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喬一直就特別擅長討人喜歡,性別年齡都無法成為他的阻礙。
當瑟羅非兜兜轉轉終於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和幾個膀大腰圓的修理工圍成一圈玩黑傑克。
「嘿,羅爾。」
喬放下髒兮兮的紙牌,在新朋友不懷好意的哄笑聲中把瑟羅非拽到一個角落:「什麼時候了?你要走了?」
「天剛亮——」瑟羅非皺眉,敏銳地捕捉到了好友字面下的深意:「『我』要走了?後面的那個『們』字被你混在賭金裡輸給別人了?」
「別這樣羅爾,」高挑的紅髮海盜平靜地說,「你知道的,我這輩子只會呆在甲板上——要不然就是哪條大魚的肚子裡。」
「都這種時候了你到底在堅持什麼亂七八糟的理由死活不肯踏上陸地,就好像碼頭裡藏著什麼怪物會咬掉你的腳趾似的——」瑟羅非及時閉嘴,顯然注意到了現在不是什麼爭論的好時機好場合。她深吸一口氣,接著道:「好吧,最新消息,我們都走不了了。南十字正在往外海行駛,後面吊著一大群長老院的軍隊。」
喬震驚:「來追你的?哦羅爾我從來沒有意識到我的朋友居然這麼酷!」
「……醒醒。」瑟羅非說,「總之,我們現在只能跟著這個船隊,直到它再次靠岸。我們得設法拿回自己的武器——希歐說可以。」
「那是因為他迫不及待想要把你變成他的小跟班。」喬翻了個白眼,拉著瑟羅非加入他的新朋友圈,在給彼此做完簡單的介紹後,他直截了當地開口:「我們的武器掉海裡了,你們知道這船上什麼地方能弄到新武器麼?」
一個正在洗牌的修理工叼著煙頭,含糊不清地說:「這兒就行。修理工的工具箱裡什麼都有。你們都用什麼武器?」
「飛刀?無所謂,輕薄的小刀片兒小錐子什麼的。」
眾修理工開始翻找口袋。不一會兒,牌堆上就叮叮當當地堆滿了各種手掌大小的刀片和尖錐。
「哇哦——」喬直接用食指挑起其中一把亮白色的小刀,「獨角鯨的尾骨!真有你的,哥們兒!——十字螺絲刀就不用了,謝謝。」
喬毫不客氣地挑挑揀揀,很快選中了約莫二十把他需要的武器。修理工們又把剩下的刀片兒各自收好。
「你的小姑娘用什麼?我這兒有一把不錯的鞭子,我還可以弄到一架海葵脊做的豎琴。」洗牌的修理工擠眉弄眼地說。
「別鬧了大錘,這麼斯文的東西她不行。」喬笑著看了瑟羅非一眼,「來吧我的小姑娘,告訴他們你想要什麼。」
「雙手大劍。最好,呃,重一點兒。」
瑟羅非原本的大劍是找黑市商人定做的,用的什麼材料她不知道,反正是她能付得起的范疇內最沉、最結實的。
那把大劍的劍身和劍柄是一體的,除此之外,上面還跟拼圖似的拼上了兩把稜形手刀,三條鋸齒,一把掌心刺和一把匕首,好讓她一只手揮劍的時候,另一只手也有什麼活兒幹。
每一個部件的大小、重量和位置都是在經過漫長的實戰之後一點一點定型的。那把劍是她睡覺也不肯稍微離身的東西,可惜,現在不知道已經沉在哪塊長滿寄居蟹的海底了。
當然,特殊時期,她不能要求這麼多。有一把臨時頂用的大劍就夠了。
叫做大錘的修理工打量了一下瑟羅非的小身板兒,明顯有些猶疑,卻還是揮手讓一個修理工去把「上個月拿到的那把鑲嵌珍珠的大劍」拿來。
在聽到「鑲嵌珍珠」這幾個字的時候,瑟羅非就知道事情不會好了。
「……」她左手舉著珍珠劍,舉過頭頂,只用腕力前後左右轉了個不可思議的大圈兒:「有更重一些的麼?重的,結實的。」
修理工們一個個將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來。驚訝之後,這些肌肉虯結的漢子們倒是一下子來了精神,興致勃勃地各自散開給瑟羅非找劍。
