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正在火爐上燒的小水壺已經冒出燙人的白氣， 茶壺蓋子嗒嗒嗒地冒騰， 在這安靜的竹林中輕輕叩響著。

　　白音提起燒開的水壺， 倒入茶壺中，看看拘謹的小仙女，笑道：「你叫什麼？」

　　「扇子。」扇子又補充道，「我是神風殿的小仙女，因為白菜不在家， 我又認路，所以大魔王……啊不， 魔王大人就讓我帶路來找您。」

　　白音微微笑道：「你能找到圓山， 也很厲害。」

　　「因為大魔王……啊不……」扇子屢屢失言，緊張得要哭了，聽聞大魔王的爹很厲害，娘親也是魔族大將，兩人聯手， 擊退敵人便如秋風掃落葉，都是厲害的大人物，她抖聲道， 「魔王大人說， 您喜靜，又喜高處，如今也不大用法術了， 所以我想， 既然不怎麼用法術， 但要安穩地過日子，又不會太辛苦的話，一定得離水源很近，但又不是瀑布河流之類的，所以就想到了溪流山澗。而且森林裡巨獸那麼多，很吵，所以我想應當也不是住在林中。」

　　她說著一笑：「看來我猜錯了。」

　　白音笑道：「沒有猜錯。」

　　「可是您在林子裡呀。」

　　「因為白菜來了，所以帶它去走走，它就跑到林子裡去了，誰想就剛好碰見了你們。」

　　扇子恍然。

　　「喵——喵——」多日沒見他們的白菜在兩人之間磨走，時而抬頭蹭蹭他們。

　　扇子這才注意到白菜頭上的天藍花已經不見了，但是旁邊的木屋門扉上，別了一支小藍花。白音見她目光看向那，說道：「白菜送給我的。」

　　扇子微覺意外，白菜有多喜歡天藍花她也知道，可是沒想到，它千里迢迢到了這，還將花送給了白音。

　　說話間，茶已經泡好，白音倒了三杯茶，又道：「我曬了一些柿子，你們等等。」

　　白音一走，白菜也跟了上去。風溟看了看，見扇子還滿臉好奇，說道：「白菜是我爹娘撿的棄貓，一直養在身邊，後來白菜不願離去，他們便將它變作了魔。」

　　「原來是這樣。那為什麼，白菜是跟著你，而不是跟著你娘呢？」

　　風溟默了默，說道：「因為白菜知道，我娘見了它，就會想起我父親。」

　　扇子微怔，細想之下，竟覺得有些心酸。無論是前任魔尊和魔尊夫人，還是白菜跟他們，神魔也有壽命盡頭，但過早的生離死別，獨留另一個人在世，時日卻顯得很漫長。

　　「白菜是個好孩子。」扇子摸了摸鼻子，突然覺得不對勁，猛地抬頭，「等等，白菜不是你孫子嗎？」

　　風溟見她終於反應過來，狠狠地嘲笑道：「反應慢到了天際。」

　　「……你老騙我，老欺負我。」

　　風溟見她生氣，看著她說道：「你想揍我。」

　　扇子正色道：「沒有。」

　　——她可不是想找死的小怪獸。

　　不過心裡莫名有些舒坦呀，白菜不是大魔王的孫子。她還奇怪從來沒聽過大魔王有夫人更別說兒子生兒子，結果卻有了隻貓孫兒。想著，有些想笑。

　　風溟見她垂眉一笑，嬌俏可愛，忽然聽見母親過來的腳步聲，便立刻收回了視線。

　　白音拿了柿子出來，剛才就聽見了兩人在那吵吵鬧鬧，會心一笑。她坐下身，將盛著柿子的碟子放到扇子面前，溫聲說道：「曬得正好，配著茶水喝，不膩。」

　　扇子笑笑：「好呀。」

　　風溟瞧見母親先將好吃的遞給那哭包，抿緊了唇。扇子咬了一口柿餅，雖說晾曬前柿子就削去了皮，但曬乾的柿餅面上還是微硬，但並不是硌牙的硬，牙齒稍稍用力，柿餅就落了一塊入嘴，輕輕咬合，柿子肉還是鬆軟的，清香，很甜。

