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三次循環（1）

　　三年前，學校圖書館前。

　　「早呀！」

　　祝時祺抱著書，面不斜視地走過跟自己打招呼的人。

　　那個人笑容一怔，撓了撓那一頭亮眼的紅髮，一路小跑地追上祝時祺，不依不饒地嘮叨：「哇，我這麼大個人跟你打招呼，你當沒看見？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祝時祺停下來，有些意外：「你在跟我打招呼？」

　　那人左右看了看，確認道：「這裡也沒別人了，就是你嘛。你叫祝時祺，對吧？我是柯然，我——」

　　祝時祺打斷了他，抬了抬下巴：「既然你知道我是誰，就離我遠點。」

　　「哈？」柯然歪了歪腦袋，問，「為什麼？」

　　祝時祺說：「對你沒好處。」

　　「嘖嘖，這句話夠中二的啊。」柯然笑嘻嘻地單手插兜，伸出一根手指，朝著祝時祺擺了擺，「就是你的表情不太到位，應該更霸氣一點，唔，來個‘邪魅一笑’？」

　　祝時祺皺皺眉，他不太擅長面對現在的情況，就單刀直入地問：「你想做什麼？你也是來嘲笑我的麼？」想了想，他又說：「如果你喜歡狄言，就去找他，不要來嘲笑我。你這樣是沒有用的。」

　　「狄言是誰？」柯然愣了愣，然後覺得無所謂地聳聳肩，從兜里掏出一塊透明的晶體，按了一下，在空氣中投出一片淡藍色的虛影，「我是來找你的。這個小東西是你做的麼？」說到這裡，他的情緒激動起來，眼睛閃閃發光，越來越亮：「可真是太牛了！我當時就坐不住了，所以就立刻從家裡出發，馬不停蹄找到這裡來了！你可得好好跟我說說……」

　　祝時祺呆住了，他茫然地看著柯然，過了許久，才拉了拉他的袖子，給他看自己腳上的腳環。

　　「哦，這個挺別緻的，怎麼啦？」柯然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一下，告訴他，「你們這邊的是這個款式啊，配色比我們那邊的好看！」

　　祝時祺二十餘年的人生里，頭一回遇到這樣自來熟，這樣厚臉皮，這樣出乎意料，又這樣有趣的朋友。

　　他們聊了很久很久，雖然大部分時間是柯然在說話，但那個時候的祝時祺，除了狄言之外，沒有任何人願意跟他這樣聊天。

　　柯然一點都不怕被他偷偷入侵終端，也一點都不怕被他偷窺隱私。柯然不會覺得他是個陰暗的偷窺者和變態騙子，也不覺得他會隨便傷害別人。

　　「這個技術真厲害了！」柯然只是這樣興致勃勃地跟他討論，「閱讀障礙症哪怕在如今這個時代都沒辦法治癒，可是有了你這套輔助系統，哪怕錯過兒童時期，青年時期的矯正也能達到更好的效果！我一看到，就覺得一定要親眼看看創作者是什麼樣的人！今天一看，果然不枉費我趕了那麼遠的路，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雖然之後祝時祺發現，柯然所謂「那麼遠的路」，其實只是乘坐飛梭半小時的距離，但依然讓他深受感動，當即就決心添加柯然為好友。

　　「唔，我的話有點多，你可不能嫌我煩，隨便拉黑我啊。」柯然說，「不過話說回來嘛，你是一定會覺得煩的，因為還沒有人類能夠忍受我。既然我們是朋友，所以，我給你不那麼隨便拉黑我的特權。」

　　祝時祺說：「我不會拉黑你的。」

　　柯然「噗嗤」一笑，燦爛地笑了：「兄弟，話不要說得太滿，總有一天，我會在你的通訊錄上變黑——」

　　柯然的笑容淡去，他的臉色變得焦黑，紅髮上沾染了煙塵，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他真的變黑了。

