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死地
許楓不是沒有和慕臨共浴過。
只是那時, 他還是一隻不能化形的小狐狸, 就算再害燥再不好意思, 臉紅的都能滴血了, 也能用厚厚的皮毛遮擋住,裝成清心寡欲不為所動的模樣。
自從棺山一行, 許楓意外化形, 兩人就再也沒有一同沐浴過。慕臨那會兒還懵懵懂懂, 傲嬌又害羞, 被許楓嚴詞拒絕後一直沒再提過, 沒想到如今捅破窗戶紙, 他也不藏著掖著了,心中想什麼, 嘴上就說出來, 坦誠又意外地撩人。
還有不到兩個月,慕臨就在這個世界成年了。許楓心知自己該耐心等等, 可心裡有一個聲音孜孜不倦道,答應他吧。
慣著慣著就習慣了……何況是今夜呢?
許楓臉頰如火燒,半推半就地同意了。慕臨見他點頭,雙眸一亮, 直接把許楓橫抱了起來,轉了幾個圈:“阿楓,明日我定會奪魁!”
“……!!”
成緣殿, 溫泉池。
溫泉池設立在成緣殿一處偏殿裡, 泉水冬暖夏涼, 哪怕盛夏來沐浴,只覺舒爽不覺燥熱。兩人換上寬大的浴衣,一同站在白玉池邊,相對而立,沉默又緊張地看著對方。
慕臨身上披了一件純黑的浴衣,冰緞直直墜下來,邊角被湧上的泉水打濕了一點兒。浴衣寬敞,衣襟半敞,露出一截白皙的胸膛。他直勾勾地盯著許楓,半晌,才啞聲道:“阿楓,你勾引我……”
“……”許楓心臟漏了半拍。此時此刻,他一身緋紅浴袍,烏髮旖旎而下,豔麗不可方物。因慕臨覺得許楓適合紅色,連浴衣也挑了同款紅色的給他穿。雖說泉水不熱,水氣還是順著衣擺往裡鑽,滑過半遮半露的肌膚,泛起一陣潮意。許楓半闔眼簾,睫毛顫了顫,臉頰摸了胭脂似的。他的心臟在胸腔裡砰砰直響,一時間呼吸都不太順暢。
這副模樣落在慕臨眼裡,仿佛憑空燃起一把火,把他的喉嚨燒幹了。他的喉頭滾動幾下,牽起許楓的手,引他慢慢走下白玉階。
溫涼的水漸次沒過腳踝、小腿、膝蓋,兩人的浴袍隨著水波浮起,仿佛兩朵花盛開在水面上。明明不過咫尺的距離,慕臨還是覺得不夠近,啞聲道:“過來。”
許楓依言往前一步,這樣一來,幾乎整個人都撞進了慕臨的胸膛。他的心跳越來越快,就快蹦出來似的。與此同時,一股酸澀感蔓延而上,許楓垂下眼睫,鼓起勇氣,伸出光裸的手臂,圈上了慕臨的脖頸。
慕臨有點詫異地睜開眼,沒想到小狐狸會這麼主動……下一刻,那雙手臂用力一壓,兩人一同墜入泉水中。
眼前浮上一串串晶瑩的水泡,兩人的髮絲隨著水波散開,慕臨趕緊閉上眼睛,輕輕蹙了蹙眉。
懷中,許楓吐出口中最後一口空氣,感到一股窒息感攫住了他的心臟。像放縱,又像沉溺,許楓在水中睜開雙眼。他凝視了慕臨一息,忽然伸手,近乎粗魯地抬起慕臨的下巴,欺身堵住了他的唇。
……
是夜,晚風清涼,明月如一輪銀盤,高懸於黛青色的夜幕之上。月色打在白玉池上,波光點點點如碎瓊蕩漾,池邊,兩個交疊人影覆在一起,吻的難捨難分。
他們渾身緊貼在一起,不留一絲空隙。明明在水裡,身上卻仿佛著了撲不滅的火,將他們的理智盡數融盡。慕臨一手按在許楓咬上,一手深深插入他的長髮,順著後腦滑到頸骨,再到脊柱、腰窩,越來越下。
許楓沒有壓抑自己,喉嚨中溢出一聲聲呻吟,似喘息,也似求饒哭泣。他整個人仿佛要融化了,恍惚中想,願時間停留的久一點吧,越久越好。
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今夜,註定是個難眠之夜。許楓在等一個全書中的高潮。他已經竭盡全力去改變劇情的走向,至於效果,他也不敢擔保。
折騰了一番,兩人都累了。慕臨將許楓抱在懷裡,一步步走回成緣殿。擦擦頭髮,用靈狐真火隔著一段距離烤幹身上的水珠,兩人並肩躺在床上,一同仰頭看向房梁。
慕臨處在變聲期,聲音帶著少年獨有的微啞,不見平日的驕縱,慵懶又溫柔道:“阿楓,累了吧。要不要睡會兒?”
許楓道:“好呀。”
慕臨暗中磨了磨牙,道:“明日還有最後一場比試,等我贏了,你打算獎賞我什麼?”
