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近鄉情怯
客棧的掌櫃已經第六次到天字二號的房門前觀望了, 輕推了推門,門還從裡鎖著。
“客官?客官?在麼?”他喊了幾聲,裡面毫無動靜。
掌櫃搓了搓手, 臉色不善。
五天前的傍晚, 這房間的客人來投宿, 給足了錢, 掌櫃就帶他到天字二號房, 然而, 萬萬沒想到,客人進了房後就再未出來了。既未要水也未要食物, 一天到晚關著門,不知裡面是何情況?
夥計向他彙報情況時,他初時不以為然, 到了第三日, 他便急了。不吃不喝熬三日, 那可是會死人的啊!
他這家客棧本就生意慘澹,萬一傳出死人的消息,不得關門了?
焦急之下,他親自過來敲門,叫喚。但是,裡面的客人完全沒有回應, 他想過破門而入, 卻又怕得罪客人, 只能忍著, 到了第五日,他忍無可忍了。
不管如何,今日他定要撞開這扇門,一看究竟。
眯了眯眼,他的喚來兩名夥計。
“你們倆,使勁撞,撞壞了算我的。”他道。
“是。”兩個夥計都是二十來歲的青壯年,有的是力氣,他們摩拳擦掌,打算使出吃奶的力,大喝一聲,擺出架式準備撞門。
“咿呀——”
門突然從裡打開了,兩個夥計差點收不住力,嚇得往旁邊的門框撲去。
“哎喲!”兩人哀嚎。
掌櫃臉色鐵青,暗罵兩個臭小子無用。
“發生了何事?”溫潤如玉的聲音響起,掌櫃和夥計皆一愣,呆呆地直視前方,只見一個身穿道袍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內。
掌櫃揉了揉眼睛,確定地上有影子,他嘴角一咧,討好地笑道:“客……客官……你在房裡啊?”
宿清雲往前跨了一步,走出房間,站在光線充足的地方,一副神情氣爽的模樣。
“貧道一直在房內打坐入定。”他道。
“打……打坐?”掌櫃不由地盯著他身上的道袍,恍然大悟。“哎呀,看我這記性!”
這位年輕男子穿著道袍,那就是道士啊,道士打坐入定乃是常態,聽說他們還能辟穀,幾天幾夜不吃不喝都無事。他居然把這事給忘了!
“道長見諒!是我糊塗了!”他輕拍自己的臉,難為情地解釋道,“道長投宿五日,不吃不喝,小的怕出事,這才想撞門想進去看看情況。”
宿清雲微微一笑。“無妨,多謝掌櫃關心。”
掌櫃行禮,忙道:“應該的,應該的,就是唐突了道長。”
宿清雲道:“貧道忽有感悟,陷入冥想,忘了時間,讓你虛驚一場了。”
掌櫃松了口氣,只覺得眼前這道長與以前見過的大相徑庭,明明年紀輕輕,卻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氣韻。
半個時辰後,宿清雲退了房,表示要繼續趕路了,掌櫃有點戀戀不捨。
如此出手闊綽,又無需他們侍候的客官,可遇而不可求呀。
宿清雲踏出客棧,走在喧嘩的街道上。他和師兄在天宮裡胡鬧了五日,完全忘了天宮之外的事,若他再晚一步出天宮,掌櫃將門撞開,發現房內無人,怕是要報官了。
倘若報了官,事情就麻煩了,幸而他出來得及時。
拇指大小的君烜墨從他的領口鑽出小腦袋,與他交流。
“何需擔憂?不過是凡人罷了。”
宿清雲道:“凡人有凡人的規則,為免節外生枝,還是儘量莫生事。”
君烜墨鼓著包子臉,小手掌碰了碰宿清雲脖子,那處是一個淺淺的紅印子,正是他在天宮裡留下的,這才過了幾個時辰,紅痕都快消退了。
宿清雲覺得癢,摸了摸領子,道:“別鬧。”
君烜墨不但沒有收斂,還湊上去,用自己的小嘴巴不停地“啾啾啾”親了幾口。
“師兄……”宿清雲一臉無奈。
君烜墨啄得正興奮,忽聞到一股肉香味,眼睛一亮,小臉蛋立即搭在宿清雲的領子間。
“師弟,我肚子餓了。”
宿清雲也聞到了肉香味,他轉頭,看到街邊有一間包子鋪,摸摸袖兜裡的銅錢,問道:“師兄要吃包子?”
“嗯,肉包子!”君烜墨道。
宿清雲道:“我如今是道士,道士是出家人,此界的出家人不吃葷只吃素。”
“不行,要吃肉包。”君烜墨皺眉。素包那是什麼?能吃麼?
宿清雲輕歎,走近包子鋪,開口道:“老闆,來三個肉包。”
“五個。”君烜墨暗中提醒。
宿清雲眉毛一抖,改口道:“來五個肉包。”
“好哩!五個肉包子!”包子鋪老闆拿出油紙袋,裝了五個肉包,遞給宿清雲,忽然發現接包子的是個道士,他一愣。
“多少錢?”宿清雲溫和地問。
“十……十文錢。”包子鋪老闆呆呆地道。
宿清雲從袖兜裡準確無誤地摸出十個銅板,交給老闆,接過油紙袋,轉身就走。
包子鋪老闆捏著十文錢,望著道士的背影,一臉詫異。
“道士難道不忌葷?”
