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在這一場從未有過的、發生在人形智慧生物與蟲類之間的戰鬥中,一開始,蟲子是明顯處於下風的。
蟲子依靠吞食血肉來獲得能量,也依賴這些鮮活的血肉進行堪稱飛速的進化和繁衍。這一點,在剛剛的慘劇之中,已經被人們記在了腦子裡。
原本就擅長相互配合、訓練有素的傭兵和軍人們很快做出了反應。他們盡量使用遠程攻擊,隨時注意和蟲子們保持一定的距離——謝天謝地,在一片雪白的凍原上,密切跟蹤灰黑色蟲子的動向還是很容易的。
如果哪個倒霉蛋被蟲潮纏住,立刻會有無數個小火球往他身上招呼,以免曾經的同伴身上插滿蟲卵,成為新生蟲子的溫床。
被蟲子纏住的人們有的主動招呼同伴的火球,接著毅然將刀子送進了自己的心臟;也有的大聲求救,乞求曾經的同伴們救救他、不要放棄他。
然而後者往往還是在第一時間被無數火球吞沒。
「戰場啊……就長這樣。」瑟羅非拍了拍有些呆愣的卡爾的肩膀,一個滑步到右前方去給紅毛解圍了。
只要遠離成規模的蟲潮,這點兒數量的蟲子還算好對付。
一時間,那些密密麻麻的蟲子被消滅了一大半,梅麗連連發出尖利的咆哮。
然而,很快,就有眼尖的傭兵發現,那些長老們的行為似乎有些不對勁兒——他們釋放的法術總是「碰巧」地往白鬍或者幾個傭兵頭子的方向飛。
那邊有個傭兵頭子險險的偏頭,避開一道直直衝著他的喉嚨割來的風刃,但他精心保養的鬍子免不了犧牲了一大塊。他轉頭怒視,只看見一個穿著黑色兜帽的身影與幾團蟲子周旋著,一點兒沒注意這邊,仿佛剛剛那凌厲的風刃真的只是一次尋常的魔能溢出。
與此同時,布斯達布爾正在戰場中不動聲色地穿梭著,慢慢向梅麗的方向靠近。
瑟羅非碰巧注意到了這一幕,她微微愣了一下,也當機立斷撇下剛砍了兩劍的蟲團,左凸右闖的朝那邊趕去。
尼古拉斯幾乎在同一時間卸掉火槍的托蓋,換上了一種被稱為「珍珠女士」的彈匣,高頻率地連續打出一串殺傷力不大,但在爆開時會發出閃光的小型子彈。
原本追著瑟羅非的蟲子們很快被吸引過來,與盤旋在尼古拉斯周圍的蟲子合成一股。尼古拉斯手腕變換角度,乾脆利落地將這一大坨蟲子引去了希歐和喬的方向。
希歐:「……」
喬:「……」
沒幾個人能想布斯達布爾長老那樣,在把戰場走出自家後院的感覺。至少瑟羅非和尼古拉斯還不能。
他們費了大勁兒剛縮短了一半不到的距離,就聽見他們的目標處傳出一聲憤怒的吼叫!
那是一個看起來年紀不太大的軍人。他不顧同伴的拉扯和勸阻,硬是往前跑了幾步,一邊不敢置信地看著布斯達布爾與梅麗交戰的地方。
瑟羅非看見他掐著自己的脖子,發出了幾乎變調的哽咽。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把他!推了!過去!!!」他嘶啞地咆哮著,一遍一遍甩掉試圖把他拉回隊伍的同伴們,整張臉被眼淚糊得一團糟,「那是我哥哥啊那是我唯一的兄弟唯一的親人啊啊啊啊啊!」
「得了吧,我看到了,他剛剛有無數機會可以殺掉那個怪物,」旁邊的戰圈裡,不知道哪個傭兵高聲喊了一句,「他只是一直和那怪物周旋著,消耗它的力量,明顯是要活捉的。估計還想著讓它吃腦子吧。」
「啊啊啊啊啊混賬!」那剛剛失去唯一親人的軍人紅著眼,憤怒的力量讓他以一己之力掙脫了五六個同伴的禁錮,舉著武器凶猛地朝布斯達布爾沖過去:「你根本不是什麼長老!你是瘋子!是惡魔!」
「你和那個操控蟲子吃人的怪物,根本沒什麼不同!!!」
瑟羅非沖刺的腳步停了停,下意識地把眼睛挪開了一瞬。
果然,隨著一聲短促的、幾乎完全淹沒在戰場各種雜音中的悶哼,瑟羅非看回去的時候,只有一具整個胸膛凹陷變了形的屍體了。
蟲潮聞到了血腥味兒,很快從四周奔湧而來。
原先努力拉住他的其他軍人反應迅速地往自己同伴的屍體上丟著火球,不會魔法的軍人則大聲警告別人不要靠近那個區域。一切簡直稱得上井然有序,和之前沒什麼兩樣。
只有他們變得稍微頻繁的眼神交流,不住吞咽的喉嚨,和不自覺遠離布斯達布爾長老的腳步能稍微洩露一些他們的心情。
梅麗不是布斯達布爾的對手。說白了,梅麗憑借的也就只是她操控蟲子的力量罷了,她本身,依舊是那個沒有任何鬥技能力、魔法天賦平平、除了最基本的疾愈術什麼都不會的女人。
「……母蟲。」尼古拉斯執著地糾正道。
說來,似乎從一開始,尼古拉斯對梅麗的敵意就一直十分驚人?