　　「不要！」

　　祝時祺猛然驚醒過來，他看到柔和的光芒自窗口灑落，熟悉的淺色木制餐桌上，擺著色澤誘人的食物，空氣中瀰漫著香甜的氣息……還有一絲檸檬的酸味。

　　狄言正坐在他對面，呆呆張著嘴，好像正準備說什麼。

　　祝時祺卻已經低下頭，看到了終端上顯示的時間——

　　2x33年2月23日，7：30。

　　太好了……

　　他情不自禁的松了口氣。刀子刺入身體的感覺尚且分明，死亡帶來的陰影還未褪去，但他已經不再感覺疼痛與恐懼，反而發自肺腑地慶幸起來。

　　時間再次重置，柯然還沒有事！

　　想要與柯然通話確認的想法充盈著祝時祺的大腦，他甚至顧不上理會狄言，急急呼叫起柯然。

　　「餵！」狄言不滿地哼哼，「我在你面前呢！你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麼話？我算明白了，你就是不想跟我說話對不對——」

　　狄言話音未落，柯然的投影卻已經浮現在他們之間。

　　「老祝，稀奇稀奇，你竟然主動找我？！」看到祝時祺，柯然睜大了那雙總是顯得睡眠不足的眼睛，「讓我猜猜你想做什麼……唔，我知道了！你打算踹了狄言，跟我私奔！」他樂呵呵地笑著，用手抓了抓頭髮，很謙虛地說：「唉，人的魅力太大，就是沒有辦法呀。不過很可惜，你晚了一步，我已經認識了一個非常可愛的beta，今天就要去跟她約會！」

　　看著音容依舊的柯然，祝時祺睜大了眼睛。許久之後，眼圈一紅，空氣中的檸檬味陡然變濃，機器人管家又開始滴滴叫著進行警告。

　　「餵餵，不是吧老祝，只是拒絕你一下，你居然就傷心得哭出來了！」柯然驚呼出聲，然後大仇得報般地狂笑，「哈哈哈，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下你知道被人拒絕有多難過了吧！叫你天天屏蔽我！」

　　「你想什麼呢！」狄言終於忍無可忍地喊出了聲。

　　柯然的狂笑頓時一停，心虛地左顧右盼：「我好像聽到狄言的聲音了……是錯覺吧，嗯，一定是錯覺。」

　　可是狄言的腦袋已經強行擠進投影範圍里，用死亡般的目光凝視柯然。

　　柯然看到狄言，鎮定地點了點頭，然後對祝時祺說：「我知道了，身邊那麼大一個檸檬，你一定是被酸哭的吧。」

　　祝時祺就順勢點了點頭。

　　狄言又羞又惱，勃然大怒：「你胡說什麼！你——你怎麼知道？！肯定不是祝時祺告訴你的，你這是侵犯我的隱私權！」

　　「你一個大檸檬天天泛酸，還用得著我查？老祝，有這傢伙在談不了正事。你先處理檸檬，我等你消息。」

　　說完，柯然似乎還嫌不夠，朝狄言做了個鬼臉，投影霎時消散。

　　這一次，因為柯然的關係，狄言的信息素濃度比前兩次飆得還要高，好像一千個檸檬同時炸裂，空氣已經酸得發令人發麻，饒是祝時祺心中思緒萬千，也不由喃喃地感嘆：「原來，檸檬真的可以讓人哭出來。」

　　「靠！」狄言幾步邁過正在警告他的機器人管家，衝到窗邊，正準備開啓手動空氣淨化，突然想到了什麼，警惕地後退幾步，問祝時祺，「你不會用這玩意弄昏我吧？」

　　「怎麼會呢？」祝時祺說。

　　狄言就放心地去開空氣淨化系統，剛一啓動，就看到不遠處的機器人管家正在蠢蠢欲動。他頓時升起十二萬分的提防，乾脆先下手為強，動作很快地把它給拆了。

　　「呵，同樣的招數，怎麼能打倒我兩次？！」他冷冷一笑，轉身正要與祝時祺說話，卻見餐廳除了自己，再無他人。

　　祝時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狄言不信邪想要衝出去，卻發現房門赫然已經上鎖，自己無法打開。

　　解鎖時間還剩十一小時零四十七分。

　　祝時祺把狄言安排好之後，又跟祝商祺進行通話，問清楚他的所在之地。祝商祺正在公司上班，那裡安保系統完善，安全性毋庸置疑，料想不會出現什麼危險。

　　現在，只剩下一個鎖不住的柯然，好在他此時尚未出門，祝時祺讓他在家裡等著，便叫了一輛飛梭。

　　路上，祝時祺繞了點遠路，買齊自己需要的東西之後，來到了柯然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