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鑽著規則漏洞,成功組建起一個金章傭兵團的三個海盜非常放肆地給他們的團長套上了光滑而結實的繩索,讓海豹團長拉著他們疾馳在蔚藍的海面上。
團長尤一點兒沒有不高興的意思。遇上了順路的洋流時它會靈巧地游回來,用它碩大的前肢輕輕拍打那個飄飄浮浮的鳥巢,直到女劍士注意到它給它抓抓脖子,或者在它的圓腦門兒上吧唧一口。
鳥巢被一面卡住兩端的寬腳活動支架,和一條厚厚的、一點兒也不透光的雙層亞麻布隔成了兩個區域。平時這個支架是收起來的,瑟羅非需要換衣服的時候再把它展開。
當天晚上,趁著支架剛撐起來的當口,船長陰測測地對阿尤警告道:「適可而止。萌這種東西,賣多了會斷貨你知道嗎。」
「咕唷?」角海豹偏偏腦袋,然後自顧自地一邊用前肢撓著自己的肚子,一邊維持著這個直立的姿勢原地轉了個優雅的圈兒。
你說什麼阿尤一個字都聽不懂唷。
希歐原本坐在旁邊津津有味地看戲,突然,他前傾身子毫不客氣地往阿尤後脖子上來了一巴掌:「只往左邊偏腦袋不往右邊偏,什麼時候學會的壞習慣!」
阿尤委屈極了,憤憤地往希歐和尼古拉斯的方向各吐了一只螃蟹腿兒,扭著尾巴繞到鳥巢的另一邊去了:「咯咯咯咯!」
「阿尤阿尤。」女劍士換好衣服,盡心盡力地回應著角海豹的叫喚,「怎麼啦?」
她一邊說,一邊習慣性地伸出手在那只大腦袋上摸摸拍拍。
角海豹幸福地揚起下巴,在被夕陽映成一片深金色的海面上輕輕發出撒嬌意味濃厚的哼唧聲。
一切看起來都很美好,可鳥巢中的三人卻不敢全然放鬆。
他們稍微享受了一下難得的悠閒時光,又馬上把神經繃緊起來,開始一絲不苟地為即將到來的戰鬥做准備。
這回可是直接從軍隊,從長老院手裡搶東西啊。
搶的還是一副龍骨。
瑟羅非覺得自從她踏上南十字號的甲板,她的人生就進入了波瀾壯闊模式,主動作死和被動作死輪流切換,根本停不下來,日常任務也從「奪走這袋金幣」、「拿下這些材料」變成了「矛齒魚殲滅戰」,「揍翻那個妖精指揮官」,以及「報告長老院我覺得你們千辛萬苦弄來的那副龍骨和我有緣」。
……不知道管家和蠍子根據海霧村的地形商量出了什麼計劃。希望那個神秘的計劃能讓他們稍微好過一些。
瑟羅非正在清理著大劍上兵器槽中的灰塵,希歐突然開口說:「這一次你在軍隊面前不要使用大劍。」
「嗯?」瑟羅非訝異抬頭,「為什麼這麼說?發生什麼了?」
「我們被困在西北蒙卡努拉城的時候,我去打聽了一圈兒消息——還記得麼?」
瑟羅非點點頭。
「當時還有精靈們在場,我就按下沒有提。但我確實打聽到了一個有點兒意思的、關於封鎖蒙卡努拉城的原因。」希歐說,「傳言說,蒙卡努拉城城主的兒子養了一個小情婦,這個情婦之前是傭兵出身,用劍的,脾氣特別大。城主兒子養她也就是玩兒個新鮮,沒多久就膩了,寶石金子也不再送了。那女人一氣之下偷了很多珠寶,連帶他們家族很重要的徽記,逃出去繼續做傭兵。上面要求封城,就是為了抓捕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這一切也剛好能和長老院前陣子針對西北放出的新羊皮卷,『擊殺與妖精同一立場的人類傭兵團,若其中有女性劍士可獲得額外積分及物資』的規定相吻合。」
「什麼?!」瑟羅非瞪大眼睛,「還有這個規定!」
「這一次在碧金城,我特地找玫爾玫拉確認了一遍——是的。」希歐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我暫時還沒想起來你吸引長老院注意力的理由。但我建議你暫時換個武器,雖然劍士是最常見的職業,女性劍士也從來都不少,可謹慎一點並沒有壞處。以長老院現在這些行動來看,顯然他們只是從哪兒聽了一些消息,順手廣泛撒網,並沒有投注多少精力。可一旦他們認真起來……」
