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四色花一開，驚得林中沉睡的鳥兒也全都醒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紛紛衝天離去，震得林中落葉紛飛。

　　扇子以袖掃開飄飛的落葉，飛到岩石之上，就見李照坐在地上撚著燒成黑粉的殘渣，他久久盯看，沒有多餘的動作。

　　不多久就有人往這邊跑來，扇子看去，果真又是那位無時無刻不在李照身邊出現的陶姑娘。

　　陶苗苗吃完堂兄的喜宴，就又帶上伯父給的食盒過來尋李照。

　　——陶家人都知道她喜歡那個倔驢，只有李照不知道。

　　如果換做一般的人家，早就勸她跟李照斷絕往來了。然而陶家人上至爺爺下至孫輩，全都是一個脾氣——倔。

　　所以李照雖然一窮二白，卻還是被陶家人接受了。

　　只是再倔也不能拿姑娘的碧玉年華來倔，她等到十八歲，要是過了今年李照還不提提親的事，陶家人也沒法再倔，她也沒有辦法再等。

　　她心裡很急，所以隔三差五就往李照這跑。

　　盼著他能察覺到她對他的好，然後開口說娶她。

　　這種事難道還要她一個姑娘先說嗎？

　　陶苗苗不想，她可以為了李照做任何事，但唯獨這件，有著她身為姑娘的堅持和浪漫心思。

　　她還在路口就看見天上綻放的四色煙火，那煙火飛起，猶如她的心緒飛起，興奮，開心，拔腿就往瀑布那跑。

　　她跑到李照屋前，快要喘不過氣來。蹲在他身邊氣喘吁吁道：「李照，你終於成功了，四種顏色，四種顏色啊！」

　　李照還在低頭撚著手中的碳粉，神情幾乎跟之前沒有什麼不一樣，他突然歎了一口氣：「以為會再多一色，可還是四色。」

　　陶苗苗微頓，問道：「什麼意思？」

　　「嗯，四色花我在兩個月前就已經成功了。」

　　陶苗苗一愣：「你兩個月前就成功了？」

　　「嗯。」

　　她怔怔看他，看著臉上始終沒有任何神色起伏，只是擰眉看他手中碳粉的李照，忽然很失望。

　　「你一直沒有告訴我。」

　　李照此時才看她，忽然看見她眼底的失望，微微一頓：「並沒有成功炸開七種顏色。」

　　「是，但是你還是可以告訴我的。」陶苗苗意識到，她對他的好，他並不知道，或許是說，他根本不在意，「我總擔心你吃不飽，穿不暖，擔心你總是失敗，可原來你早就能做出四種顏色的煙火了，可你沒有告訴我。」

　　告訴她，她也就不會那麼擔心了。他的眼裡只有他的煙火，他從來沒有在意她的感受。

　　她可以為他熬她的年華，無怨無悔。

　　她以為他醉心煙火的同時，還有她的一席之地。不需要多少，一點點位置就好，至少不會讓她變成他的旁觀者。

　　但原來連那一點位置，都沒有。

　　多年的堅持，忽然就像一盆冷水澆來，澆得她有點措手不及。

　　李照聽見這番話，再看著她失落的神色，突然緊張了起來。他還沒有理解她說的話，但心不知為何已經先緊揪：「陶姑娘……」

　　陶苗苗歎了一口氣，忽然放下了執念，抬頭朝他一笑：「希望你能早點開出七色花，不再像現在這樣，你……」

　　她的喉嚨一哽，說不下去了，察覺到眼淚將要落下，一轉身，眼淚撲騰落下，伴著她沉重的腳印，一起印入大地。

　　李照怔然：「陶姑娘……」

　　陶苗苗沒有回頭，怕他看見她哭，他說過，很久之前就沒見她哭過了。她不是不會哭，而是她已經不是個小姑娘，一般的事情已經很難讓她難過。

　　不哭不是不難過，而是沒有難過到那種地步。

　　「李照你倒是追上去呀。」扇子都要替陶苗苗惱了，「這麼好的姑娘你去哪裡找。」

　　風溟嗤笑一聲：「這種蠢蛋怎麼可能追上去。」

　　扇子抬頭看他，說道：「李照一點都不笨，他都能造出四色煙火了。」

　　「所以才是個笨蛋。」風溟問道，「如今人間只有兩色煙火，但那些凡人每逢喜慶之日便要將天轟得一片霧白，可見凡人對它的喜愛。若是四色，那定會轟動人間，哪怕他自己不願做商人，那將這煙火配方賣給商人，開價一座金山，也有人願意給。」

