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循環之後（6）

　　祝時祺微微一怔，看了眼鄭奇勝。鄭奇勝此時已經被護工機器人的機械臂控制住，連嘴巴也被堵上，只能用鼻子發出「咻咻」的憤怒的喘息。

　　「他說這個世界是一個遊戲，我只是遊戲里的虛擬人物。」祝時祺問狄言，「這是不是真的？」

　　狄言的投影是那樣清晰，連眸光深處最細微的波動都被傳達得清清楚楚。他搖著頭，可神情中的痛楚卻分明是對祝時祺問題的肯定。

　　「這樣看來，是真的了。」祝時祺喃喃地說。

　　「是真是假又有什麼分別？」狄言急忙道，「你依舊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什麼都不會改變。在這裡，你有朋友，有兄弟，有我，你擁有你想要的一切。把這裡當成現實，不好嗎？」

　　祝時祺沈默了，他低下頭，絞緊雙手，指節用力到微微發白，心中似乎在劇烈地掙扎著。

　　似乎是察覺到祝時祺的動搖，狄言繼續勸說：「我會一直陪著你。你不是很喜歡我嗎？在這裡，我會按照你希望的那樣，從過去到未來，都只喜歡你一個人，永遠不會變心。」

　　「這確實是……很讓人動心。」祝時祺輕輕地說，他終於抬起頭，直視狄言影像的雙眼，「我可以相信你嗎？」

　　「當然。」狄言笑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該多好。」祝時祺嘆了口氣，「可惜，我卻無法相信你。」

　　狄言愣住。

　　「不可否認，你描述出的，正是我的嚮往。我甚至也有過這樣的念頭——只要與狄言在一起，哪怕時間一直循環下去也沒有關係。你說得沒錯，我真的很喜歡狄言。」

　　這些話，祝時祺從沒有說出口過。他其實只是很平常地敘述，但當那幾個字吐出的時候，竟然有種莫名的悸動輕輕敲擊著他的胸口，甜蜜中泛出一種柔軟的疼痛。

　　「我喜歡狄言。」祝時祺忍不住重復，「我希望能當好祝商祺的哥哥。我希望能當好柯然的朋友。我希望狄言能喜歡我。」

　　「我就是狄言。」狄言的投影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的樣子很像，但語氣卻不像他。」祝時祺笑了一下，「我認識的狄言，不會這樣說話。如果他知道這是一場遊戲，就不會勸我自欺欺人。」

　　「狄言」的神情變了。

　　仿若最後一片樹葉被風吹落枝頭，蕭瑟的絕望爬上了他的臉。投影像是受到什麼干擾一般閃爍了幾下，再次清晰出現在祝時祺眼前的，是他自己的臉。

　　祝時祺尚在茫然，卻是鄭奇勝率先有了反應，態度激烈地「哼哼」起來。祝時祺見他有話要說，下意識讓護工機器人稍稍松開。

　　「是你？！」鄭奇勝得到自由，立刻憤怒地指著終端投射出的「祝時祺」的影像，破口大罵，「你丫跑哪裡去了？你們這個破遊戲，不是說好了給我全程配備npc嗎？不過是打了你一頓，你居然跑沒影了！害得我遊戲出bug，我要投訴！投訴！」

　　「祝時祺」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鄭奇勝一臉驚恐地捂住了嘴，然後，他的身影竟漸漸淡去。不過眨眼之間，他就從座椅上消失了。