許楓沉默,片刻後,低笑一聲:“……什麼都行。”
“記住,這可是你說的!”慕臨被他軟軟糯糯的聲音勾的心癢難耐,他運起靈力,深呼吸數次,這才壓下小腹中躁動亂竄的火苗,心道,若不是顧忌明日比試,怕兩人一發不可收拾最後起不來床,他真的會忍不住把阿楓欺負死。
到底是乏了。慕臨逗逗許楓,兩人又說了幾句情話,慕臨率先睡過去。耳邊是綿長的呼吸,許楓一顆心安定不少,也小憩了一會兒。
兩個時辰後,一陣心悸。許楓忽地睜開眼睛。
慕臨依舊在熟睡,他睡覺的時候本就不老實,一開始還能克制自己,與許楓保持一掌的距離,後來卻越來越放肆,時常像個八爪魚似的把許楓團團纏住。
許楓側頭瞟了一眼近上中天的月亮,輕輕地掙動了一番,發現自己掙不開。
“……”
今晚除了陪慕臨,許楓其實還有很多事要做。原本他就糾結不已,到底該不該帶慕臨去,如今更是猶豫不決。
不出意外,慕無情已經收到青鸞所送的密信。只要慕無情配合,原著中的事情應當不會發生,至少也是推遲發生。慕臨今夜不會出事,便可以安安心心睡一覺,等待明天那場沒有結果的比試。那密信也有無名的手筆,事實上,夢中桃源裡慕臨一門心思練劍時,無名就和許楓達成了共識,兩人密謀一番,打算在某個時候揭穿霍無極的真面目。
可沒等這個計畫實施,無名就消失了。後面的路,許楓一個人走,把慕臨瞞的滴水不露——慕臨在冰洞閉關三月,他就在太央山打聽佈置了三個月。一方面,他不想干擾慕臨練劍,另一方面,離原著中慕臨弑父假死,被“霍無極”做成傀儡的日子愈來愈近,他時常揣摩原著劇情,結合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經歷,心中隱隱不安。
慕臨本就心思重,藏不住事,許楓私心希望他知道的越晚越好,希望他能天真的久一點,開心的久一點。如果可以,許楓希望慕臨壓根不要捲入其中,他只願自己成為慕臨的護身符,利用不多的“金手指”幫他避開陷阱,一路護佑他長大成人,徹徹底底跳出原著中反派的詛咒。
可惜,冥冥中註定,慕臨無法獨善其身。
他們心靈相通,意識相連,早在許楓掙動胳膊的那一瞬間,慕臨就醒了。
他等了一會兒,見許楓沒有下一步動作,而是發起呆,忍不住反手捏住他的掌心,用氣聲道:“阿楓,怎麼了?”
許楓閉了閉眼睛,無聲地長歎一口氣,心知避不過:“阿臨,一線天要開了。”
慕臨:“……什麼?”
許楓沉聲道:“走——咱們去見一見真正的無極劍主吧。”
無極淵。
耳畔風聲呼嘯而過,許楓拉著慕臨,禦劍在樹林中穿行。
飛到高空太引人注目,因此天緣劍沒有高過樹冠。月光穿透樹枝,張牙舞爪地在他們臉上劃過一道道陰影。許楓神情肅穆,抓住慕臨的手,道:“阿臨,去那兒!”
他伸手一指,正指向遠處一顆蒼天古木。這是一株老槐樹,長在洞穴背陰處,整整有十人合抱粗,枝葉茂密幾乎可以遮住整片夜空。傳說中槐樹招魂,乃木中之鬼,可隔絕陰陽,普通仙術用在槐樹中,更會起到不可預知的效果。
慕臨見許楓急迫,加速驅使天緣劍。他們幾乎化作一道白光向古槐樹飛去,越是接近,慕臨發覺,那株槐樹居然通體發紫,在黑夜中發出淡光!
慕臨皺眉:“阿楓,我們……”
許楓道:“沖過去——!”
話音剛落,慕臨陡然加快劍速,禦劍沖向那株槐樹。他們並未撞上樹幹,而是一下子被古木吸了進去,憑空消失了!
慕臨毫無保留地信任許楓,因此許楓說什麼,他不必思考便會照做。天緣劍並未受到什麼阻力,飛進古槐樹後正常前行。慕臨仰頭,發覺周圍的景色完全變了——一輪彎月高懸于天,月光不再是淡白色,而變成了冷冽的青。妖風四起,薄霧彌散,勉強可以見到周圍光禿禿的樹林,仿佛成堆紮在土地裡焦木,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慕臨:“這裡是?!”
許楓道:“冥界,一線天。”
“方才我們闖入的是一個隱藏在槐樹中的瞬移陣,可以在一瞬間到達冥界,”許楓握緊慕臨的手,大約被陰風吹得冷,唇色漸淡,“據說真正的霍掌門被假‘霍無極’關在此處,每年唯有一天——也就是今日,可以打開一線天,進入死地水牢。”
慕臨越聽越不可思議,道:“阿楓,你怎麼知道的?!”
許楓定定地看向他:“無名前輩告訴我的。”
“不是……”慕臨滿面不解,“前輩告訴了你,為何不告訴我?!”
