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何為鸞伏
殿堂金碧輝煌, 氣勢雄偉, 似魔神寶殿般令人望而生畏,但殿堂中央散落著的玉石碎塊, 頗煞風景,仔細察看,竟是人為破壞所至。
藍衣男子站在碎石前, 手指一彈,一隻身帶瑩光的小蝴蝶飛了出來, 在碎石塊範圍繞了一圈,回到他的指尖, 美麗的翅膀輕輕地扇著。
“確有人來過此處。”赫連丹側首看向姬楓涯。
“咳咳……”姬楓涯手捂胸口, 微弓著背,輕輕地咳嗽著。
赫連丹見他這模樣,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道:“怎麼?莫非還在回味極樂之境?”
姬楓涯緊蹙眉頭,被迫抬起臉,墨黑的眼睛灰濛濛的,毫無光彩。
赫連丹眯眼審視他的臉, 見他面上無波, 冷笑一聲。“還是為你那些死去的師弟而怨恨本尊?”
“……豈敢。”姬楓涯動了動唇,聲音沙啞。
赫連丹使了點勁, 令姬楓涯側過頭, 露出他如白玉般的頸項, 一道藍色的印痕蟄伏其上, 栩栩如生。
姬楓涯有些難受地低吟一聲,赫連丹勾了勾嘴角,放開他的下巴。“既成了本尊的鸞伏,便該忠心耿耿。”
“……是。”姬楓涯低下頭,銀髮如水般地直泄而下,遮擋了半邊臉。
赫連丹慢慢地在宮殿裡踱步,來到魔人村長身邊時,問:“此處已是地下洞窟的盡頭,卻不見那魔修的身影,你確定他進入了此洞?”
村長駭然地跪地。“小的不敢欺瞞尊者,那位……魔修欲逃離防禦陣的結界,便詢問小的是否有出去的辦法。小的因貪圖魔修的補氣丸,方引他來此。”
赫連丹負手而立。“此處別有洞天,往日為何知情不報?”
村長磕頭。“小的以前只知此處有通道,卻不懂機關之術,不曾進來過。”
赫連丹抬首,看向柱子那邊的骷髏,倒也沒有難為村長。
他的魔識遍佈整個殿堂,身影一閃,來到了角落的水潭前,盯著水中的魚兒,他輕輕哼了一聲。
姬楓涯輕咳著走到他身後,見到水潭,他道:“他水遁了。”
宮殿之中不見那人蹤影,水潭之下有通道入口,答案不言而喻。
“以那堆玉石損壞的時間推測,他離開足有兩個時辰了。”赫連丹道。
姬楓涯卻道:“並非一人。”
赫連丹點頭道:“不錯,非一人,而是兩人。”
村長聞言,有些不解。何為兩人?
“唐玉澤精通機關之術,路上那些被破解的機關,顯然出自他之手。”姬楓涯道,“水下通道變幻莫測,又過去了兩個時辰,怕是追不上了。雖不知地下水道流向何處,卻可以肯定,出口必在問天宗地界。”
姬楓涯沉吟道:“只要尋到唐玉澤,即可找到那得寶之人。”
不錯,正是曦照崖的得寶人。
姬楓涯握了握拳頭,對那人恨之入骨。如若不是為了追捕那人,自己豈會落得如此境地?