瑟羅非和尼古拉斯對視了一眼,她利索地把大劍上的幾把匕首卸下來,然後將大劍拋向對方。尼古拉斯默契地抬手接住,直接收進自己的臂環中。
嘖。前途無亮啊。
不想這些煩人的事情了,搶劫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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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倫斯被重重踩在地上,他的顴骨磕向長了一層滑膩苔蘚的石頭。原本十分完美的苔衣被他撞得高高掀起來,苔腥和海腥混合著他血液的氣味兒稍微喚回了他疼得失去反應的嗅覺。
他抑制不住地咳了一口血。混著兩顆或是三顆牙齒。
怎麼會這樣……不應該這樣……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所有事情都在完美無缺地進行著……
他只是個駐守在一個臨海小鎮上的軍衛隊長。他運氣不太好,這個小鎮很窮,居民能好好穿上一身沒破洞的衣服就算不容易了,他這個衛隊長也沒什麼油水可撈。
鎮上的居民懂得飼養一種廉價食用貝類的技術。這種貝類肉質太緊,腥味偏重,一大麻袋也賣不了一個銀幣。倒是這種貝類有極小的概率能產出一種類似琥珀的淡黃色晶體,在當地被鎮民們簡單粗暴地稱為「貝晶」。
貝晶恐怕是這個小鎮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他當然要牢牢攢在手裡。
現在正是收獲的季節。他例行帶著一隊手下去鎮民家裡挨個兒搜刮,威逼利誘他們交出私藏的貝晶。誰也沒想到,這些又窮又蠢的家伙們會那麼好運,竟然在新開采的養貝場中挖到了一具明顯是魔法時代造物的骨架!
勞倫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龍骨。
這可不是那些蠢家伙的運氣,這是他的運氣,勞倫斯這樣想。
一定是創世神看到了他這些年是多麼的努力,多麼的費心鑽營,才給了他這份無上的嘉獎!
他知道,他的人生就要徹底改變了!
果然,發上去的消息不到半天就有了回音。上面的大人物表示,這趟運送任務全權由他這個發現人負責,並且明示暗示了不少誰都會心動的獎賞。
勞倫斯自然開開心心地接下了這個活兒。
能讓他負責運送,也是他的運氣。這樣一來,這副龍骨能夠帶來的一切利益,大頭都得落在他頭上。
為此他還又謹慎又惶恐地打量了半天,最後得知陸上的軍隊幾乎全扎在西北,海船則留了一小部分壓著越來越不安分的海盜們,剩下的都在封鎖海域,尋找那個似乎憑空蒸發了的公爵號。
當然,發生的也不全是好事兒。
這副明顯經過精煉的龍骨不知道是什麼問題,離開海水半天就開始明顯發灰、暗淡,甚至還出現了細小的裂痕。這可把勞倫嚇得不輕,他自己沒有船隻,也沒有儲存大量海水的器皿,又不樂意把這情況上報凸顯自己的無能,於是他一咬牙,勒令全隊就這麼貼著海岸線走。
蜿蜒而冗長的海岸線當然不可能全有人住。
才走了兩天,就有幾個軟骨頭的混蛋叫苦連天。
沒有柔軟的床鋪,也沒有精心烹飪的熱食,勞倫斯也不免有些煩躁。但他一想到將龍骨安全送達之後可能獲得的,多到讓人戰栗的好處,他就覺得眼前這些糟心的條件都不算什麼。
但部下的情緒還是要安撫的,他昨天就偶然聽到,有個白眼狼正嘟嘟囔囔地跟人抱怨他勞倫斯獨吞了大頭的好處,只吝嗇地留點兒碎碎給他們……
等他成為了爵爺,他當然要讓這些蠢蛋知道他的厲害!但現在,為了這一路上少出點兒岔子,他決定大度地安撫安撫他們。
所以,在今天早些時候,當他們路過一個偏僻小村莊,當他的大半部下對著一對兒漁民家的姐妹花流口水時,他慷慨地從自己的私產中拿出了整整五個銀幣,在一片歡呼聲中示意部下們把那兩個姑娘帶走。
你說什麼?你說兩個姑娘的哭叫,漁民的求饒怒吼咒罵,和村民的抗議?
