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少年初識

　　八年前，十六歲的祝時祺走入大學校門。

　　他一入學，就成為了議論的中心——並不是因為年齡，也不是其他好的方面。因為那個時候，他的腳上帶著追蹤環，罪犯id明晃晃的掛在終端上，向眾人昭示著犯罪者的身份。

　　年輕的學生們好奇心總是旺盛的，很快，大家就都知道，那個看起來斯斯文文冷冷清清的小omega犯了事，不過家裡比較有錢，繳納了高額罰金，自己又是未成年，因此巧妙地逃脫了法律的制裁，不僅沒有在監獄里蹲過一天，還能在這座最優秀的學府中繼續學業。

　　犯了錯，又沒有承擔應有的後果，這種事總是令人分外義憤填膺。其時正好有個借助未成年身份逃脫殺人罪責的案子鬧得沸沸揚揚，年輕人們無處安放的憤怒與正義感便一股腦地宣洩到了祝時祺身上。

　　孤立，排擠，詆毀，欺凌……一切能被想出來的手段，都被毫無保留地用在了祝時祺的身上。

　　如果祝時祺在被針對的時候能夠痛哭流涕，發誓痛改前非，或許處境還能稍微好一些。但他一點都不示弱，也對那些讓他示弱的說法嗤之以鼻。

　　難道自己弱了，別人就不欺負自己了嗎？他想不明白。在他看來，無論一個人是弱是強，都不構成被人欺凌的理由，只會影響應對的方式。

　　別人欺負他，他就更強硬地報復回去。別人孤立他，他就冷著一張臉獨來獨往。那些人無法在他身上獲得貫徹「正義」的滿足感與優越感，就更變本加厲，情況愈演愈烈。

　　由於祝時祺尚在被監控期間，為了好好表現早日取下腳環，一直老老實實的，許多手段無法施展，時間一長，就處在了下風。

　　這樣過了一年，祝時祺的處境越來越狼狽。那時還在上中學的祝商祺有一次甚至堵住他，凶神惡煞地逼問他在學校究竟經歷了什麼，為什麼自己會突然胸悶難過。祝時祺雖然用「你有病」作為回答，卻也暗自疑心雙胞胎是否真有什麼奇異的心電感應。

　　那一年夏末秋初，陽光最好的時候，狄言出現在祝時祺的生命中。

　　其實兩人的相遇不值一提。

　　那天祝時祺被幾個alpha堵在空教室里惡意為難，那幾個人不知道怎麼搞的有點激動，釋放出了一些信息素。祝時祺發育得比較晚，開始覺得身體發熱，只以為自己過於緊張，並沒有第一時間聯想到發情期。

　　當淡淡的檀木香在空氣中隱隱浮動，祝時祺還在想這種香味怪好聞的，但緊接著，各種各樣奇異的氣味鋪天蓋地而來。

　　之前的一切都好像蒙著一層紗，但轉瞬之間，輕紗被人掀起，一切都是那樣清晰鮮明。

　　祝時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信息素的存在，隨即被來勢洶洶的惡意壓制。Omega天性覺醒，本能地對alpha表示臣服。

　　從此之後，他會輕易地屈服於任何一個alpha。意識到這一點，祝時祺有點慌了。但他素來不動聲色，心裡越慌，面上卻越冷。

　　只是這一次，堅硬的偽裝卻無法保護他。

　　對方同一時間嗅到omega的淡雅甜香，紛紛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喲，突然發情了呀？怎麼，需不需要我們幫幫你？」

　　「這就是報應！不如就用你的身體償還你的罪過吧！哈哈哈！」

　　各種污言穢語與愈發濃烈的信息素弄得祝時祺頭痛欲裂。他冷冷看著他們，正要開口，忽然間感受到一股清新的香氣，像是炎炎夏日吹來的一股涼爽的風，瞬間驅走燥熱，分外提神醒腦。

　　「餵，能不能有點公德心，笑那麼大聲也不怕被嗆到，沒看到有人睡覺嗎？」

　　這聲音突如其來，弄得那幾個人嚇了一跳。所有人一起循聲望去，就看到最後排的椅子上慢悠悠爬起來一個人。

　　這個人身材很高大，頭髮亂糟糟地翹起了一邊，臉上還帶著桌子壓出的紅痕，饒是頂著這樣一幅剛剛睡醒的可笑模樣，依然帥氣得一塌糊塗，只是臭著一張臉，表情十分可怕。

　　帶頭圍住祝時祺的那個alpha皺眉：「你是大一的新生？沒看到學長們有事嗎？」

　　「沒看到。」那人不耐煩地說，「再囉嗦，你就有事了！」

　　如此牛氣哄哄的新生，簡直比祝時祺還要讓人討厭。幾名alpha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向他圍攏過去。

