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四次循環(12)
祝時祺屏住呼吸。
房間不大,全部陳設一目瞭然。只有一張單人床,一隻似乎同時承擔了桌子功能的矮櫃。掉漆的櫃頂上,疊放著一些照片,旁邊還放著一隻空掉的水杯。
這裡不太像是個陷阱,但也完全不符合祝時祺之前的想象。
狄言只掃了一眼,就沒什麼興趣地溜達到了一邊,彎下腰查看床下。祝時祺則小心翼翼地走到櫃子前,細細觀察那些照片。
他暗暗吃了一驚。狄言似乎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什麼,也湊過來看。
「咦,這照片上有什麼嗎?」狄言說著就要伸手,祝時祺一把拉住他:「不要動。」
狄言撇撇嘴:「你也太小心了。」
「多小心一些,總沒有錯的。」祝時祺盯著照片上的兩人,心內驚疑不定。
古董級的照片上,兩個年輕人並肩而立,一個笑得燦爛無比,一個淡淡望著鏡頭——這兩張臉異常熟悉,屬於六年前的他們。
這是祝時祺最珍視的寶物。千辛萬苦淘來的古董相機,千辛萬苦製作的專用紙張,還有專門的打印設備,得到一張就已經十分艱難。究竟是什麼人,或者說是什麼樣的力量,才能在完全不驚動他的同時,製作出如此多的複製品?
最重要的是,做這件事,究竟有什麼目的?
一想到這背後可能隱含著的深深的惡意,他就不禁覺得渾身發冷。
狄言似乎也有這種感覺,皺眉看著照片,若有所思。
「你有什麼發現?」祝時祺低聲問。
狄言指了指照片上的自己。祝時祺定睛細看,發現上面的圖像果然與自己的記憶一模一樣,他無數次地細細看過,隔著薄薄的透明隔板撫摸,每一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包括打印時出現的小小瑕疵——因為機器過於老舊的緣故,狄言的衣領上有一塊不太明顯的色差,顏色稍微淺了一點。
狄言果然也發現了。祝時祺心想。
狄言清了清嗓子,然後發話了:「我笑得真帥。」
啊?
祝時祺正在緊張思索的大腦打了個結,微微張開嘴,懵懵地看他。
「但你都不笑。唉,可惜了。」狄言用一種非常苦惱的口吻,很認真地說,「不然再拍一張吧。我聽說,以前的人都會照這樣的結婚照,印出來跟一面牆一樣大。我們可以把它放在一樓的大客廳里。」
跟一面牆一樣大的照片,還放在一樓客廳,你是想嚇死來做客的人嗎?
不對,重點是這個嗎?
祝時祺發現,狄言的酒勁好像還沒徹底過去,就只好循循善誘道:「我們目前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他如何弄到我們的照片,以及他究竟有什麼目的。」
「照片一定是偷的。」狄言毫不猶豫地說,「至於目的,還用說麼,因為他是個變態啊。你看,他爹是個變態,你制裁他爹,他反倒恨你,說明他也是個變態。變態做出什麼樣的事情都不足為奇。」他還要繼續發表關於「對變態的想法思考得多了也會變成變態」這樣的胡言亂語,祝時祺嫌他吵,就打發他到其他地方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線索。
狄言不太高興,但看祝時祺態度十分堅決,只好自己嘟嘟囔囔地晃悠到別處去了。留下祝時祺繼續觀察這些照片。
照片大約有三四十張的樣子,其實並不算多,只是東一摞西一摞地放著,看起來比較多。祝時祺想了想,向下扯了扯袖子,包住手指,隔著衣服捏起一張,輕輕翻了過來。
他倒吸一口涼氣,因為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正出現在他的眼前。
照片背後,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2x33年2月23日,7:30,餐廳。
2x33年2月23日,9:30,衛生間。
2x33年2月23日,11:00,臥室。
2x33年2月23日,11:30,出門。
2x33年2月23日,13:30,梧桐樹酒店門前。
2x33年2月23日,13:45,梧桐樹酒店大廳
2x33年2月23日,14:20,梧桐樹酒店鳳凰套房
2x33年2月23日,15:30,梧桐樹酒店懸浮平台。
2x33年2月23日,17:25,梧桐樹酒店頂樓套間。
2x33年2月23日,19:30,梧桐樹酒店上空直播飛梭內。
這是……他的行程。
最短的時間間隔只有十五分鐘,彷彿有一雙無所不在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可從頭至尾,祝時祺毫無所覺。
巨大的恐懼與慌亂如同驚濤颶浪,狠狠著衝擊心理防線,祝時祺彷彿狂風驟雨的大海中苦苦掙扎的一葉扁舟,雙手微微顫抖,呼吸急促不安。他甚至不再謹慎,直接伸手將照片一一翻開。
第一張照片上的字最為密集,信息也最為詳細。但之後的照片並非如此。如果這些照片是按照某種順序擺放的,祝時祺似乎發現了其中的規律。
順序越靠後,照片背面的信息越簡略。一開始還有時間地點,後來僅僅有幾個時間,再到後來,連時間都不復清晰,反而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問號。
但無論如何,事實已經擺在眼前,鄭奇勝也擁有循環的記憶,而且他還出於不知什麼目的,將這些信息記載在了祝時祺與狄言的照片背面。
下面的文字已經越來越奇怪,還有些零星的只言片語出現,如「系統」「攻略」之類的,祝時祺不解其意。此時,他已經翻看到最後一張。
2x33年2月23日,14:15……
心頭突然泛起一種奇異的感覺,祝時祺下意識看了一眼腕上的終端。
2x33年2月23日,14:15。
等等,如果是這樣,那就說明——
祝時祺毛骨悚然。正在這時,他敏銳地感覺到,屋內的光線發生了變化,而眼前不遠處的水杯上,出現了一小塊光斑。
此時他正半跪在櫃子前,背對房門。而這間屋子的窗戶很小,大部分光來自於門外的走廊。
房門被遮住了。
有人正站在那裡。
他手裡拿著什麼東西,有著光滑的表面,光線照射其上,反射出耀眼的銳光。
祝時祺沒有回頭,但他已經猜出那塊光斑的來源。
那是一把鋒利的匕首。
曾刺穿過他與狄言的胸膛。
「窸窣——」
輕輕的衣物摩擦聲傳來。
祝時祺已經做好準備,就在耳朵捕捉到動靜的瞬間,他激發出全身的潛能,合身朝前一撲!
