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張蘭芝躺在炕上，眼睛酸澀的難受，却是絲毫睡意都沒有，旁邊老頭子的鼾聲震天響，張蘭芝起身扒拉了一下，有點煩躁，想到瘋癲的不知跑到哪裡去的兒子，張蘭芝又痛又恨，不禁想到，若是當年自己不走離婚哪一步，自己縱是日子難過，可一雙兒女總不至於走到今天，兒子萬事不幹，鬧著和兒媳婦離婚後竟是一日比一日瘋癲，現今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自己帶著女兒又找個地方，女兒因著不願在繼父家多待，隨便嫁了，家窮是非也多，女婿也不是個有能力的，女兒年輕輕的一身病痛，就是自己，在走了離婚那一步之後，也是受盡冷言嘲諷，硬生生壓著性子。張蘭芝嘆了口氣，第一次升起後悔的情緒，也許當年自己真的不應該走到離婚那一步。張蘭芝翻了個身，覺得有點睡意，趕緊閉上眼睛，却不料隻閉上眼睛就沉沉睡去了。

　　翻了個身，張蘭芝只覺得這一覺睡得極好，也不知是不是上了歲數的緣故，這兩年少有睡得好的時候。迷迷糊糊間，張蘭芝感覺被打了一下，就聽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我餓了，你怎麽還不起來做飯？」

　　張蘭芝驀地驚醒，坐起身，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待看清眼前，只覺得腦子一暈，心裡膈應，暗自嘀咕，「真是好死不死的，怎麽還做起這樣的夢來了？」

　　唐山轉頭，看見媳婦抱著毛巾被坐在炕上楞神，只以爲是這些日子自己病了照顧自己的緣故，心裡有點感激有點愧疚，只是肚子實在是餓了，忍不住咳嗽了兩聲，「芝子，孩子都起來了，去做飯吧。」

　　張蘭芝一言不發，只以爲自己是在做夢，沒想到自己這夢倒是夢的清楚，幾十年前待過的地方還能夢見的這樣清楚。張蘭芝完全沒有理會唐山的話，穿好衣服下了炕，掀了門簾走到正間，就見正間房門被推開，竟是8歲的兒子領著5歲的女兒，「媽，我們倆把鶏都喂了，咦，你還沒做飯啊？那我去給你拿草燒。」

　　兒子轉身出去了，5歲的女兒頂著兩個歪歪斜斜的小辮子，從褲子兜裡掏出個鶏蛋，還奶聲奶氣的，「媽，南奶奶給的鶏蛋，給爹吃。」

　　張蘭芝只覺得一顆心都揪到一塊了，不知該如何言語，只覺得真是作孽，怎麽就做了這樣一個夢呢，真實的完全不像是個夢。

　　張蘭芝勉强一笑看著周圍真實的一切，心裡驚疑不定，「你爹不用，你南奶奶給你的，你自己吃。」

　　「那我和媽一塊吃。」女兒剝了鶏蛋，墊著脚要給張蘭芝咬一口，兒子兩隻手提著一簍子草進門，看見女兒手裡的鶏蛋，眼前一亮，鬼頭鬼腦的看了唐山所在的西屋一眼，凑到女兒面前小聲的笑，「妹妹，我也要吃。」

　　「你們兩個吃，我去做飯。」張蘭芝只覺得心裡酸澀，看唐山還躺在炕上的樣子，應該是78年，本來這時候的日子就不好過，唐山這麽一病，自己有把什麽好吃的好喝的都緊著他，還記得那一年她們娘仨差點沒餓死，可是又得了什麽好呢？

　　身後兩個兒女一人一半的鶏蛋吃的香，嘰嘰咕咕的像兩隻小老鼠，張蘭芝却覺得這個夢無處不在剜自己的心，此時活潑可愛的兒子和瘋瘋癲癲的兒子一直在眼前變換，張蘭芝只覺得眼前一黑，心裡倒是隱隱的鬆了口氣，這個夢該是醒了。

　　兒子唐廣和女兒玉子正笑嘻嘻的舔著手上粘的鶏蛋黃，就看見說去做飯的媽忽的倒下了，嚇得哇的一聲，嘴裡媽、媽的叫個不停，唬的炕上閉著眼準備睡會抗餓的唐山差點沒蹦起來，聽著兩個孩子喊媽，有沒有聽見張蘭芝的聲音，唐山急出了一腦門子的汗，「廣子，廣子，快別哭，去找你奶奶和叔叔去，快去！」

　　此時的唐山也是大病初愈，甚至都算不上愈，隻胳膊能動動嘴能動動不當個活死人就是了，說了兩句話自己先累了個半死，好在張蘭芝之前伺候的好，聲音倒是不小，兒子聽了趕緊抹了抹泪就往外跑，剛出大門就看見鄰居綉子嬸和奶奶小姑往自家跑，看見廣子跑出來，趕緊揚聲問道：「廣子，家裡怎麽了？我正走到你家門口就聽見你們兄妹倆的動靜了！」