宿清雲快速地著走,拐過街角,進入一條小道。
街上到處是半光頭的路人,他一個蓄髮的道士已與眾不同了,再買肉包子,更引人注目。萬一被巡街的守城士兵發現他不忌葷,定為假道士,就要去見官了。
君烜墨是外界之人,對此地的規矩不甚了了,故爾他並不覺得修士吃肉有何怪異之處,只感師弟大驚小怪。
宿清雲用手指在油紙袋上打了個圈,粗略地畫出一個符文陣法,阻止肉香飄散。
“師兄,待出了城,找個清靜之處,我再喂你吃肉包,可好?”他問。
“師弟為何如此小心翼翼?”君烜墨疑惑地問。
宿清雲道:“許是因為我乃此界之人,對此界的規則根深蒂固,處處顧慮。”
“你如今是修士,已跳脫此界。”君烜墨道。
宿清雲望著越來越近的城牆,笑道:“師兄所言極是。”
他確實過於拘束了。
出了城,便是官道,沿著官道走兩刻鐘,即有數條小道交錯。宿清雲挑了一條小道,往林間走去,不一會,聽到潺潺的水聲,前方是一條小河。
他尋了棵巨大的榕樹,輕輕一躍,跳到了榕樹上,坐在粗壯的樹幹上,打開油紙袋,露出白嫩嫩的包子,肉香四溢。
“師兄,可以吃了。”他道。
君烜墨從他領子裡竄出,懸浮著扒油紙袋的口子,探頭進去。“師弟,拿一個出來。”
宿清雲見他是真餓了,便捏了一隻包子,舉在手裡。“給。”
君烜墨對準包子,張大小嘴,湊上去咬了一大口,然而他的一大口卻只咬掉包子的一小角,肉餡還不知藏在何處。
宿清雲見狀,勾了勾嘴角,幫他把肉包子掰開,小心不讓肉汁滴下。這包子鋪老闆是個老實人,包子皮鬆軟,肉餡多又香,令人指十大動。
君烜墨舔了舔唇,也不怕燙,湊上去就啃。
“小心,別沾到汁了。”宿清雲道。
“嗯嗯。”君烜墨不一會兒就啃完了半隻包子,摸摸小肚子,把另一半也給解決了。
吃完一隻包子,他意猶未盡,要吃第二個。
此小界靈氣雖不足,食物卻意外的美味。
宿清雲極有耐心地喂他三個包子,吃得他整個人都是肉香味了。
“還有兩個,師兄不吃了?”他問。
君烜墨揮著小手,魔氣在周身一轉,肉香瞬間消失了。
“吃不下了,師弟吃吧。”
“……好。”宿清雲道。他就知道師兄只能吃三個包子,他卻偏要買五個。
軟嫩的包子入了口,宿清雲一怔,默默地咀嚼著。
原來,這便是家鄉的味道。
吃完包子,兩人繼續趕路,踩著冰魄驚天劍,在雲層間穿梭,天黑之前,他終於到達了靈溪城。
站在靈溪城的城門口,宿清雲忽然有些近鄉情怯了。
不知如今距離他失蹤的那日過去多少年了,不知宿家是否還有後代子孫傳承,不知他的幾個兄長有無入道修仙,不知大哥可曾回來過?
深吸一口氣,他暗暗自嘲。
修煉了一百六十多年,竟還像毛小子般不淡定。
“師弟。”君烜墨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
“嗯?”宿清雲回應。
“你說宿家在靈溪城?”君烜墨問。
“不錯。”
“那為何城中並無一姓宿的大戶人家?”君烜墨的魔識範圍廣,剛入城門便將整個城中的情況探查得清清楚楚。
“不可能!”宿清雲皺眉,加快腳步,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時代變遷,靈溪城的格局發生了許些變化,與記憶中的情景截然不同。
他繞了數條街,都覺得不對。終於,他忍不住詢問路人,然而路人一聽宿家,皆擺手搖頭表示不知。
“怎會如此?”宿清雲心有不安。
藏在他領間的君烜墨用包子臉蹭了蹭他的脖子。“師弟,莫急。再想想,你們宿家大門有何特色。”
“大門?對!我們宿家門前有一對巨大的石獅,石獅子出自當時有名的雕刻大師之手,形態區別於一般的獅子。”宿清雲一邊形容它們的模樣,一邊用神識在城中搜索。
忽然,他“看”到了一座大宅前立著兩頭石獅,其形態與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找到了。”他舒展眉目,腳底生風,一刻不到,便站到了石獅面前,以肉眼仔細觀察,確認無誤。
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摸摸石獅的爪子,感慨。
歲月無情,在兩頭石獅子身上留下了時間的痕跡,不知過去了多少年,這石獅竟缺了一趾。
“師弟,你確定這是宿家?”君烜墨探出頭,盯著大門上面的匾額。
“嗯?”宿清雲下意識地抬頭,“徐宅”二字,赫然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