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與子同袍
“尊者, 今日你們可要在城中逛逛?”
唐玉澤的聲音從客廳裡傳到臥室, 有些低沉, 宿清雲睜開眼睛,看到刺繡精美的床帳,有片刻的恍惚, 手往旁邊摸了個空。
“待師弟醒來再議。”君烜墨道。
“宿尊主可是身體不適?”
“昨夜睡得晚了,你可先出去, 待他醒了, 自會尋你。”
“不知尊者是先用早膳, 還是等宿尊主一起用?”
“一起即可。”
“那小的先告退了。”
“嗯。”
宿清雲下了床,穿戴整齊, 進入盥洗室, 正想洗漱一番,看到掛在架子上的那條褻褲, 怔了怔,快速地取下, 塞進儲物戒中。
漱口, 洗臉, 一身清爽地出來,進入客廳,一抬眼, 便看到桌子上的小魔尊。
“師兄何時起的?”宿清雲走過去坐在椅子上, 提起桌上的茶壺, 為自己倒了一杯溫熱的茶。
“半個時辰前。”君烜墨的視線盯著他的茶杯。
“師兄為何不喚醒我?”宿清雲端起茶杯正要喝, 頓了頓,放下茶杯,從儲物戒中取出唐玉澤送的袖珍餐具,打開玉盒,拿出一隻小茶杯,放在桌面上,提起茶壺小心翼翼地給小茶杯倒上茶水,輕輕擺到君烜墨面前。
君烜墨盤腿坐下,優雅地端起茶杯,輕輕地吹了吹,小小地啄了一口,滿意地眯起眼睛。
“師弟睡得酣甜,連口水都出來了,實在不忍心喚醒你。”君烜墨舔了下唇,道。
宿清雲剛喝進嘴裡的茶差點噴出來,他急忙捂嘴,強制咽下,放下茶杯,悶咳了數聲。
口水?
他睡相素來文雅,從不隨意翻身,更不會流口水,豈會……豈會如此失態?
“師兄怕是看錯了。”宿清雲清了清喉嚨道。
君烜墨端著小茶杯,戲謔地望他。“師弟不但流口水,還磨牙,睡姿更是不堪入目。”
宿清雲難為情地道:“師兄說笑了。”
“嗯,我確實在說笑。”君烜墨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宿清雲撫額輕歎。師兄分明在為錦繡天闕圖裡的事,耿耿於懷,今日起來便調侃他了。
君烜墨喝完小茶杯中的茶水,將之放到桌子,盯著宿清雲身上的法袍,慢條斯理地道:“今早我在盥洗室裡看到架子上掛了條洗過的褻褲,想必師弟現下正穿著我以前曾穿過的褻褲吧?”
宿清雲目瞪口呆地望著君烜墨,耳朵發熱,一路傳至臉頰,整張臉都緋紅了,不僅如此,他感覺身體都開始發燙了。
君烜墨摸摸下巴,道:“嗯,淩晨入睡之時,師弟似乎確實穿著……”
“師兄!”宿清雲臊得大喝一聲,阻了他的話,他抬起袖袍,擋住半邊臉,羞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了。
君烜墨欣賞著他困窘的模樣,心情大好,揚聲道:“不過一條褻褲罷了,師兄絕非小氣之人,天羽真鱗法袍整套都給你穿了,不差一條褲子。”
宿清雲磨了磨牙,放下擋臉的袖子,面無表情地瞪君烜墨。“師兄放心,一會我便換下。”
“嗯?”君烜墨指了指前面的小茶杯,示意宿清雲給他倒茶。
宿清雲深吸口氣,為他的小茶杯續上茶。
君烜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師弟還是穿著吧。褻褲是天羽真鱗法袍的一部份,為了完美發揮法袍上的符文陣法,缺一不可。”
宿清雲捏茶壺的手指都快泛白了,他重重地放下,桌面一震,君烜墨的身體晃了晃,小杯裡的茶濺了出來,濕了他的衣服。
“師弟,這便是你的君子氣度?”他皺眉。
宿清雲沉默不語。
