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檮杌
他這話一出口,門外的兩個先愣了,朱黎把李一澤拽到一邊,低聲問:“他在說什麼?之前有妖指認了他?那你們怎麼早點不抓?”
李一澤自己也一臉茫然,又看了彭彧一會兒:“沒這回事,他恐怕是在詐供。”
審訊室裡崔梁臉色終於微微變了,但也僅僅一瞬間又恢復正常,甚至朝彭彧抬起下巴:“彭老闆,這樣可就不對了,你們該不會是抓不到正主,沒人擔這個責任,所以想找個替罪羊吧?就因為我們曾經見過,我又恰好出現在拍賣會上,你就認定我跟這件事有關?”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跟剛剛“我什麼都不知道”的年輕人完全不同,字裡行間幾乎透出些挑釁的意思,彭彧皺起眉頭——他當然知道自己其實沒有證據,如果對方咬死不認,他也沒有任何辦法。
他剛剛說的那些,都不過是自己的猜測。
“這貨還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啊,”朱黎在外面自言自語,“要不我賞他一點離火算了。”
李一澤還沒來得及回他一句“刑訊逼供不可取”,忽覺有什麼尖尖的東西戳了戳自己的脖子,一扭頭才發現是那條灰色的小龍,它眨巴著一雙異色的眼睛,張嘴沖他說了一句龍語。
“……你有辦法?”李一澤有點意外,“你能有什麼辦法?”
灰龍七早伸出爪子指了指審訊室。
門外的兩個面面相覷,對一條才破殼沒倆月的小龍的靠譜程度深表懷疑,然而對待那個詐供都詐不動的崔梁,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李一澤推門而入,肩上扛著小龍坐在彭彧旁邊,他屁股才剛沾到椅子,還沒開始問話,崔梁卻率先開口說:“怎麼,你們還跟我玩車輪戰呢?”
兩個人形的都沒吭氣,反倒是七早抬起腦袋,沖他叫喚了一聲。
“什麼?”崔梁露出異樣的神情,“你又是什麼東西?給我說人……話。”
他話到最後突兀地頓了一下,隨後不知怎麼回事,整個人竟然坐正了,眼睛直愣愣地看向七早,瞳孔收縮成了一個細小的點。
彭彧和李一澤同時扭頭看向那條小龍,只見它漆黑的右眼裡好像有光華流轉,倒映著崔樑的影子,像一個牢籠將他圈在裡面。
李一澤瞬間想起九淵跟他說的“特殊天賦”,一個大膽的想法已在腦子成型,他回頭問崔梁說:“你真名叫什麼。”
崔梁好像已經完全被控制住了,他張開嘴一字一頓地說:“孫……兀。”
“……不是吧,”彭彧一摸下巴,“我剛剛真的只是盲狙,而且這名字怎麼這麼奇怪?”
李一澤似乎還不敢完全相信七早,出於謹慎又問了一遍:“你真名叫什麼?”
這回崔梁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起來,瞳孔不斷放大又縮小,李一澤只感覺肩膀上的小龍在用力拿爪子抓他,好像在進行某種激烈的抗爭。
終於它緩緩鬆開爪子,崔梁也一根木樁似的定住了,說話變得流暢起來:“檮杌,我是檮杌。”
李一澤:“……”
彭彧本來剛拿了個紙杯接了點水準備壓壓驚,結果這舊的驚還沒壓下去,又被新一輪的驚給搞得一口水全部噴出來,嗆了個昏天黑地。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驚疑不定地看向對面的人:“你瘋球了?”
旁邊兩個朱雀族的記錄員更是嚇得本子都掉了,七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崔梁,除了那個施法的,全部透出“我好像活在夢裡”的神情。
好像是他們抓了一個小偷,小偷卻交代自己是殺人犯。
彭彧艱難地嚥下一口唾沫,問李一澤說:“他身上有妖氣?”
李一澤表情怪異:“沒有。”
“那他為什麼要說自己是檮杌?”
