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白翁笑笑：「雪山太過天寒地凍， 不必你去，只是……」

　　百八十年沒有留過人了， 還是留個神仙，白翁簡直要編不出理由， 連演習的時間都沒有， 如何找到一個可以讓小仙女留下來的說法？

　　風溟擰眉說道：「你到底要留她做什麼？身為魔， 你用點法術翻翻就好， 片刻的事， 為什麼非要留她。」

　　「……」白翁想現在就給白音去信一封， 告訴她——你兒子沒救了， 還是讓他不要禍害小仙女了， 孤獨終老吧， 生什麼梨子！他已經編不出理由了，他還來搗亂，簡直跟他爹一模一樣！

　　扇子見他磕磕巴巴說不出個理由， 總覺得或許真有什麼一時難言的苦衷。他要是個壞人， 扇子也就不等不問，立刻拔腿就走，但身為魔族中人，卻甘願住在這小村落， 還曬了那麼多草藥，她便不忍心走了。

　　「伯伯， 那我先留下吧， 有什麼事， 您想起了再跟我說。」

　　本來只是單純要替老友留住兒媳的白翁頓生感動，這、這小仙女善良無比。風溟一聽，便道：「那你住哪裡？」

　　「這裡背靠大山，去山上找棵樹築個窩就好，你知道，我築的窩很舒服。大魔王，你住不住？」

　　風溟想說不住，為什麼非要留在人間住山林裡，不回他的宮殿。可她決意留下，難道留她一個人在這？

　　這世上很少有白翁辦不成的事，他昔日可是魔界長老，那留她，必然有難事要辦。

　　那他更不能離開。

　　他想罷，瞬間妥協：「住。」

　　白翁哼了一聲，朽木，朽木。如果不是為了我的孫侄女，我才不幫你留住小仙女。

　　這後山不大，扇子很快就找到了適合的地方，左右兩棵樹，各築了一個窩。她又去摘了一捧野花，給自己的窩插花。

　　坐在旁邊窩前的風溟看著在插花的她，永遠是那樣滿足安逸的神情，似乎小小的一點事，都能讓她無比知足。他看了好一會，忽然見她手上還有一捧小花，好似正要朝他偏身，他立即收起視線，說道：「不要。」

　　正打算問他要不要花的扇子眨眨眼，又看看自己的心，說道：「大魔王，你是不是能看穿人心？」

　　不是能看穿，而是一直在看著她，已然知道她想要做什麼。

　　「不能。」

　　扇子輕輕飛落到他的窩前，端坐問道：「真的不要？以我多年的經驗，門前插花，第二天會有小鳥來。」

　　風溟沒有答話，倚在「門前」，抬眉看她。扇子深知他不說話就是默認，伸長了腰身將一朵一朵的花插上，為這小窩添了點暖意。

　　「等我回了神風殿，有空就去給白菜摘一捧天藍花，你幫白菜保管好，不要一口氣給它，不然以白菜的性子，它會全送給小母貓的。」

　　「哦。」她果真很關心白菜，梨園裡，她也就隻關心白菜了。

　　「還有你。」

　　扇子忽然收回身，手上還有兩朵沒插完的小花，風溟微頓，抬眼看她：「我什麼？」

　　「認路，我在圓山教你的法子，就在這再鞏固一下吧」

　　風溟皺眉問道：「你什麼時候在圓山教了我認路？」

　　扇子訝然：「那日我帶你去林中，讓你認那些奇形怪狀的樹，你忘了？」

　　她在那前一日特地去圓山轉了一圈，挑了一片樹木長得十分有特點的地方，翌日一早就拉了他去山林中，讓他認那些樹。他不知道東南西北就罷了，但至少可以利用他強大的記憶力和觀察力，將樹記住，只要認得這棵那棵都是剛剛路過的樹，就可以不用繞圈子了。