　　「奶，我媽暈死過去了！」

　　「什麽！」被唐廣叫奶奶的婦人瞬時臉色難看，趕緊跑進唐山家。

　　張蘭芝只覺得耳邊吵吵嚷嚷的沒個消停，甚至還有孩子他奶奶的聲音，心裡有點膈應也有點好笑，怎麽做個夢還沒完了，連那個老太婆都夢見了。正想著使勁睜眼，哪怕一夜不睡也好，就見著眼前一片金光，就像大夏天的抬頭看太陽似得，眼前一片模糊，正想抬手遮眼，就聽見一個似遠似近的聲音：「你既是後悔年輕所做之事，便給你一次機會，前世事竭盡忘却，過好今生吧。」

　　金光散去，張蘭芝就聽見一個男聲，「山子媳婦這是餓的，早上起來猛了，也是這些日子心裡有股子火，又勞心勞力的，雜七雜八的摻和到一起，人就過去了。也沒有什麽大事，一會就醒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這一大早上的，可是把我嚇了一跳，還麻煩玉華你跑一趟。 。 。」

　　聲音越來越遠，應該是把人送出去了，張蘭芝睜開眼，看果然還是在這裡，心裡不知是喜是悲，想來自己現在的遭遇應該是孫女和自己說的重生了，倒是沒想到被自己遇上了。孫女是個小說迷，嘴裡幾句離不開小說，張蘭芝也跟著挺瞭解什麽穿越重生的。張蘭芝本也是個半有神論者，對這些事情多多少少是相信些的，對於回到自己年輕時候這件事倒是沒怎麽覺得荒謬。

　　「哎呦，芝子你醒啦，可是嚇死人了，你看看你閨女這還抱著你不撒手呢，可不興這麽作踐自己的，啊！」看見張蘭芝醒了，綉子高興地舒了口氣，嘴裡雖是這麽說著，但是看著炕上躺著的唐山，還有兩個不知時的孩子，心裡也爲張蘭芝犯愁，只覺得可惜了這麽個好媳婦了。

　　「嘖嘖，家裡的大功臣這是醒啦，本來你們家裡這日子就不好過，你看著山子病了，你也眼饞是吧，就怕別人不知道你伺候山子有功了是吧，還得鬧上這麽一出，養個孩子嘴上也不知道把門，什麽話都往外面說，就怕丟臉丟輕了。」

　　楚春子年紀倒是不大，剛四十出頭，正是年輕能幹的時候，性子也要强自私，對這個事事周全的大兒媳婦是橫竪看不上眼，又因爲赤脚醫生的話覺得臉上無光，進了屋子看張蘭芝醒了，就是劈裡啪啦一頓說。

　　張蘭芝深知楚春子是個什麽樣子，年輕的時候，哦不，應該說是上輩子對於楚春子與唐山的爲人，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因此聽了楚春子的話到沒有什麽可驚奇的。綉子倒是覺得自己開了眼界，以前只聽著有那麽一句兩句的傳出來說楚嬸子對兒媳婦不好，可沒見著這樣兒的。

　　「媽，你說這話就不講理了，你要是覺得我當不了老唐家的媳婦，咱好說好散。孩子再不好也是你的孫子，沒有自己奶奶還在外人跟前嫌弃的。」張蘭芝撑著坐起身，暗自運了運氣，做好了大鬧一場的準備。

　　「你說的這叫什麽話，我當婆婆的說你兩句還說不得了，山子，你看看你這個媳婦，你這一病，就欺負著你媽了啊，連句話都說不得了。」楚春子冷不丁一聽張蘭芝話裡有離婚的意思，雖說心底裡不認爲張蘭芝敢走離婚這一步，但還是有點心虛。

　　「媽，你這是鬧什麽呢，不是說我嫂子病了，你怎麽還和我嫂子吵吵呢！」原來是唐山的二妹和四弟都過來了，二妹手裡還拿了個葫蘆瓢，裡面放著一把10個鶏蛋。

　　「嫂子，你怎麽還坐起來了，趕緊躺下歇著，現在家裡你要是倒下了可就完了。」唐桂芳拉過一旁站著抹泪的兒子，「廣子，快別哭了，你媽沒事，早上還沒吃飯吧，快領著妹妹去奶奶家，讓你四叔給找點吃的。」

　　廣子抬頭泪巴巴的看張蘭芝，張蘭芝推了推坐在身旁的閨女，「快下去跟著你哥一塊去，媽沒事。」

　　四弟唐海一手領著一個，朝張蘭芝咧嘴笑了下，「大嫂，我先領著走了啊。」綉子也順勢說走，等幾個人都走了，家裡瞬時清淨。

　　「一大早上的這一鬧，我哥和嫂子都還沒吃飯呢，我看嫂子家也沒有什麽東西了，媽你回家找點，我在這做飯。」唐桂芳推了推楚春子。

　　「做什麽做，柴火還是天上下的？咱家裡不是有早上剩的，回家拿點過來就行了。」楚春子拉耷著臉，也沒有個好聲氣，說完就轉身出了門。

　　唐桂芳笑笑，「嫂子，我回家拿飯來，你等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