“……我也不知道。”
兩人進行了一番“迷之對話”,審訊室裡本來就很迷的氣氛更加升級,李一澤清了清嗓子,決定換一個切入點入手:“孫兀,既然你說自己是檮杌,那冼州的窮奇和南鳴的混沌饕餮,跟你有沒有關係?”
孫兀:“它們是我複活的。”
李一澤:“……復活?”
孫兀:“我乃上古凶神,當年被人類剿殺,我心有不甘,留一縷殘魂於世,可我三個兄弟已消散於天地之間,這些年我一直尋找復活他們的方法,時至今日終於成功了。”
眾人:“……”
朱黎湊到彭彧旁邊,附在他耳邊低聲道:“這孩子莫不是中二病吧?”
彭彧擺擺手,問孫兀說:“你確定你那是複活?在我看來,那不過是用邪術將動物強行改造成了傳說中四凶的樣子。”
孫兀固執地答:“是複活。”
彭彧撓 撓鬢角,這才扭頭衝朱黎一招手:“你剛跟我說什麼?你們一個兩個的怎麼都喜歡在我這隻耳朵旁邊說悄悄話,不知道我聽不見?”
“……不好意思,我忘了。”朱黎疑惑地打量著他,“奇怪,你不是有助聽器嗎?怎麼沒戴?”
李一澤:“……”
彭彧拿余光掃了一眼某龍,非常好心地替他掩蓋罪行:“哦,昨天回來就沒電了,電池沒帶過來,得等回去再換了。”
朱黎點點頭表示理解:“我剛也沒說什麼,就是說這孩子有點中二。”
彭彧重新看向孫兀,輕輕捻著自己的手指,隨後不知想到什麼,問:“你復活其他'三凶'的方法是從哪裡來的?”
孫兀:“一本古書。”
“古書?”彭彧有些意外,心說這貨自詡是凶神,復活兄弟的方法卻要從書上看,“什麼古書?”
“《魘卷》。”
彭彧看了看李一澤,又看了看朱黎,兩人同時朝他一搖頭,表示自己沒聽說過這東西。
龍族的前任王和朱雀族的現任王都不知道的玩意,彭彧也實在不敢相信其真實性,試探性地往下問:“這古書你是怎麼得來的?”
孫兀:“從天而降。”
彭彧:“……”
如果不是知道他被七早控制了,他甚至要以為這貨是在耍他。
記錄員撂下筆:“黎,我可以申請換人嗎?”
朱黎瞪了他一眼,示意彭彧繼續,然而彭彧都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了,興致不高地問:“那你說說,書裡描述的複活方法是什麼?”
孫兀:“復活窮奇,取七七四十九個人面獸心之人,七七四十九個獸面人心之獸;復活混沌,取八八六十四個有目不見之人,八八六十四個有耳不聞之獸;復活饕餮,取九九八十一個貪得無厭之人,九九八十一個積財不用之獸……各引以上人獸一縷邪念,注入虎、犬、羊之身,便成三凶。”
彭彧:“……”
這還能叫復活?分明是創造。
他手指輕輕敲著椅子扶手:“所以這些都是你憑一己之力完成的?”
“不是,”孫兀說,“我先從饕餮入手,但苦於找不到符合要求的人,就在網上尋求合作夥伴,起初並沒有人理我,三個月之後突然有人聯繫上我,說對我的項目很好奇,想要試試,他給了我一個地址,就在南鳴。”
彭彧心說這個理你的人也真是夠無聊的,耐著性子問:“然後呢?”
孫兀:“然後他帶我去了一家黑市,我發現這裡的人全都是符合要求的,就按照古書上的方法來做,沒想到居然就成了。”
彭彧簡直想說你真是個天才,孫兀繼續道:“饕餮可以吞食妖氣,讓外界察覺不到黑市在販賣妖,我們的交易額穩步上漲,由此嚐到了甜頭,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又復活出了混沌,而混沌可以製造結界和幻境,隱藏黑市的存在,這簡直是我們的庇護傘。”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就這樣過了幾年,我本來想到這裡就可以了,可跟我合作的人一直在催促 把窮奇也弄出來,因為窮奇可以蠱惑人心,讓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黑市交易,我沒有辦法,只好妥協。”
聽到這裡,李一澤奇怪地問:“既然你前面兩隻都在南鳴,為什麼第三隻要千里迢迢弄到冼州去?”