瑟羅非表示妥協地抬了抬手——隨便什麼都好,現在讓這些該死的蟲子和鬧哄哄的傭兵都離遠點兒,她要靠近看看梅麗和那個布斯達布爾究竟在玩什麼名堂,她能不能從中得到一些關於人族聖物的線索……
就像那個傭兵說的,布斯達布爾根本沒有將梅麗置於死地的意思。
根據伊莉莎在王都研究院那段可怕的回憶,似乎長老院從人族聖物中提取力量的實驗進行得不太順利,絕大多數實驗體都因為能量過溢而爆成了一團肉糊。如果梅麗是唯一成功的實驗題,那麼她對於長老院的價值就可想而知。
即便在如今這樣不利的形勢下,布斯達布爾依舊沒有放棄回收梅麗的打算,甚至不惜頂著眾怒這麼做——除了長老院長期盤桓於大陸權力巔峰,多少習慣了這種說什麼是什麼的超然姿態之外,也證明了長老院對梅麗——或者說,對梅麗的能力——的渴求。
再聯想到那些關於吞吃腦子的對話,以及那個明顯不太對勁的塞拜城主……瑟羅非眼色一沉,再一次加快了腳步。
而就在瑟羅非剛剛靠近布斯達布爾與梅麗的戰圈時,布斯達布爾竟然主動開口說話了。
他同樣放大了聲音,將那點兒無奈清清楚楚地傳了出來:「我一向明白神賜予我們智慧,也賜予了我們一顆復雜而容易動搖的心臟。但我真的沒有料到你們竟然如此輕信,區區幾句挑撥,就能分裂我們緊握的拳頭,就能泯滅你們對神賜樂園的向往?破除壁障的計劃不是我的計劃,而是自元素洪流之後,無數前人共同構建、推進、為之奉獻一生的計劃!而這計劃的關鍵,就在這個女——梅麗身上。」
「通往未知的征途一定會出現犧牲。」布斯達布爾一邊將梅麗逼到了壁障腳下,一邊沉著地說,「我們不是萬能的神祗,只是幾個普通的、上了年紀的人類罷了……我們也會犯錯,也會出現疏漏。在對於梅麗的管制上,我們一定會更加注意——」
「哦拜托來說點兒有用的!」
這是喬的聲音,不知道那紅毛拜托了哪個幫忙,也把自己的聲音放大了:「神誓!發個神誓來聽聽啊,神!誓!」
紛亂的戰場上,瑟羅非隱約聽到了一句氣急敗壞的咒罵,像是「見鬼的討債精」,「家族的污點」之類的。
喬的提議得到了大部分傭兵,以及一些軍人的響應。那聲勢越來越大,甚至隨著蟲子被一一的清理掉,大家開始有閒心整齊劃一地喊起了口號。
長老院自班德里克家族讓權以來牢牢操控著整片陸地,近百年做事越來越霸道無理,地位卻沒有明顯的動搖,這一切的依仗無非就是民心。
——說白了,就是消耗著從前那些真正兢兢業業、無私無畏、為這片陸地奉獻了一生的偉大長老們留下的福祉。
無論他們做什麼,說什麼,人們都下意識地信任、跟隨。
如果長老院要通緝一個九歲的小姑娘,那麼小姑娘一定是當真做了什麼值得被通緝的壞事兒;如果長老院要將一個懵懂的男孩兒封進能源柱裡,那麼也一定是有無比正當的理由的。
他們制裁海盜,肯定是因為海盜燒殺搶虐無惡不作;他們把妖精趕盡殺絕,也肯定是因為妖精凶殘愚昧,試圖以私心阻攔其余種族奔向神指引的、更光明的未來!
但這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類、精靈、海民,不可能各個都是傻子。
懷疑的種子一旦被種下……
幾陣季風吹過,它就會生根,發芽,使那塊堅硬且腐朽的土地布滿皸痕,然後分崩離析!
瑟羅非倒是想看看,當長老院失去民心這塊最堅實的護盾之後,他們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
瑟羅非能想到的關節,布斯達布爾不會想不到。
此刻,只聽布斯達布爾歎息了一聲,甩出卷軸將梅麗暫時困在一副光牢中不能動彈。
他一邊牢牢抓著那條由元素凝成的引線,一邊沉聲說:「大家都明白,元素洪流是神祗對我們的考驗,壁障那端則是神賜予我們的最後樂園。經過無數前人以及我們自身的不懈努力,今天我們終於站在了這裡,即將成為第一批踏入樂園的勇士,然而——」
他陰冷的目光掃過精靈、魔法公會的法師、以及跳上凍原試圖救出塞拜城主的努斑會長他們。
「你們都有各自的心思,時不時就要惦記一下口袋裡的利益……這些放在平時,我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這事攸關全族福祉,我絕對不允許你們再私下動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小心思!」
「我原以為那些殘暴狡猾的妖精們的覆滅會讓你們稍微收斂一點兒,從此以大局為重,可是——」
布斯達布爾冷笑一聲,道:
「全體軍人,聽我號令。」
「神所指引的未來就在前方,那塊未被開墾的土地,那些寶貴的資源和數不盡的金錢都是屬於你們的,我忠誠的勇士!殺死那些別有用心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