「一會兒,一會兒來跟我掰個手腕。」大錘興致滿滿地邀約。
忙活了好一陣後,瑟羅非拿起第十一把劍——這回她終於換了右手。
「……呃,還有更……」
瑟羅非看著修理工們的表情,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艱難地換了另一句上來:「其實,那什麼,我是說這一把挺好用的——」
「別說這些假惺惺的。」大錘有氣無力地揮揮手,「我不跟你比掰手腕了。」
「……」
「你們可以去鍋爐房碰碰運氣。聽說那個燒火的妖精曾經是個挺有名氣的武器匠,但他脾氣不太好,鬧起來連船長大副都不給好臉。」大錘建議道。
「我們現在就去。」喬拍拍屁股站起來,按著瑟羅非毛茸茸的腦袋往門邊走,「辛苦了兄弟們,回頭再找你們喝酒。」
「誒誒,好。」
「……」
「還以為這紅毛小子運氣好,不知道從哪兒拐來這麼一個軟軟的小姑娘……」
「……見鬼了。」
「那簡直是個披著人皮的小怪物。」
「不符合常理,不符合常理。你們瞧她那細胳膊。」
「……小怪物。」
「真的有氣場這種東西吧。怪物頭兒接二連三地吸引來新的小怪物——」
「啪!」
「多嘴個球!」大錘罵罵咧咧地收回了他厚厚的手掌,「乾幹活去幹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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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十字主艦實在是大得驚人。瑟羅非和喬兩人兜兜轉轉,向超過十個海盜問了路,才頭暈腦脹、一前一後地爬上一架據說通往鍋爐房的螺旋木梯。
「一艘棒極了的船,是不是?」
瑟羅非艱難地側著身子,沿著近乎垂直於地面、兩層台階間間隔大得能塞下她整個人的木梯吭哧吭哧往上爬,「能到處插點兒指路牌就更好了。」
「然後讓你的敵人在登艦的第一時間摸到你的金庫。」
喬一如既往地抬著槓,「『指路牌』這個詞大概能排到『最不可能出現在海盜字典上』第十名,我猜,在它之前的大概有『紳士杖』,或者『餐巾』什麼的……抬抬你的屁股,姑娘,它快要撞上我可憐的鼻子了。」
「如果真有那麼一個滑稽的排行,排在第一的詞說不定是『字典』——或者『廉恥』之類的——我的屁股和你的鼻子之前正好端端地隔著我的整整一條腿。」瑟羅非冷笑一聲,毫不客氣地踩著友人的肩膀爬往上一層。
鑒於整個攀爬過程都處於十分緊張激烈的鬥爭氣氛中,當他們終於到達傳說中的鍋爐房時,兩人的儀表都很糟糕。
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大事兒。因為他們剛一把掀開那又粗又厚,不知道什麼動物的皮革制成的門簾,就被一筐從天而降的煤球砸了個正著。
兩個可憐的家伙實在不想重新爬一次那見鬼的木梯,只好木然蹲在原地被煤球糊了一臉。
「對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小心摔倒了——」
瑟羅非艱難抬頭,看向上方一個一人粗的、崩了幾個鉚釘的暗紅色管道。
尖尖的耳朵,尖尖的下巴,圓溜溜的眼睛。
瘦小的妖精顫顫巍巍的,雙手雙腳緊緊抱著管道,從鐵皮後面露出臉來。銀灰色斑紋的大貓炸了尾巴,難過地看著自己髒兮兮的毛發,喵嗷一聲踩著主人的頭跳到一邊兒去了。
「……托托?」瑟羅非拍掉頭頂的煤球:「你怎麼在這兒?」
「瑟羅非!喬!」妖精看到熟人很高興,「我遇上了族裡的赤銅前輩——」
「個見鬼的前輩!我族從來沒出過不會噴火的火妖精!」一聲咆哮如炸雷一般響起。