孫兀搖搖頭:“不是,其實每一次的地點都是古書自己選定的,饕餮恰好在南鳴,混沌是在別的地方試驗成功之後搬過來的,而窮奇的地點被選定在冼州——我早就知道那裡很危險,可沒有辦法,只能盡量用饕餮的法力吞食妖氣,不至於被你們發現。”
“那天我撞到你們就已經開始慌了,因為那隻被耗子藥毒死的黃鼠狼其實不是誤食,是我故意把毒死的耗子投放在它活動區域內,它也是窮奇的原料之一,死後物盡其用,拿去給酒店老闆剝了一張皮。”
門口站著的黃乙越聽臉色越難看,聽到“物盡其用”四個字,差點就擼起袖子衝進來,徐丙趕緊攔 他:“二師兄,冷靜,冷靜。”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窮奇弄出來沒多久就失控了,”孫兀說,“當時我也是慌了,又聽說百妖宴的事情敗露,只好趕緊跑路,故意把失控的窮奇放出來咬死酒店老闆,殺人滅口。”
彭彧:“所以百妖宴……真正目的是吸引'獸面人心'的妖作為窮奇原料?”
孫兀點點頭:“一開始是這樣,不過很快數量就夠了,是跟我們合作的酒店老闆從中牟取了暴利,才讓我們一直繼續下去,什麼'百妖宴'、'群妖宴',每回換個名字換層皮,弄了好幾次。為了不引起你的注意,我們故意邀請那些跟你不熟的族群,這樣就少了很多舉報,剩下的那些則讓饕餮吃掉,反正能瞞一時是一時。”
彭彧:“……”
真是夠聰明的。
記錄員奮筆疾書,李一澤給了他們一點時間讓他們寫完,繼續問:“那這次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放饕餮出來毀掉會場?”
“其實你剛剛說的沒錯,”孫兀看向彭彧,“我在衛生間撞到你的時候就覺得大事不妙,也知道你們肯定是從冼州追過來的,具體你們調查到什麼程度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我們肯定騙不過你們的眼睛。我早知道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心想反正都被你認出來了,乾脆破釜沉舟,要么我自己死,要么拉上你們墊背。”
彭彧聽完一愣,心說這還真是誤會大了,他當時根本就沒有認出他來。
合著是這貨腦補過頭,做賊心虛,反而暴露了自己。
“反正我也早就厭煩了,”孫兀說,“那些人就像饕餮一樣,永遠也不滿足,我只是想要復活我的兄弟,沒想害死那麼多妖,與其一直這麼作惡下去,不如早死早超生。”
彭彧無言以對,朱黎上前遞給他一張紙:“你肯定還記得跟你合作過的那些人吧?把他們的名字寫下來。”
孫兀老老實實地接過筆,規規矩矩地在紙上寫了幾十個名字,並敘述了詳細信息,所有的加在一起,用“惡貫滿盈”四個字形容絲毫也不為過。
等全部記錄完畢,七早撤回法術,彭彧跟李一澤一前一後出了審訊室,前者深呼吸一口氣,仰頭望天讓自己的大腦放空了幾秒,回頭問對方說:“你覺得哪裡奇怪嗎?”
“哪裡都很奇怪,”李一澤安撫著好像沒電了的七早,小龍軟塌塌地掛在他肩頭,細細弱弱地哼哼著,李一澤指尖在它脊背上輕輕劃過,留下一道青光,“首先一點,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他是個貨真價實的人。”
“所以……”
“所以我覺得,”李一澤抬起頭來看著對方的眼睛,“那本書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