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追夫記（四）

　回答他的是一道紅影如閃電撲來！

　許楓眼一閉牙一咬， 強迫自己在刹那間完成了轉身、蹬腿、撲向慕臨等一系列動作。

　“嗷嗷嗷嗷……”小狐狸用爪子勾住慕臨的衣襟，仰起頭可憐巴巴地望向他， 用行動表達他對慕臨的思念！

　“……”慕臨挑了挑眉， 薄唇抿成一條線。他沒有理會許楓， 手腕一收便要挪開傘，讓袁禮一次性淋個夠。

　可才挪了不到一寸， 他又停下來。腮幫子緊了緊，慕臨臭著臉， 生硬地把傘挪了回去。

　雨還在下， 打在傘面上， 一陣嘈雜。

　慕臨就任由許楓這樣掛在他身上，並不伸手去抱。深呼吸幾口氣，他俯下身，停在目露訝色的袁禮耳邊。

　“小孩， ”他的聲音涼涼的， “你知不知道， 你動了誰的狐狸？！”

　袁禮目光閃了閃，並未被慕臨嚇到。

　“小狐狸一直魂不守舍， 我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一個人。”眸中訝異漸漸褪去， 袁禮笑了笑， 道， “原來是你。”

　“它盼星星盼月亮， 終於把你等來了。”

　他這話說的極妙， 既撇清了自身莫須有的嫌疑，還為許楓說了好話，三言兩語間道出一種“理應如此”的感覺，讓慕臨的火氣一下子去了一半。

　但他還是和不爽。不論是給這小屁孩打傘，還是千里給他送溫情，都不是他的本意！

　“你知道就好。”慕臨見許楓快扒不住了，終於對他施以援手——他一把提起狐狸的後頸，往袖中一甩，甩到了芥子裡。

　“嗷嗚嗷！”許楓虛弱地抗議，慕臨權當聽不見。

　“記住，這是我的狐狸，誰都不能動。”也不嫌在比他小七歲多的孩子面前宣誓主權很幼稚，慕臨冷哼一聲，盯著袁禮道，“看在你照顧了阿楓半天，給他吃過一頓飯的份上，我不和你一個小屁孩計較！”

　他似乎想做出大度的模樣，可沉鬱的面色與抽搐的唇角還是出賣了他的內心。慕臨又深呼吸幾口氣，咬牙切齒道：“給你兩樣東西，以後不要糾纏阿楓了。”

　像是被什麼逼迫著，慕臨黑著臉、萬般不情願地從芥子中掏出一枚丹藥、一面水鏡。

　他把丹藥放在碗中，用把水鏡丟在少年懷裡，對袁禮道：“丹藥治腿疾，水鏡可以見到你想見的人！”

　他額頭的青筋直跳：“趕緊吃，吃完記得感謝我！”

　“……？”不論是芥子中的許楓還是輪椅中的袁禮，都被慕臨這番操作弄懵了。

　出乎意料，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袁禮是完全沒想到天上會掉餡餅，許楓是沒料到慕臨不僅沒有搞事，還主動幫“情敵”解決問題？

　見袁禮還在發愣，慕臨越來越暴躁，道：“快吃！”

　“……”袁禮用一種無奈地眼神瞟向慕臨，讓慕臨頓時產生了一種自己才是無理取鬧小孩子的感覺。

　在慕臨發作前，袁禮轉開目光。不知想到什麼，少年唇邊笑意越來越大。他伸出手，捏住丹藥，俐落地一口吞了。

　“好了。”袁禮道，“大哥哥，你別再吃醋了。”

　許楓：“……”

　慕臨：“……！”

　他忽然間變成了一個結巴，磕磕絆絆道：“你、你胡說些什麼？你才多大，懂些什麼？”

　袁禮並不回答，而是抬起頭，對慕臨甜甜一笑。

　“謝謝你，大哥哥。”袁禮道，“我原本只羡慕你擁有這只小狐狸，現在我更是懂了，為何小狐狸也這麼離不開你。”

　莫名其妙地，慕臨的臉開始發熱。

　“哼，你知道就好。”他隨手一揮，在袁禮頭頂施加了一個仙罩，隔絕了從天而降的雨水。庭院外傳來不甚清晰的呼喚，在李大娘等人趕來前，慕臨快速道，“小鬼，我走了。”

　“後會無期。”