　　白音見她吃得香甜，這才遞了一個給兒子。風溟頓了頓：「我不愛吃甜食。」

　　吃得滿足的扇子說道：「好吃，你也吃一個吧大魔、魔、魔……」

　　扇子真要哭了，改不了口，完蛋了，她還是認真吃柿餅吧。

　　白音一笑，手中的柿子已經被兒子接了過去。她笑意更深，抱著懷中的白菜輕撫，說道：「我在這裡住得很好，你不必擔心。」

　　風溟問道：「那為什麼百年之約已過，你沒有回家？」

　　「也不過是晚了一個月。」

　　風溟立刻看她，白音無奈道：「好好好，娘錯了。」

　　白音說道：「說起來，也不能怪娘失約，娘是替你白翁伯伯晾火絨衣，火絨衣從密封的盒子裡拿出來，需要連續曬夠七七四十九天的日光，這還差了七日，所以才耽誤了。」

　　扇子好奇問道：「火絨衣是什麼？」

　　風溟偏身看她：「又不好好看書，六界寶物大典裡記載的十大神物之一，無論是多麼天寒地凍的天氣，只要穿上，就絕不會覺得冷的衣服。」

　　扇子感慨喜歡看書還都能記住真好：「大魔王你真厲害，過目不忘，以後有不懂的，我都可以問你了。」

　　「……自己好好看書去。」

　　「我也想過目不忘，博覽群書，但看多了就犯困。」

　　風溟說道：「如果我放一隻怪獸在你身邊，你就不會困了。」

　　扇子誠心說道：「不用怪獸，你在也一樣。」

　　風溟真想把她揉成團丟出去。

　　白音見兩人又拌起嘴來，驀地一笑。風溟見母親笑，這才收了話，轉而問道：「白翁伯伯為什麼要借火絨衣？」

　　白音說道：「這我倒不知道。既然你來了，那就替為娘將東西送過去吧，你和扇子姑娘，在這裡住七日，陪陪娘也好。」

　　「哦。」

　　扇子聽見自己也受邀，忙說道：「我是替大魔王帶路的，不好再打攪了。」

　　白音笑道：「沒有什麼打攪不打攪的。」

　　盛情難卻，扇子想著自己還得跟在風溟身邊，暫時不能回去，便說道：「那打攪了。」

　　白音點點頭，對兒子說道：「去收拾一下扇子姑娘的睡房。」

　　風溟一頓，扇子也一抖，什麼？讓大魔王去收拾她的房間？？？堂堂魔界之主收拾房間？扇子抖了抖，果然是大魔王的親娘，只有她才敢這麼使喚人了。不過，他回頭就會把她掐成包子吧。她顫聲道：「不用了，我自己會做窩，挺舒服的，要不，我也可以睡地上呀……」

　　白音還在笑，見兒子不動，笑意更深：「你、要、讓、姑、娘、睡、地、上？」

　　風溟：「……」

　　一字一句，聲音很輕，但……無形帶著煞氣。扇子又抖如篩子，見大魔王板著臉真的起身走了，她欲哭無淚，完了，回頭大魔王真的要揍她了。

　　白音見兒子去收拾了，再看扇子，又露了溫柔笑顏：「再吃一個柿餅吧。」

　　心裡忐忑不已的扇子順從拿起，啃啃啃，不過真的很好吃就對了。她吃完一個，小聲說道：「大魔王他很擔心您，不然也不會離約定時間晚了一個月，就找我帶路來找您。」

　　對幾乎壽與天齊的神魔來說，一個月不過是彈指之間。

　　末了她笑道：「大魔王他面冷心熱，但他什麼都不說。」

　　白音見她一口一個大魔王，已然是叫了很多遍而且兒子已經默認的模樣，笑笑說道：「他脾氣不好，但實際心熱，你不要怕他，就算他板起一張臉，也不要怕，有些人，天生一張暴脾氣臉，像他爹。」

　　扇子小心問道：「前任魔尊大人，也是這種脾氣麼？」

　　白音搖搖頭，歎道：「脾氣更壞，不過這也是好事。」

　　「為什麼說是好事？」

　　「如果他脾氣很好，說不定早就有姑娘敢朝他扔花，表達心意了。還好他天生一張冷臉，嚇跑了不少小姑娘。」

　　「……那為什麼您……」

　　白音一笑：「你是問，為什麼我會不怕？」她目光悠悠，憶起當年往事，眼有溫柔笑意，「我跟人比劍輸了，躲在牆角裡哭鼻子，他給我遞了一條帕子。」

　　猶記得，她抬頭看去，他背光而站，身上籠著烈日光芒，看不清臉，只聽見他用低沉的嗓音說道：「擦擦。」

　　她接過帕子，卻不捨得用來擦眼淚。後來她跟人打聽，原來那是魔尊。自此以後，她勤於修行，一路過關斬將，終於成了魔宮一員，再後來，她征戰沙場，漸升大將。一身的傷，一身的榮耀。

　　他問她，為什麼你要做魔界的將軍？

　　她當著眾多魔族人的面，笑眼彎彎，負手仰頭看著高高在上的他，說道：「為了你呀。」

　　又還記得，他板著臉，可臉紅如醉酒。她也知道自己的臉在發燙，但不後悔。

　　如今也不後悔。

　　就是有時太想他，會喝很多酒，然後罵一宿。

　　所以她才搬到圓山來，總不能在魔宮裡失態吧。魔宮裡到處都是他的影子，她也不願總看見。

　　扇子見她眉眼裡，皆是失落和孤寂，似也能想到往日他們相伴的場景。如今只剩她一人，怕是，很寂寞。

　　倚在樹後的風溟看著母親，這麼多年來，她從不對人提這些。

　　不過……那小仙女怎麼又抹淚了！

　　哭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