　　她苦訓一日，總算有點效果。

　　可現在大魔王竟然問她什麼時候帶他認過路，扇子正要氣他沒良心，但一想，突然想到另一更大的可能。她睜大了眼問道：「大魔王，你不知道那天我帶你去是做什麼？」

　　「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要跟著我瞎轉一天？」

　　不生氣，不會不耐煩，甚至問也不問。

　　就這麼跟著她「瞎轉」。

　　她一直以為他知道。

　　原來根本不知道。

　　風溟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又是一頓，避開她的眼神，說道：「閒。」

　　扇子噗嗤一笑：「我信你。」

　　……分明一臉不信。

　　扇子轉著手裡的花，心情莫名得好，就好像站在神風殿前，看見一個月都是小紅石頭般開心。她見他抬頭往山腳的方向看去，問道：「怎麼了？」

　　「有人來了，很多人。」風溟細看，又道，「全是小屁孩。」

　　村子不大，來了兩個外人很快就傳開了，兩人剛出現就有眼尖的瞧見，因為進村的主道只有一條，卻沒人看見他們是從村口進去的，一傳，就將他們也穿成了跟白先生一樣的仙人。

　　一群好奇膽大的孩童先行一步，跑來圍看訪客。不一會他們就跑進了林子裡，然而那裡沒有人，什麼都看不見。

　　已經隱去小窩和真身的扇子看著他們四下尋找，疑惑的小臉，笑道：「真可愛。」

　　提及孩子，風溟倒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來……想想也不久，不過是兩月前，在巨人島上的事。他問道：「你真覺得，每個孩子都可愛？」

　　「當然呀。」

　　「包括東海龍王的胖孫子？」

　　扇子想起來了，那個在宴會上到處跑來跑去，還撞翻大魔王酒桌的胖孩子。她好奇問道：「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他就是想知道，她是不是還是覺得，那件事是他做錯了。他做事向來不喜歡問旁人意見，也不在乎別人在想什麼。自己已然清楚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到底是對，是錯。他說道：「突然想起，所以突然問。」

　　「不可愛。」扇子苦想一番說道，「但是那可是東海龍王，權勢那麼大，還是不要隨便起衝突得好，難道不是嗎？」

　　風溟總算是給她之前說的要尊老愛幼找到一個完全正確的詞了，他說道：「小慫包。」

　　「……」扇子喪氣道，「因為你是一界之主，是大魔王，但我只是一個小仙女呀。小仙女沒有地位，大魔王你信不信，如果是我掀了東海龍王的桌子，他一定會把我揍一頓的。」

　　風溟微頓，她說的倒不是沒有道理，的確是如此。他能不被人找麻煩，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是魔尊。他頗有興致問道：「也就是說，如果給予你同樣的地位和權勢，你會踢了東海龍王的桌子？」

　　扇子一抖，手裡的花飄然落到樹下，她瞪大了眼，說道：「當然不！」

　　「……」所以本質還是個小慫包，與地位權勢並沒有任何關係。風溟對她已然不抱什麼挺直腰杆的期望，他驀地回過神來，「那你為什麼敢對我發脾氣？還罵人？」

　　扇子頓住，對，為什麼她敢？

　　她瞬間陷入沉思，竟想不出一個答案。樹下忽然傳來欣喜聲，只因剛才那花從樹上飄落，被孩童看見，抬頭看去，就見那是一棵並沒有在開花的樹，便覺是仙人。他們欣喜離開，議論紛紛，回去就告訴村裡的大人們——怕是真又來了兩個神仙啦。

　　扇子想了許久，都沒想出緣故來。她低頭看著手上轉個不停的花，不知道，想不出來。

　　「仙人——仙人？」

　　遠處有男子疾呼聲，邊叫邊跑，跑得氣短，他跑到剛才孩童指的樹下，果然左看右看都看不到人，他顧不得看沒看見，那神仙聽不聽得見，求道：「求神仙顯靈，救救我娘。」

　　扇子要問，被風溟抓住，示意她不要隨便開口。

　　那男子繼續說道：「平日都是白先生治病的，方才他說出遠門採藥，要晚上才歸來，但我娘突發惡疾，就怕等不到晚上。離我們這最近的藥鋪，也在二十里外……仙人，求您現身，救救我娘，求您了。」

　　「白翁伯伯難道已經動身去雪山了？」扇子擰眉，起身道，「我去看看。」

　　風溟說道：「如果她的陽壽盡了，不要多管。」

　　「嗯。」

　　他見扇子離去，忽然覺得，就算那人陽壽盡了，說不定她還是會偷偷摸摸給那凡人送一口仙氣，續她的命。

　　並不是真正的慫包。

　　那凡人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忽有清風掠過，心頭一頓，抬頭看去，就見衣袂飄飛，有個姑娘，緩緩從樹上飄落，美如繁花。他怔神，真、真的是神仙！

　　他大喜，連忙磕頭，將腦袋撞得砰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