　話音剛落，白衣紅傘以及垂下的墨發全都化作一片雲煙，風一吹，消散無影蹤。

　李大娘與阿福急匆匆地撐傘跑來，他們渾身都濕透了，又急又擔心——小少爺肯定會被淋成落湯雞，免不了要受寒。

　可當他們跑到庭院門前時，卻一下子停下腳步！

　似乎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他們瞪大眼睛，李大娘的嘴唇都哆嗦了起來。

　“小、小少爺……”

　雨還是那麼大，沒有一絲減弱的跡象。那少年卻依舊清爽乾淨，未被淋濕一點兒。

　他所在之處正對天空，可卻像被什麼保護著，隔絕了外界的暴雨。更讓人不敢相信的是，他正挪動自己的腿，慢慢地下了木制輪椅，隨後，扶著椅背，緩緩站了起來。

　“小少爺……你，你的腿！！”

　李大娘和阿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時高興太過，似哭似笑。袁禮也恍若身在夢中，他望了一眼遠方開始發亮的天空，深深、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大娘，快去叫我爹……”

　他的聲音顫抖，雙眸熠熠發亮：“我……我可以站起來了！”

　*

　天緣劍在半空中穿行，行了不到一刻鐘，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已然停歇。

　一線光破開層雲，穿透而下。那光越來越大，越來越亮，很快露出一輪金紅的夕陽。

　水霧濛濛，萬物被鍍上一片淡金色。從高處俯瞰，連綿的山巒如水洗，碧色中泛起一層燦金，愈加瑰麗透亮。

　慕臨負手而立，面上沉鬱終於褪去不少。

　他沒有將許楓放出來，只是一個人站在劍背上眺望遠方，一會兒翹起唇角，一會兒又撇下，恨恨地磨了磨牙，看上去有些人格分裂。

　雖然被那只殺千刀的老狐狸擺了一道，但好歹是把阿楓帶回來了。

　慕臨心道，那袁禮倒不算那麼討厭，幫就幫了吧，雖然是被迫積善行德，但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歸根到底，這一切都是老狐狸設計的一場圈套。

　大概是因為那老狐狸活了幾百年還沒人要，單身到神經錯亂了，一見到後輩找到好夫婿，便開始羡慕嫉妒恨。

　他先把許楓騙了過去，封掉他的靈力與心靈感應，將他送到北邊。再出現在急的團團轉到處找狐狸的慕臨面前，對他道：“臭小子，你就是把阿楓弄得遍體鱗傷的混蛋？！”

　遍體鱗傷？慕臨一下子想起阿楓身上遍佈的紅痕，明白這老傢伙要麼是個傻的，要麼就是故意的！

　他冷冷道：“關你什麼事。”

　“我的後代，怎麼不關我的事？”九尾狐眯了眯眼睛，“年紀輕輕便墮落如斯……我就是看不慣他任你欺淩的模樣。”

　“你敢知道他心中真正所想麼？若是你不強行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不逼迫他每日同你困覺，你覺得他還會記得你？”

　“我暫時封了阿楓對你的感應，你卻能知道他心中所念所想。”九尾狐自信滿滿地一笑，“若那傻孩子對你念念不忘，真的離不開你，我就成全你們。否則……”

　“沒有否則！”慕臨氣的頭頂都要冒煙了，他當即打斷九尾狐，道，“你直接告訴我阿楓在哪，我去找他。”

　回來再找你算帳！慕臨在心中默默加了這一句。

　“還有，老、前、輩，你給阿楓下的什麼咒？如何解？”

　他只是慣例一問，並不覺得老狐狸會告訴他。沒想到紅衣男子勾唇一笑，道，“很簡單啊，不得殺生，不得造業，不得動怒，不得吝嗇。”

　“多多積善行德，阿楓就能恢復了：）”

