他受師叔之命,前往琉燕崖尋找師尊,卻不經意地看到師尊單手攬著葉凜的腰,葉凜的手正在流血,兩人之間的氣氛略為怪異,當覺察到有人來了,師尊若無其事地放開葉凜,並丟下一瓶丹藥,收了劍,冷冰冰地離開了。
他看到葉凜受傷的手,既心疼又擔憂,葉凜撿起藥瓶,捏在手裡,靜靜地站著,任血滴在草地上。
後來,師尊就不再單獨教葉凜功法了。
葉凜亦沒有任何怨言,勤加修煉,一舉突破了入仙後期境界,只要一個契機,便可晉升成為地仙。
故爾,他們三人和宗門的另兩弟子一起進天羅境界尋找機緣。
這一尋找,竟找到了三塊月影令!
當時同行的還有其它仙宗的弟子,他們進入了一個山洞,在那裡殺了一頭妖獸,妖獸洞穴裡藏了許多法寶,他們搜刮了一番,葉凜拿了一個不起眼的盒子,放進儲物袋裡。出了山洞,避開別人,他隱晦地道,盒中有權杖,也許是月影令。
他和葉顏大吃一驚。
月影令乃是參加聖光大典的聖物,可遇而不可求,竟被葉凜輕而易舉地獲得了。更令他震驚的是,那盒中有三塊月影令。
葉凜把另兩塊分給了他和葉顏。拿著月影令,青子樾心中五味陳雜。
若說葉凜對他無意,卻也不是,他……對他只有朋友之情吧。
天羅秘境的試煉幾日便結束了,當他們剛出秘境時,卻遭到他人攻擊,有人高呼他們身上有月影令,圍攻者前撲後繼,讓他們防不勝防。
月影令的事,他可以肯定,唯三人知情,為何出了秘境之後,卻被人發現了?那些修士紅了眼,爭先恐後地攻擊他們,葉顏差點被殺,葉凜奮不顧身,救下葉顏後,突然拿出月影令,厲聲大喊:“月影令在我手中,想要便憑本事追上來。”
那些圍攻的修士看到真正的月影令,蜂擁般地攻擊葉凜,葉凜轉頭看了他一眼,就逃了。
他抱著受傷的葉顏,眼睜睜地望著他被無數修士追殺。
從那以後,葉凜失蹤了。
他帶著葉顏回仙宗,跪在師尊面前,稟報了整個過程,師尊僅淡淡地說了一句:“本君知道了。”
葉顏醒來後,得知葉凜失蹤之事,寒了聲:“他當自己是誰?以為如此我便會感激他?”
他提心吊膽地等到了聖光大典召開,不見葉凜歸來,心涼了一半,當終於看到的身影時,既後怕又歡喜。
太好了,葉凜還活著。
可是,他卻要去闖通天塔?
如今,他已在通天塔里了,不但與葉顏發生了口角,還與師尊有了矛盾?聽不清他們的交談,青子樾幹坐在椅子上心急如焚。通天塔如此危險,葉凜為何執意要進去?失蹤的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何事?葉凜難道沒有自知之明麼?
師尊似乎在阻止他再上一層,葉凜可能出言不遜了,師尊竟動了怒,拉住他的手,把他往懷裡拽,可又更快,師尊鬆開他,仿佛異常震驚。
青子樾握了握拳頭,大皺眉頭,他恨不得自己也在塔內,至少有機會勸住葉凜。
連師尊都無法挽留葉凜,只能幹看著他往樓梯上走去,青子樾的神識往第三層移了一下,刹那間被三層的血腥給嚇著了。莫怪從剛才開始,坐在周圍的師兄弟們發出急促而驚恐的聲音。
那……分明是地獄!
葉凜在下面看不到三層的情景,但是外面的仙宗弟子們瞧得明明白白,青子樾的拳頭重重地錘在扶手上。
不要再上去了!
連仙帝都難保性命,何況是兩個入仙?
“……師祖……”他忍不住喊了一聲坐在前面的仙尊。
仙尊抬起手,擺了擺。
青子樾頹然地坐著,眼裡滿是痛苦。叫他眼睜睜地看著喜歡的人去送死,何其殘忍?
“呵呵,葉凜自己要去送死,卻搭上弟弟和師尊的性命,還真是愚蠢。”後面傳來諷刺的話語,聽在青子樾的耳中極為刺耳。
“……你!”青子樾回頭一看,竟是曾經與他們一起進天羅秘境界的師弟,滄海仙帝的弟子萬忠傑。
萬忠傑雙臂抱胸,笑道:“我有說錯嗎?”
坐他旁邊的修士道:“萬師兄說得極是,葉凜太不自量力了,既然身懷月影令,便該交給師祖。哦,對了,還真出人意料,原來月影令有三塊。你和葉顏可真會藏呀。”
青子樾冷冷地瞪著他們。
萬忠傑湊上前,沉聲道:“青子樾啊青子樾,聖光大典之後,你將一無所有,師尊師兄弟全都葬身通天塔,你往後在仙宗該如何自處?嗯?要不要另拜師尊?你若有意願,我可向我師尊幫你說說好話。”
“……不必。”青子樾拳頭握得咯咯響,面具下的嘴唇咬出了血。
“萬師兄,人家不領情呢,你何必浪費唇齒。以他的資質,也許我們師尊都瞧不上呢。”
“說得也是,唉,我不過是可憐他。”
“萬師兄果然是大善人啊。”
“哪裡哪裡。”
青子樾赤紅了眼,怒不可遏,卻無可奈何。
葉凜……
無定仙宗的座位上,衛溫書的注意力終於從通天塔里拉回來了。葉凜的突然出現,著實讓好些認識他的人驚訝,於是就一直關注著他,終於,第一層第二層通關了,試煉者沖向了第三層——
看到第三層密密麻麻的魔物,衛溫書不驚脊背發涼,神識更忍不住收回來了。畫面太殘酷,他需要緩緩。
“——宿尊主,你覺得這聖光大典如……何……”他轉頭想對宿清雲說幾句話,卻詫異地發現本該坐在後面的人,不見了!
衛溫書迅速轉身,神識擴展搜索了一圈,宿清雲的氣息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立即問坐在宿清雲旁邊的修士。
“這位道友,你可知坐在此處的人去了何處?”
那修士被打擾,略為不耐煩。“他不是一直坐在……咦?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