「咚!」祝時祺不太完美地落到了單人床上,腦袋磕到了牆,小腿碰到了櫃子,水杯跌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響。他的頭與腿都很痛,但心下卻一陣慶幸。
躲開了!他沒有被匕首刺傷!
「哎喲!」狄言的驚呼聲自門口傳來。祝時祺心下一沈,顧不得翻身躲藏到安全的地方,急忙出聲提醒:「小心!他來——」
「唉,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呢?」狄言的聲音一點都不緊張。祝時祺詫異地扭過腦袋,卻發現,狄言正好端端地站在門口,一邊朝自己走來,一邊將什麼放進口袋。
難道剛才是狄言,自己猜錯了?
祝時祺心中大窘。疼痛開始在他身體內復蘇,連沒有傷到的臉也火辣辣的,好像被什麼人打了一巴掌。
不過,眼下的當務之急,可不是發窘。他迅速從床上爬起,對狄言道:「這裡是一個圈套!鄭奇勝也擁有循環中的記憶,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能提前得知我們的行動,就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他就要對我們動手了!我們快離開這裡。」
「啊?」與心急火燎的祝時祺截然相反,狄言還是不慌不忙,「你慢點說,沒關係的。」
「沒有時間了,他隨時都會出現!」祝時祺去拉狄言,狄言卻反手牽住祝時祺,安撫地笑了笑。
「不用急嘛。你說誰會出現?」他一面說著,一面輕輕牽著祝時祺,帶他走到門外,朝走廊上一指,「是不是這個傢伙?」
走廊上,正躺著一個四仰八叉的傢伙。
他顯然經歷了一場差距懸殊的戰鬥,或者說是單方面的蹂躪,一張臉腫得慘不忍睹。祝時祺仔細研究辨認了片刻,才看出這人竟是鄭奇勝本人。
「他、他怎麼會在這裡?」祝時祺驚訝得連說話都結巴了一下。
「唔,我本來也不知道。但聽了你剛才的分析,一定就像你說的一樣,他用了某種方法,能知道我們的行動,所以埋伏在這裡,準備偷襲我們!」狄言摸著下巴說。
「不,我是說,他不是準備偷襲麼?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哈哈,巧得很。你不是讓我到別處找線索麼,我反正也閒著沒事,就四下里逛了逛,結果你猜怎麼著,我一逛,就看到這小子正蹲在那裡藏著呢!他還想跑,我就衝上去把他摁倒了。」狄言興高采烈地說,「這就叫把鞋跑掉了都沒找到,結果這傢伙自己送上門了!」
祝時祺這次都沒有在意狄言想說什麼古語。雖然他的臉上依然平靜,但心緒的大起大落卻不是那麼好恢復的。沈默了一會兒,他才找回說話的力氣。
「剛才你站在門口,為什麼不叫我呢?」
狄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拖著他來到門口,看到你很專心的樣子。就不想打擾。」
豈止是不想打擾,他其實是看得呆了,甚至準備偷拍,忘記了說話。
此時他也反應過來,「噗嗤」笑出聲,看到祝時祺臉色不善,才連忙收斂幾分,卻仍是憋著笑問:「你剛才躥的那一下子……是被我嚇到了?」
祝時祺並不想給他眼神,卻還是沒有忍住,態度不是很好地瞪了他一下,耳朵也悄悄紅了。
此時的他,不僅又羞又窘,還非常後悔。
以前怎麼沒發現,狄言這麼壞心眼,還故意取笑人呢?這種事情,你自己心裡清楚就行了,何必要說出來啊!
偏狄言還在追問:「是不是啊?哈哈,對不住,沒想到把你給嚇到了。剛才撞到哪裡了?疼不疼?」
「我沒有被嚇到。」祝時祺悶悶地說,「我以為是鄭奇勝準備偷襲。」
「對對,你沒有被嚇到。你只是把我當成了壞人,以為我要偷襲你,所以才主動躥到床上去的,對不對?」狄言忍笑,「唉,我告訴你啊,以後遇到壞人呢,逃跑是對的。但也要注意方向,你看,要是你跑到床上去,哪怕我不是壞人,也會起壞心思的。」
祝時祺這回連脖子都紅了,甚至不敢看狄言,就衝著門說:「你快把他拖進來,被人看到了不好。我們有許多問題,就等著他來解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