　　那個人毫不畏懼，抱著胳膊，居高臨下地用一種混合了蔑視與嘲弄的神情看著他們。

　　「學弟，今天學長們就代替你父親，教教你什麼叫守規矩！」

　　「守規矩？」那人「哈」了一聲，「我老爸沒教過我守規矩，他只教過我這個。」

　　話音未落，強大無匹的信息素毫無保留地宣洩而出。頂級alpha的信息素仿若有形，祝時祺好像能看到浩瀚的波濤霎時淹沒了那幾個alpha，將他們衝擊得東搖西擺，零零落落，而當洶湧波濤湧到祝時祺面前時，卻突然間變成了溫順的小溪，文文靜靜、甚至有點害羞地打了個彎，規規矩矩地繞過祝時祺，一點都沒有沾到他。

　　這是一種釋放信息素的高級技巧。通常情況下，alpha釋放信息素是為了戰鬥與捕獵，但其中的佼佼者，能夠以自己的信息素作為屏障，保護相對弱勢的beta與omega不受alpha影響。這種技巧對alpha的自我控制力與保護欲的要求極高，在遠古時代，一個部落中，只有最強大的戰士才能掌握。

　　那幾個alpha顯然不是對手，被信息素壓制得連頭都抬不起來。那個大一新生卻完全不當一回事似的，用手扒拉扒拉頭髮，抄在褲兜里，拽兮兮地朝祝時祺走過去。

　　「餵，你沒事吧？」

　　祝時祺低著頭，把左腿向後藏了藏。可是那個追蹤腳環非常醒目，根本藏不住。

　　那人顯然也看到了，沈默片刻，打了個哈哈：「你這個腳鏈不錯嘛，挺別緻的。」

　　沈默。

　　尷尬的沈默。

　　「呃，我是說，你看起來沒有傳聞裡那樣窮凶極惡，祝學長。」

　　原來他認識自己。祝時祺心想，忍耐住身體的渴求與不適，小聲問：「你……叫什麼？」

　　男生用食指撓了撓臉頰，仰著腦袋彷彿在思考，又好像只是單純躲避祝時祺的目光，半晌後才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咳，我叫狄言。狄是那個、那個姓狄的狄，言是言語的言，我的終端號是diyan123，今年十八歲，剛上大一，是學腦電波的。我的愛好是——」

　　「狄言。」祝時祺打斷了他，「我剛才用終端報警了，你不想因為在公共場所釋放信息素被抓到教育中心的話，就快點跑吧。」

　　聞言，狄言定定盯了祝時祺一會兒。這傢伙的英俊極富攻擊性，面無表情的時候顯得有些凶，黑黝黝的眼珠子更是看得人心裡發慌。

　　「嘖，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的。」他嘟噥著挑了挑眉，隨即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種凶凶惡惡的感覺立刻消失無蹤。

　　十八歲的大男孩笑得燦爛無比，帶著些青澀，更有青春的朝氣蓬勃而出：

　　「我叫狄言，你別忘了。現在我要跑啦！」

　　「等等！」片刻猶豫後，祝時祺出言叫住了他。

　　狄言立刻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起來有些躍躍欲試的期待。

　　「你的信息素……很特別。」祝時祺吞吞吐吐地說。

　　「嗯，然後呢？」狄言點著頭，似乎越來越期待。

　　如果我能擁有這樣的信息素，就可以不用懼怕任何人，更不會受人欺負卻無法反擊。祝時祺想著，幾乎要脫口而出那個卑鄙的要求，自己的信息素也有些蠢蠢欲動。

　　如果假借發情期，趁機被他標記，這個厲害的alpha，就會變成自己的東西……

　　可猛然間，他想到方才那強大卻溫柔的信息素，心裡一緊，終於清醒過來。

　　十七歲的祝時祺無比唾棄自己的卑劣，終於成功守住了道德底線。他搖搖頭，讓狄言快些離開。

　　那個時候的他不會想到，當時那個小小的念頭已然悄悄在心中生根萌芽。七年的暗戀，多少嫉妒與貪婪，將心魔澆灌得茁壯成長，最終結成惡果，被他一口吞下。

　　是我錯了。

　　祝時祺終於醒悟。

　　如果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我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