　這就是後來慕臨見了袁禮，哪怕自己頭頂綠的都長草了，還是強忍住沒有撤傘，並且還“大度地”幫“小姦夫”治好腿疾，了卻了心願的原因。

　“……”每每想到此處，慕臨都覺得說不出的憋屈。

　唯一還算安慰他的，便是許楓最初的態度了。

　剛離開他時，許楓是慌亂無措的。他清清楚楚地聽見，小狐狸在心中念叨自己，怕自己因找不到他而著急，也怕他因此同他生氣。

　他一直在想慕臨，一刻不停，甚至還念叨了一些別的，讓慕臨心臟狂跳，好不容易軟下來的小慕臨差點又硬了。

　原來他是這樣想的……慕臨勉強壓住體內的邪火，火急火燎禦劍往絡縣趕。

　他心中難耐又得意，本以為一路上都能聽許楓思念自己，過了一段時間，那磨人的自言自語戛然而止，他的小狐狸不再想他，反而開始注意別的東西：

　【這孩子沒法走路？可惜了……】

　【哎呀他長得還挺好看的！】

　【他怎麼能讀出我的意思？這孩子不簡單啊……】

　【餓啊，好餓，怎麼辦要控制不住口水了……能不能給我吃一點？】

　【這麼小就喪母，真是可憐，我能幫上什麼忙麼？】

　【眼睛好亮啊，像是前輩。對了，阿臨小時候是什麼樣呢？】許楓很快下了結論，【肯定比這孩子好看，但沒有人家乖！】

　……

　越想越氣，慕臨握緊雙拳，目光沉的要滴水了。

　沒有思考，他一下子打開芥子，從虛空一撈，撈出一隻火紅的小狐狸，拎著他的後頸懸在自己眼前。

　許楓並不知慕臨所想，更不知道慕臨能讀懂他心中的話。突然被放出芥子，他嚇了一跳，心道：【怎麼回事？阿臨怎麼了？】

　四目相對。慕臨死死地盯著他，吸了一下鼻子，道：“阿楓，你背叛我。”

　“……？！”許楓驚恐地嗷了一聲。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慕臨步步緊逼，故意道：“你在辯解？”

　“可是，我什麼都知道了。”他的聲音不知不覺帶上了一點委屈，“你誇那小鬼長得好看，吃他給你盛的飯，聽他講他的過去。”

　“你任由他抱著你，任由他在暴雨時將你塞進心口，任由他摸你的臉、你的背、你的肚皮！”慕臨越說越激動，“那都是我才能摸的！”

　“你還感慨他能讀懂你……明明我才最懂你！”

　“更過分的是，你居然對他起了憐惜之心。”慕臨道，“你給他展示禦火術，還試圖讓他見到他母親的幻象……你用當初勾引我的方法勾引他，你怎麼這樣啊……”

　說到後來，少年聲音都有點啞。

　許楓被他的控訴弄懵了，竟也產生了一種自己罪大惡極、罪無可恕的錯覺。

　他羞愧地低下頭，輕輕地嗷嗚了一聲。

　【阿臨……對不起，我錯了。】許楓在心中默默道，【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別生氣了好不好？】

　眸中飛快地閃過一絲異色，慕臨喉頭滾動，一陣發幹。

　“我真的傷心了。”他定了定神，才道：“你說，你要怎麼補償我？”

　聽慕臨的語氣軟化下來，許楓這才松了一口氣，道：“嗷嗚~”

　什麼都行！

　“這可是你說的。”慕臨的眸色更暗了。他一字一頓道：“其實，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許楓唰地抬頭，心臟咯噔一下——這是什麼意思？！

　慕臨勾唇一下，盯著他的眼睛，放慢語氣，用格外清晰的聲音道：“是誰逃到後山，濕漉漉淌了一地？”

　“是誰不停回憶某些細節，想的口乾舌燥，渾身發癢？”

　“又是誰在心裡說，想要我更粗暴一點，最好從後面貫穿你？”

　他每說一句，許楓便覺得自己被火舌吞沒了一分。到最後，整只狐狸都燒了起來，他無力地掙扎，恨不得鑽到地縫裡。

　可慕臨還是不肯放過他。

　“你不止一次想，你的臉對著銅鏡，你能從鏡中看見我的表情，還能見到我進出你的身體……”慕臨的嗓音越來越啞，“阿楓，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小狐狸……”

　慕臨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眸中暗潮就要噴湧而出了。

　許楓只感覺一股靈力順著經脈湧入他的身體。那塵封的死水被一劍破開，水花四濺，平靜的心湖徹底被打破，攪起驚濤駭浪！

　“砰——”一陣紅煙騰空而起，劍背上出現了一個雪白的身影。

　長髮及腰，不著寸縷。身上愛撫的紅痕猶在，仿佛光看著便能感受到指尖揉捏時細膩的觸感，聽見他低低哭泣著求饒……

　呼吸越來越粗重，慕臨一把將呆住的少年攬入懷裡，垂眸啄了啄他的嘴唇：

　“就在這裡滿足你的願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