　　祝時祺看著眼前的大變活人，臉上並無多少意外。

　　「這裡果然不是現實世界。」祝時祺苦笑了一下，「其實一開始進入時間循環，我就應該想到，這才是時間悖論最簡單的答案——」

　　說到這裡，他心中泛起了更加怪異的感覺。

　　如果這一切都是被人事先設計好的，自己的經歷、過去的記憶、產生的情感……全都是被事前寫定的程序嗎？

　　甚至就連此刻，自己對所處世界的懷疑，對自己本身的質疑，也全都由他人造就。

　　但種種懷疑不過一閃即逝，祝時祺看向對方：「你作為遊戲里的npc，這樣對待玩家，沒關係嗎？」

　　對面的「祝時祺」搖了搖頭，神情有些哀傷：「這對你來說，不止是遊戲。祝時祺，你需要做出選擇。等你準備好，就來找我吧。」

　　「說完這句話，他就消失了。」祝時祺對狄言說。

　　此時狄言正用冰袋敷著額頭，聽到這裡，不知是因為頭疼還是別的什麼，他英俊的臉龐扭曲了：「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趁我睡覺的時候偷偷出去，你是不是、是不是想離開我？」似乎是因為擔心假設成真，他激動地坐起了身子，冰袋從額頭滑下，鑽進他的衣服里，涼得他「嘶」了好幾下。

　　祝時祺看著狄言額頭那個腫包，有些微微失神。

　　半小時前，祝時祺獨自控制飛梭回到家，卻意外地發現狄言不在臥室。

　　但這一次，祝時祺很輕鬆就找到了狄言。他歪倒在走廊盡頭的保險櫃處，正一臉痛苦地捂著腦袋。

　　對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狄言絕口不提。但祝時祺離開前特意安裝在這裡的監控設備兢兢業業地復原了當時的情景——

　　狄言跌跌撞撞來到走廊盡頭，打開保險櫃，發現裡面的照片不翼而飛後，倚在牆邊，緩緩滑坐下來，將臉埋在雙手之間。

　　他似乎非常痛苦，亟待發洩。隨即，他握起拳頭，狠狠捶打著身下的地面。然而很快，他就重整了決心，一臉堅毅地猛然站起——

　　無比慘烈地撞上了保險櫃未閉合的門。

　　那是真的很慘，哪怕沒有聲音，祝時祺僅僅觀看影像，都能感覺到當時整棟小樓的震動。

　　「我當時以為你走了。」狄言不無尷尬地說，「我想出去找你，跟你解釋清楚。」

　　「你從鄭奇勝那裡問出了遊戲的事。」祝時祺理解地點了點頭，「可是，你要對我解釋什麼呢？」

　　狄言目光黯然：「當時，我不敢跟你說，自從解決時間循環之後，我就時常能聽到一些隱約的聲音。」他頓了頓，說出下面的話似乎需要更多的勇氣：「那些聲音，讓我殺你。」

　　狄言等了會兒，祝時祺沒有開口。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敢跟你說，更害怕真的傷害你。可我想了很多辦法，甚至整夜不睡，對抗那個聲音，卻都沒有用。如今，我不奢求你能相信我——因為連我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了。」

　　「不，我相信你。」祝時祺的聲音輕而堅定。

　　「不用安慰我。」狄言搖頭，「說實話，我很慶幸你能在察覺到危險後主動離開——」

　　「我沒有啊。」

　　狄言聽到祝時祺的反駁，剛才的成熟與隱忍瞬間不翼而飛，情緒激動地說：「還說沒有？我睡一會兒的工夫，就找不到你了！我找了好多地方，以為你離開我了！最後頭實在疼得不行，才倒在那裡的……」

　　這是真話，從監控中可以看到，在腦袋被保險櫃的門撞出一個大包後，狄言絲毫不顧傷勢，頂著大包跑遍了家中的每個角落，最後在折返保險櫃尋找線索時才終於倒下，堪稱身殘志堅的楷模。

　　狄言真是委屈得要命，祝時祺看著他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搖著頭說：「我去找鄭奇勝，是為了進一步查清真相。我那時覺察到你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想讓你為難。」

　　狄言立刻就開心了。他看看祝時祺，似乎想做點什麼，卻又不好意思，最後只嘟噥道：「那你也可以叫上我一起啊。」

　　「因為你睡著了。」祝時祺小聲說，「你最近一直休息得不好，很久沒有睡得這樣香。我……捨不得叫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