他奉宗主之命,帶眾師弟前往曦照崖奪寶,一舉滅了其他宗門弟子,正胸有成竹地取寶時,不想寶物早被一個名不經傳的魔人一足登先。他循著魔人的氣味,一路追捕,一度發現他的蹤跡,卻在溪澗失去了線索,幾乎踏遍了整個星隕山,沒有找到那人,卻撞上了唐玉澤。
唐玉澤哭喪著說自己絕非得寶之人,姬楓涯自是信的,但他身上似有若無地帶了一絲令他熟悉的氣味,正是那得寶的魔人,顯然他們曾經碰過面,故而他命師弟們極力追殺唐玉澤,唐玉澤喜歡投機取巧,更貪生怕死,只要將他逼得緊了,定會見風轉舵,為自己尋求一條最有利的道。
果不其然,他承認自己見過那得寶人,還帶他們去了榕樹林看那些邪風宗弟子的屍體,又指著那早已熄滅的火堆,聲稱“恩人”給他烤了兩條魚,方救了他一命。
唐玉澤修煉的功法不能辟穀,眾人諧知,故爾他的話,姬楓涯信了九分。
如此他們一路行至山腳下的子夷村。此為問天宗地界,他急於事功,便不顧一切地跨進了子夷村。
可惜,那魔人的氣味在子夷突然消失了。他只得找本村魔人,問上一問。可這子夷村的魔人似乎與眾不同,不但不懼怕魔修,反而有膽叫囂。武師弟性急,一劍砍了魔人。他自不會責問師弟,低賤的魔人,死了便死了,這一村的魔人如果都不肯如實招來,屠盡也無防。
然,他竟失算了。
此村設有防禦陣,更有傳送陣,他們居然招來了無相天魔赫連丹。
思及此,姬楓涯便感到脖子上一熱,那正是赫連丹留在他身上的烙印,髮絲後的眼睛裡迸出兇狠的光芒。
他技不如人,被赫連丹壓制在地,受了奇恥大辱,此生難忘,即使他不曾親自動手,但通過鸞印肆意地深入,使他可恥的陷進極樂之境,欲罷不能,在師弟面前丟盡顏面,簡直痛不欲生。
然而,師弟們為救他,企圖與赫連丹同歸於盡,卻被赫連丹盡數殺光了。
溫熱的血,如雨般地灑在他的身上,染紅了他的銀袍,開出朵朵鮮豔的紅花,讓他眼睛刺痛。
他自感官中清醒過來,瘋狂地攻擊赫連丹,赫連丹僅擰了下眉,冷笑一聲,再次輕而易舉地制住他,並一掌擊在他的身體上,當下令他經脈受損,丹田中的魔氣紊亂,再也受不住,嘔了數口鮮血。
赫連丹冷酷無情地望著他,一柄寒劍自空中落下,正要擊中他的心臟口,他猛地伸手握住劍刃,血染雙手,他目眥盡裂,即使恨得咬牙,為保性命,卻不得不放下尊嚴,以曦照崖得寶人的資訊作為交換條件,求赫連丹饒他一命。
“哦?曦照崖?”赫連丹略有興趣,慢慢地抽出劍,帶出一道血痕。
姬楓涯一身狼狽,躺在地上,苟延殘喘。
他不能讓師弟們白死,也不能讓自己的修為終止於此,任務失敗,回宗門無望,那便只能另尋他路。魔修有心高氣傲的一面,卻也能委曲求全,忍一時之氣,慢慢蟄伏,待機時成熟後,趁人不備,反戈一擊。
故此,他成為赫連丹的鸞伏,乃權宜之策。
何為鸞伏?
鸞伏者,身體打上專屬烙印,成為上位者的私有物,除非修為突破後勝於主人,方可重獲自由。
暫而留了一命,他拖著受傷的身體,與赫連丹一起,找到此村的村長,村長害怕得如實以告,並帶他們去雅致小院的假山洞內,找到了地下通道的入口。
如此這般,他們一路追蹤,來到了這座殿堂。
可惜,仍晚了一步。
只因下了階梯後,洞穴漆黑如夜,深不可測,難住了他們。琢磨了許久,赫連丹取出飛行法器,以夜蝶引路,耗了兩個多時辰,終於到達此處。
心思百轉千回,姬楓涯跟在赫連丹的身後,緩緩地走出殿堂。
到了那晶石發亮的通道,赫連丹突然道:“姬楓涯,本尊可給予你自由活動的權利,既成了本尊的鸞伏,便需為本尊辦事。”
姬楓涯微微抬頭,望著他的背影。
“是……”他應道。
赫連丹轉身,對上他冷傲的眼睛,沉聲道:“你該慶倖在魔修界尚有一絲名氣,否則,本尊完全可以折斷你的羽翅,讓你成為名副其實的鸞伏。”
姬楓涯脊背一僵,難堪地低下頭。
名副其實的鸞伏?
那豈不是……爐鼎?
讓他雌伏于男人身下,豈能甘心?