不不不,這些卑微的弱者是沒有發聲的權利的。
況且,他可沒有行使什麼強權,他不是留下了五個銀幣嗎?
他享受著部下們的恭維——無論真心假意,他馬上就要成為爵爺了,優秀的人總是被妒忌的——照例帶著小隊到海邊扎營,將那副脾氣挑剔的龍骨全部浸潤在海水當中。
他在旁邊細致地監督著,直到每一塊銀灰色的骨質都確確實實藏在了海水下面,每一條牽引著龍骨的繩索都被確認足夠結實後,他才滿意地返回,在部下們的起哄聲中鑽進一頂靠著巖石搭建的帳篷。
帳篷裡是被捆得嚴嚴實實的那對姐妹花。
無論這對驚惶而漂亮的戰利品是誰先看上的,是誰出力得到手的,首先都必須讓他來享用。瞧,這就是權勢迷人的地方,而他很快就要品嘗到更加——
「什麼人!」
「出來!我,我警告你們,我們是——呃!」
「范森!」
「拿武器,快拿武器!」
「勞倫斯隊長救命——」
勞倫斯動作一頓,
來襲的神秘人很沉默,勞倫斯一邊小心地往帳篷另一側挪去,一邊膽戰心驚地聽著外面的動靜——然而,除了刀鋒入肉的鈍響,和部下們垂死的、驚恐的喉音,他什麼都沒聽到。
終於……
「你們,你們到底想做什麼——龍骨在那裡!沒有陷阱!你們要是不信,我,我可以幫你們把龍骨取來!不要殺我!」
一陣聽不清晰的低語聲後,一個沙啞的女聲傳來:「那兩個被你們劫來的姑娘在哪兒?」
「在隊長那裡!最角落的那個帳篷!都,都是隊長的主意,我們也不想……啊!」
「閉嘴。」有人這麼咕噥道。
勞倫斯的冷汗一點一點從額尖滲出。他急促而極力安靜地呼吸著,臉色慘白,只是稍微一個停頓,就迅速反身,直接將其中個子相對高大的姐姐一刀捅死在地上,然後拖起身形瘦弱的妹妹,從靠著巖石的那一側破開帳篷衝了出去!
昏暗的天色,復雜的亂石堆,帳篷中的屍體和人類不怎麼完美的反射弧都幫了他大忙。他真的逃出去了一小段距離。
他艱難地喘著粗氣,在一處茂密的闊葉灌木邊把手中的人質也割了喉嚨,丟棄在混合著砂礫的泥土裡。
他現在可以輕裝上陣了。
等他躲過這一次,他一定要竭盡所能,讓這些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暴民付出代價——
「哈,找到你了。」
下一秒鍾,他被什麼人抓住了手腕,然後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猛地將他掀到了半空!
「轟!」
什麼東西重重朝他胸口擊來。勞倫斯只覺得大腦一陣轟鳴——他的肋骨至少斷了三根——接著,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而再一次醒來,他就已經被捆得密不透風,就像之前那兩個被當做樂子的漁家姑娘似的。那倆姐妹的屍體正擺在他的不遠處,死氣沉沉的眼睛有意無意地朝著他的方向。
然後,一道帶了鋒利倒鉤的鞭子狠狠朝他抽來。他摔出去,被什麼人踩在臉上,嘴裡不由自主地吐出自己的牙齒。全身上下激烈的疼痛感在向他叫囂著「這是現實!這是現實!」
不,不,這該死的不是。他近乎咒罵著反駁。
他的金錢,寶石,爵位,和優渥的生活呢?
「好了蠍子,」他聽到有個女聲這麼說,「希歐那邊審出來了,這就是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領著一個鎮子的護衛隊而已……長老院還真是托大。希歐手上的那個人願意透底,這邊這個就殺了吧,趕緊的,那兩個可憐的姑娘一定正等在半路要他好看呢,你別讓人家等急了。」
「……嘖。便宜他了,臭烘烘的渣滓。」
在感受到鋒利的鞭身卷住脖子、將他氣管中的空氣一點一點擠壓出去時,真實的,死亡的恐懼終於包圍了他。
「不不不,你們不能殺我,」勞倫斯艱難地說著,「我是馬上要當……」
「當,當……嘶……」
「當爵爺的……」
「……」
勞倫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