　　扇子此時才恍然大悟：「對哦，有了一座金山，他可以有更好的屋子來炸……不對，來做試驗，吃喝用度都不用愁，還能娶陶姑娘，讓她也安安心心的，娘家人也會很開心的。再者，也不用發愁買煙火要用的東西了。」

　　風溟再一次對愚蠢的李照嗤之以鼻。

　　「大魔王你應該去做商人，一定能富可敵國的。」

　　風溟難以理解地看她一眼，眼神一瞥，扇子猛地發現她一直坐著的岩石變成了一個金球。風溟問道：「我需要做商人來富可敵國？」

　　「……」對大魔王來說完全不需要！扇子想到自己不能點石成金的禁令，摸了摸這金球，真想鑿一點去買一百碗魚湯。她搖搖頭，阻止了這個念頭，「這樣看來，李照的確是個笨蛋。」

　　風溟默了默，看著那滿地的東西，瘦如竹竿的李照，說道：「想得到這些的，四色煙火也不會出自他手。」

　　不是蠢，而是太過專注一件事。

　　所以商人成不了李照，李照同樣成不了商人。

　　但對陶苗苗這件事上……的確蠢得讓人沒眼看。

　　風溟懶得管這凡人的事，說道：「去找白菜。」

　　扇子有點擔心李照，從陶苗苗走了後，李照就一直站在那裡，像是腦袋被人敲了一棒，回不過神。她擔憂說道：「萬一我走了，李照想不開自盡怎麼辦？」

　　「因為這種事就自盡，什麼辦法都不去想，那陶姑娘應該感謝他的不娶之恩。」風溟抓住她的衣服直接拎走，「找貓妖。」

　　扇子抗議道：「不要這麼拎我，我是有尊嚴的小仙女。」

　　「再吵我就把你和你的尊嚴一起踩成粉。」

　　「……」凶死了！

　　要找到貓妖倒不是難事，扇子知道貓喜歡天藍花，便打算去仙山採花。

　　風溟見她提議去仙山，說道：「大晚上的，仙山離這裡萬里之外，你要去那？」

　　路途漫漫，就不怕迷路？不對，絕對會迷路的！然後繞上半年才到那，他試過！

　　所以他再也沒有去過仙山摘天藍花。

　　扇子皺眉說道：「飛過去，飛回來，很快的呀。」

　　「路很複雜。」

　　「不的呀，那條路可好走了。」扇子說道，「去仙山的話只有四五條岔路，笨蛋才會走錯。」

　　風溟抿唇，沒有吭聲。

　　扇子摸摸脖子後頭，為什麼有股死亡之氣的冰冷感？她抖了抖：「魔王大人，你在這等我回來，很快，半個時辰就好。」

　　「！！！」半個時辰！

　　風溟依舊沒有吭聲，等那小仙女飛走了，他看看四下漆黑的樹林，四面八方都是路的樹林，這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鬼地方！

　　他挪了挪步子，還沒走兩步，就放棄了。

　　算了，還是直接開門，去她的窩等她。等會察覺到她的氣息，再從門回來。

　　完美。

　　扇子還有些擔心李照，所以速度很快，不到半個時辰就回到了山林中，她正想著大魔王去了哪裡，就見一道魔界大門打開，大魔王從裡頭懶洋洋地走了出來。

　　扇子晃了晃手上的天藍花，說道：「本來我想摘一籃子，但是那裡的仙人哥哥說，久了花要不新鮮，貓也不愛的，所以以後白菜想要的話，我隨時給它摘。」

　　「沒有以後了。」風溟說道，「找到貓妖和白菜之後，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好呀好呀。扇子心中歡喜接受，但是不敢說。她想要不要表現得對大魔王難捨難分，流兩滴眼淚客套一下，反正她隨時可以擠出眼淚來，不缺。她醞釀好情緒，一瞧他的臉……算了，好可怕！