“……尊主有何吩咐,小的定當竭力虔心。”他握緊拳頭,生硬地道。
赫連丹微揚下巴,傲慢地看著他屈服的模樣,心情愉悅。“你既追蹤了那得寶人許多時日,便繼續追蹤下去。本尊將會派兩人與你同行,一旦得了線索,立即告知本尊。”
“是。”姬楓涯應道。那得寶之人害他非淺,不必赫連丹下令,他亦要追蹤到底。他倒想看看,那魔人或者說低賤魔修究竟長何模樣,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手下逃走了。
赫連丹伸出修長淨白的手,觸上姬楓涯的臉頰,姬楓涯一愣。
“白玉無瑕,令人愛不釋手,若敢在外放蕩淫逸,我即廢了你。”
姬楓涯大皺眉頭,猛地偏頭,恨恨地瞪他。“我豈會……”
“不會最好。”赫連丹放開他的臉頰,繼續往前走去。
姬楓涯氣得全身發抖,卻無可奈何。魔修者,雖以淫亂者諸多,但他姬楓涯幾百年來,從來不屑與他人媾和,唯一一次卻是被前面這人逼迫得失了精元,簡直羞愧難當。
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煞氣,令跟在後面的村長瑟瑟發抖。這才是真正的魔修吧?村長暗忖。而那身穿竹月色長袍的清雅男子,和風細雨,溫文爾雅,怎麼看都不像魔修。
摸了摸懷裡瓷瓶,村長一歎。
莫怪他透露了他的行蹤,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這普通魔人的壽命,實在短暫,若不使些手段,早在五十年前他便壽終正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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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湍急,一葉扁舟如浮萍般水波飄流,舟上立了兩人,乘風破浪,一路西行。
“恩人,此去可直接到晉陽江河城,地屬問天宗,但因靠近斷情宗和無相宗的地界,魚龍混雜,我們進城絕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唐玉澤一臉恭敬地對宿清雲道,眼睛不由自主地飄向坐在他頭頂的小魔尊。
宿清雲道:“既由你引路,便隨你安排。”
望著河道兩岸雄偉的高山,宿清雲不禁讚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他們乘坐的這只小船,乃是唐玉澤的法寶。
他們在地下水道裡遊行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尋到了出路,然而出路正是一條河道,河水洶湧,差點沖散他們了,好在關健時刻,唐玉澤取出寶舟,拉了宿清雲一把,一起上了船。
小舟順著河水,穩當地西行,風馳電掣般地過了千重山。宿清雲初來乍到,對魔修界完全陌生,唐玉澤卻是個老江湖,很快便認出了方向,只要一路順河流西行,即可到晉陽江河城。
晉陽江河城,簡稱晉江城,是眾魔修喜歡逗留的魔修城鎮,城中每隔三年舉辦一次拍賣大會,常有絕世之寶出現在拍賣大會上,故晉江城在魔修界赫赫有名。
他微微回首,那子夷村早不知在何處了,追捕他的魔修,更不見蹤影。至此,他是否真正安全了?
君烜墨坐在他的頭頂,抱了一縷他的髮絲在懷裡,以防自己被風吹下去。
“魔修追蹤人的手段各異,隔著千山萬水,都有可能循著蛛絲馬跡追上來。且不可掉以輕心,師弟。”他道。
“……多謝師兄提醒。”宿清雲道。
君烜墨轉頭看向旁邊的唐玉澤,沉聲道:“賤魔,到了晉江城後,我們便分道揚鑣。”
唐玉澤抽了抽嘴角,看著小魔尊用稚嫩的聲音一本正經地說話,想笑卻不敢笑,他掩飾般地彎腰作揖。
“尊者莫急,小的觀尊者和恩人對此界不甚瞭解,不如讓小的跟著二位,如蒙不棄,小的願效犬馬之勞。”
宿清雲沉默地望著他。
君烜墨倏地釋放魔氣,境界的威壓,令唐玉澤縮了縮肩,一副害怕的模樣。
從地下水道出來,坐上小舟後,他那被小魔尊的威壓嚇傻的理智,終於慢慢回來了。
他在各宗地界混跡了數百年,居然也有走眼的時候?一個小魔修的虛張聲勢,竟然嚇得他差點屁滾尿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