瑟羅非循聲望去,只見整個鍋爐房都被或粗或細、或圓或方的鉚釘管道占得滿滿的,管道沒什麼規律地橫行交叉,她找了好半天才見到一個膀大腰圓的妖精正怒氣沖沖地站在一個小風箱上頭。
那個叫赤銅的妖精似乎從出生開始就沒打理過頭發和鬍子。它們亂糟糟地糾結在一塊兒,不僅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還一路長到了腳面,看起來就像一個滑稽的斗篷。
托托有些難過地低下了頭,一言不發,小心翼翼地踩著交錯的管道爬了下來,伸出黑兮兮的、指甲縫裡塞滿了煤渣的手盡可能地收攏煤球。
瑟羅非看著皺了皺眉,出聲道:「赤銅前輩——」
「個見鬼的前輩!我族從來沒出過奸詐狡猾的人類!還不滾出去!」
瑟羅非:「……」這沒法兒好好溝通。
喬連忙說清來意:「赤銅大師,我們是新來的,希歐大副讓我們過來向您求一把武器——」
「個見鬼的武器!沒有武器!沒有武器!滾出去!」
赤銅顯然非常憤怒。瑟羅非清晰地看到他從鼻腔裡噴出了幾個劈啪作響的火星,將好幾根鬍子燒得卷曲了起來。
托托麻利地將散落的煤球重新裝回一個足足有他肩膀高的大鐵框裡,顫顫巍巍地背起來,沖瑟羅非二人輕輕搖了搖頭。
瑟羅非與喬無奈地對視了一眼,還是給那位「前輩」做足了面子,與他行禮道別後才在「滾滾滾」的背景音樂中逃離了悶烘烘的鍋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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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折騰,太陽已經過了正中。南十字號依舊在看不到邊的海洋上飛速行進著,瑟羅非站在甲板上張望了一會兒,總覺得速度比清晨時快了一些。
船隊前陣子剛剛遭逢巨變,現在又被軍隊氣勢洶洶地咬著屁股,希歐大副忙得不見影兒。
南十字的海盜們訓練有素,雖然對瑟羅非他們沒表現出什麼敵意,卻也沒有親近友好的意思,在甲板上見了只當沒見,一個個目不斜視地繞了過去。
沒有武器,沒有消息,就沒有主動權。
瑟羅非倒是心寬,她九歲就被長老院張榜通緝,那樣實力懸殊的壓力她都撐過來了,現在你追我逃的小游戲簡直不能更怡情。
她拉著喬在甲板上晃晃,又一塊兒去找修理工們玩了會兒牌,就悠悠然回到休息室去補了個好覺。
這一覺就睡到了天黑。她迷迷糊糊醒來,迷迷糊糊吃掉了希歐留給她的晚飯——兩隻烤魚,倒是徹底清醒了。
她決定去甲板上透透風。
才拉開門,就見一個高大的背影隨性地倚在船頭。海風將那人的披風吹得獵獵作響,瑟羅非眼睛一花,幾乎以為那是一對黑色的蝠翼。
那人聽到木門開合的聲響,微微偏頭看了一眼,便整個轉過身來。
過長的披風隨著他的轉身和風向的變幻被猛然撩起,彎月破雲而出,晃過那人漂漂亮亮的八塊腹肌,結實有力的腰線,和別在大腿外側的、帶著繁復花紋的銀黑色火槍。
瑟羅非眨了眨眼,有些尷尬地把眼神兒從槍柄上移開——她覺得那花紋有些眼熟。
「呃,船長大人,您……好呀。」
「夜安。」黑髮的船長微微笑著,後背抵靠船舷,兩條長腿隨意地交叉,將瑟羅非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歡迎來到南十字,美麗的女劍士……我是這裡的船長,尼古拉斯。」
瑟羅非膛目結舌。對於船長大人向她展示的,同之前截然不同的友善,她並沒有什麼受寵若驚的感覺——她被嚇著了。
希歐!你怎麼不告訴我你們家船長是個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