　　扇子拿著天藍花在皇城晃悠，邊走邊喊貓，想把貓妖誘出來。

　　走了半個時辰，扇子還在叫，跟在後面的風溟停下步子，問道：「你這是什麼笨蛋法子？！」

　　身邊跟了一堆貓貓的扇子顫顫回頭，看著身上掛滿各種顏色丨貓貓的大魔王，對上他要殺人的眼，抖聲：「我只想引誘出貓妖……我錯了……」

　　風溟忍無可忍道：「把花扔了！」

　　扇子手一抖，將花扔開。花一落地，那些緊跟的貓就跳到地上，去搶天藍花了。

　　計劃失敗，扇子覺得自己是個笨蛋。正沮喪著，忽然天上落下一隻巨大雪白的貓，其餘的貓見了它，尖叫彈開。

　　扇子一瞧，大聲道：「貓妖！」

　　貓妖咬住天藍花就要走，突然發現四肢像與大地相連，根本跳不起來。

　　風溟雙手環胸，緩緩走到它面前，低眉冷眼盯看：「你，欺負白菜。騙它的心，還騙它的花。」

　　「喵——喵——」貓妖齜牙，雙目赤紅，朝他厲聲叫著。

　　扇子蹲身看它，說道：「你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可白菜喜歡你，不然不會把天藍花送給你，結果你把天藍花偷走，你知道白菜有多難過麼？」

　　「喵！喵喵！」

　　扇子生氣道：「你不講道理，你竟然罵白菜笨蛋，還揚言要宰了它，你太過分了！」

　　妖王明令提過六界要友愛，妖怪不能作亂，但這貓妖身上，有股淡淡的邪祟之氣，怕是吃過人了。扇子抖了抖，壞貓：「大魔王，它吃過人了。」

　　「嗯。」風溟碰都不願碰這種貓，他將天藍花化作一灘水，便開了妖門，說道，「我去找妖王。」

　　扇子一頓：「你不處置它？」大魔王竟然是個講道理講規矩的人。

　　風溟冷聲一笑：「妖王的大牢裡常備七十八道刑罰，魔界只有六十七種。」

　　「……」她就知道大魔王不可能是那心軟的人！

　　「一個時辰後，在這裡等我。」

　　扇子恭恭敬敬目送他離去，接你就接你，說什麼等你。扇子看看天色，實在放心不下李照，先回了山上，想守著李照。

　　她回到瀑布那，發現李照還在原地，從站著的姿勢變成了坐著，面朝瀑布，背對著她這面。

　　扇子繞到他面前，發現李照沒睡，只是一直怔怔坐著，似乎在想什麼。

　　李照看不見眼前的小仙女，即使扇子出現了，他也看不見，因為他的心裡，全是另一個人，一個比天女還要動人的姑娘。

　　他們自小就認識了，也算是青梅竹馬。

　　陶父是軍巡鋪的鋪兵，她後來也當了鋪兵，女子做鋪兵不常見，便有人笑話她。她總是哭鼻子，說不願去。但為了生計，又不得不去。

　　她問他當鋪兵是不是很粗魯，他說不會呀，挺好的。

　　然後她就安安心心在那當了滅火的鋪兵，常將自己的臉熏得像黑炭。那時他在考秀才，有點閒暇，就拿著帕子等在遠處，等打完了火，就給她擦臉。

　　以前他喊她苗苗，後來她不許他喊了，說要喊陶姑娘，喊閨名不合適。他問以後都不能喊了？

　　她說也不是。

　　問她什麼時候才行，她不答。

　　這幾年他醉心煙火，一心要造出七色煙花，但是真正屬他的那朵花，現在走了，不理他了。

　　扇子蹲在他面前抱膝看他，真想安慰他，然而她不能出現，李照會嚇死的。

　　「嘣——」

　　耳畔傳來輕微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斷了。

　　旁邊突然多了個影子，也如她一樣的姿勢，蹲在李照面前。扇子歪了腦袋認他的臉，看著很眼熟呀。

　　那白鬍子老頭捧著剛剛斷掉的紅繩，失聲痛哭：「完了，姻緣線斷了，我的任務……我的假期……嚶……」

　　扇子眨眼：「……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