君烜墨茶杯一擱,起身,用小袖袍在衣服上甩了甩,但水已滲入衣服,濕了衣襟。
宿清雲見之,有些過意不去。他給師兄共做了三套衣服,一套棠紫色,一套藏青色,以及他身上的這套嫩綠色。前兩套換下後,還未清洗,如今這套嫩綠色的又被茶水濺濕了。
他從儲物戒中取出藏青色的衣袍,擺到桌上。“師兄先換上這套吧。”
這套衣服他只穿了一日,還算乾淨。
君烜墨鼓著包子臉,把身上的衣服脫下,換上藏青色的衣袍。
“師弟,你要為我再做幾套衣服。”他道。
“……好。”宿清雲自覺理虧,應下了。他確實想為師兄多做幾套衣服,這三套過於倉促,從材質到手工縫紉,皆為一般,未繡符文陣法,並無防禦效果。除了為師兄做衣服外,他還需為自己做幾套,豈能一直穿著師兄的……褻褲。
思及褻褲,他又面紅耳赤了。
君烜墨穿好衣服,把嫩綠色的衣服提起來,抖了抖。“師弟,你需幫我洗衣服。”
宿清雲道:“師兄不如自己洗。”
君烜墨皺眉。“什麼?讓本尊洗衣服?”
“莫非師兄不曾洗過衣服?”宿清雲問。
“這是自然!法袍皆有自潔功能,何需清洗?”君烜墨萬萬年來,從來沒有為洗衣服而煩惱過。
“如今條件有限,委屈師兄了。”宿清雲垂眼道。
君烜墨的眉毛快打結了,抿起唇,鼓起包子臉。他把小衣服疊起來,仰頭對宿清雲道:“此套衣服先放師弟那,待晚上回來再洗。”
宿清雲嘴角上揚,用兩根手指捏起小衣,收進儲物戒。“師兄可要去城裡逛逛?”
“來了晉江城,自然要逛,再則,你若要為我制新衣,需買些新綢緞。”君烜墨道。
宿清雲一想,確實是這個理。他取出回魔丹,遞給君烜墨一顆。君烜墨不客氣地接過來,抱在懷裡,啃了一口。回魔丹入口即化,很快便吃進小肚子裡了。
宿清雲吃了回魔丹,饑餓感頓消,搖了搖瓷瓶,僅剩兩顆了。
“昨日我看唐玉澤用這樣的石頭給守城衛士,想必,這便是他口中的魔石了。”宿清雲從儲物戒中取出擁有魔氣的菱形石塊。
“儲物戒中有多少這樣的魔石?”君烜墨問。
“半個儲物戒皆是,數量不小。”宿清雲道。看來此戒的原主身份不凡,家財萬貫。
“有魔石好辦事,不過……”君烜墨懸浮而起,飄至他的肩上,自然而然地揪一縷髮絲坐下。“既然唐玉澤那小子想盡地主之誼,那便無需與他客氣。”
宿清雲失笑。看來小魔尊是吃定唐玉澤了。他把君烜墨喝過的小茶杯洗清了下,放回玉盒收起來,帶著他一起走出房門。
門外守著傀儡小童,見他出來了,立即恭敬地行禮,抬起一張白嫩的小臉蛋,殷切地望著他,詢問是否需要侍候。
宿清雲朝他搖了下手,便往院外走去。
傀儡小童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像個小尾巴,宿清雲回頭看了一眼,沒有說什麼,出了小院。
這座宅院藏於市井之中,從外看其貌不揚,裡面卻佈局雅致,小橋流水,長廊亭榭,石徑盤旋,藤蘿蔓掛,古樹蔥鬱,別有一番風趣。
宿清雲和君烜墨一邊走,一邊欣賞著風景,立於長廊上,看下麵水池肥嫩的錦鯉悠然自得地遊來遊去。
“宿尊主起身了?為何不等在下過去服侍?”唐玉澤的聲音突然響起,宿清雲聞聲轉頭,看到他正彎腰恭敬地朝他行禮。
宿清雲擺了下手,讓他無需多禮。“你本就是散魔,不必像僕從那般侍候人。
唐玉澤看了下坐在宿清雲肩上的小魔修,見他揪著一縷髮絲,乖乖坐著,一動不動,像個精緻的娃娃,低頭掩飾嘴角的笑意,正色道:“在下既認二位為主,侍候便是本份。尊主和尊者還未用膳吧?在下這就去廚房為二位準備膳食。”
“不必了。”宿清雲道,“我和師兄已吃了回魔丹。”
“這……”唐玉澤知道回魔丹管飽,但如今他們在此處做客,豈能怠慢?
“你用過膳了麼?”宿清雲問他。
“用過了。”唐玉澤天不亮就起來了,大清早讓廚房為他準備了一桌美食,敞開了肚皮,吃得津津有味。
“若無事,隨我一道在城裡逛逛,如何?”宿清雲徵求他的意見。
唐玉澤雙眼一亮。“求之不得,在下對晉江城熟得很,宿尊主放心,定帶二位玩個痛快。”
君烜墨道:“玩倒不必,你只需帶足魔石即可。”
唐玉澤一愣,一拍自己的儲物袋。“魔石在下有的事,不夠還可向秦重借。”
宿清雲輕碰了下君烜墨的小腦袋,對唐玉澤道:“我有魔石,買些綢緞和針線足夠了。”
“咦?”唐玉澤一臉困惑。綢緞和針線?宿尊主這是要去買東西?
宿清雲也不解釋,讓唐玉澤帶路,往外走。出了大門,君烜墨便自然地鑽進他的衣領裡,伸出小腦袋,搭在領扣上,看一路的風景。外人不仔細看,還以為他是一個領扣的裝飾品。
唐玉澤不愧是晉江城的常客,走了小巷後,拐了一條街,抄近路便到了繁華的東市。東市的道兩旁有許多為魔修服務的大商鋪,唐玉澤挑了一家最豪華的綢緞鋪子。
當兩個衣著寒酸的人跨進門檻後,正在打算盤的掌櫃抬頭瞅了一眼,朝旁邊的藍衣夥計使個眼色,低下頭,繼續算帳。
藍衣夥計上下打量宿清雲和唐玉澤的衣著,冷淡地道:“二位怕是走錯了,綾繡閣在對面的胡同裡,本店是綾雲閣。”
宿清雲一進商鋪,便環視商鋪中的貨品,聽到夥計的話,他轉頭看向他,微微蹙眉。
唐玉澤上前一步,抬頭挺胸,高大的身材站到藍衣夥計面前,氣勢不凡。“沒走錯,進的就是綾雲閣,不是綾繡閣。”
綾雲閣是為魔修服務的綢緞鋪,鋪中商品皆帶魔氣,不是凡品,那綾繡閣賣的是普通絲質品,為魔人服務,豈能混為一談?
藍衣夥計被他的氣勢所驚,不由自主地縮了下肩。“本店賣的綾羅綢緞皆用於裁制法袍,品質上品,價格昂貴,非中品以上魔石不賣。”
言下之意,便是店大欺客,看不起他們。
唐玉澤混際各宗地界多年,什麼的人不曾見過?他輕哼一聲,傲慢地道:“你們有何高級的貨,全給我擺出來,大爺有的是魔石,便是買下整個綾雲閣都綽綽有餘。”
藍衣夥計被他的大話說得臉色一青。
宿清雲神色淡然,看向那站在櫃檯後雷打不動的掌櫃,再看眼前這位眼神不善的藍衣夥計,心生不悅。
無論在何處,皆有狗眼看人低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