“那時你在練劍,不該為旁事分心,何況就算知道了我們也進不去,於事無補。”許楓凝視慕臨的眼睛,儘量讓自己顯得毫不心虛,“他也是走前才交代我的,我們沒想瞞你,只是打算到了適當的時候再告知於你。”
可實際上呢?許楓在心中道,無名的確懷疑假霍無極把真霍無極囚禁了起來,可他也不確定,真正的無極劍主被關在了哪裡。
唯有許楓清楚個中細節,並且知道如何進入一線天!
他通讀過原著,《無極仙師》中這一段以男主霍嶺為主視角,詳細描寫了男主機緣巧合之下進入一線天水牢,發現自己親生父親的故事高潮。
後面的劇情許楓簡直不敢想——霍嶺見到奄奄一息的霍無極,來不及詢問真相,來不及震驚憤怒,甚至來不及表達思念來不及哭,假“霍無極”便悄然出現在他們身後。
【交出另一半《無極心法》,我就放過你兒子。】“霍無極”森寒道。
後來……後來呢?
無數淩亂的畫面在許楓眼前閃過——是真正的霍無極之死,是霍嶺的絕望哀嚎,是十五年未曾見過一面的父親臨終前一掌,將他推進死地密道。
黎明前的黑暗太過漫長,置之死地而後生又怎樣?許楓心道,原著中慕臨的經歷比霍嶺還慘上十倍——就在這個夜裡,有人害死羽國太后,引本就瀕臨黑化的慕臨進入七殺陣。原著中的慕臨早就失去了分辨幻象與現實的能力,他看見無情劍插在太后心口,前塵種種加倍扭曲重播。
於是,當慕無情趕入七殺陣,試圖救出慕臨之時,面對的卻是慕臨反手一劍,穿心而過。
噗嗤——
許楓耳邊出現了幻聽和幻覺。
是原著慕臨曾在七殺陣與噩夢中演練過無數遍的動作——剖開所恨之人的脊背,刺穿他的心……以祭奠因他而死的至親,為母親祖母報仇。
他站在血泊中,滿手鮮血,雙瞳失去焦距。他站了很久很久,渾身麻木,魂魄散盡。
他終於等到一人,將他拉出七殺陣。
“霍無極”狠狠一腳,將他踹到一邊,舉起手中無極劍——他不僅沒能拿到另一半《無極心法》,還讓霍嶺逃跑了!
極端憤怒之下,“霍無極”拿意識不清的慕臨發洩,一劍又一劍刺下去。慕臨卻沒有逃,甚至感覺不到痛楚,他像個喪失了知覺的人偶,任憑霍無極摧殘折辱……
所有記憶與畫面定格在最後一幕——“霍無極”俯下身,揪住那個血肉模糊的人,露出一抹慈祥的笑:【你要先死而後生,才會成為……我手上最厲害的一把刀。】
……
“阿楓——!!!”一聲大喝在許楓耳邊響起,“你怎麼了?!”
許楓眼前一陣黑一陣白,太陽穴突突直跳。每每回想原著,他總是被魘住,是慕臨及時發覺不對,才把他喚了回來。
“……我沒事,”許楓憋下胸前一股翻湧的血氣,緩緩道,“你也不會有事的。”
“我能有什麼事?”慕臨擔憂地為他把脈,發現阿楓除了心緒激蕩,的確沒有大事,才松了一口氣。
許楓回憶原著之時,仍舊拉著慕臨,遵循某種奇異的指引往前走——道路愈加狹窄,漸漸地僅容一人側身通過。兩側懸崖突起,帷幕一般不斷高漲,整個天空化作一道刀刃般的裂縫。夜幕中那輪彎月也越來越細,越來越小,最後,化作一道冰冷的、青色的線。
仿佛巨獸眯起的魔瞳,天神墮落的神眼,在一線天化作滿月的刹那,許楓看准入口,帶慕臨閃身前沖!
轟隆隆——!
他們剛進入死地,背後懸崖峭壁頓時闔上,若是不及時避閃,定會被擠成一攤血漿肉泥!
“是這兒麼?”
許楓輕聲道:“嗯。”
死地比尋常冥界更荒蕪,更死寂。幾乎聽不見一絲風聲,感知不到一絲活氣。入目是無垠的黑,水牢便建立在死地正中央,血水彙聚的地底。
兩人踩著鬆軟黏膩的泥土走向地洞,一路上腥氣撲鼻,令人作嘔。黑靴底占滿暗紅色的血泥,時不時還會被白骨絆到。平望過去,每一處凹陷,代表一處水牢。慕臨與許楓將腳步放得極輕,凝神注意周遭的動靜,終於捕捉到了一絲異響!
“砰”一聲悶響——他們徑直跑向那個發出聲音的洞口!
水牢漆黑,唯有青色磷光閃爍。兩人避開身邊鏽跡斑斑的鐵鍊,順著石階齊齊下望。
慕臨忽然張口,咽下一句驚呼:“那是——?!”
許楓心臟一沉,沿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到一道單手扒住鐵欄,跪落在地的人影。
——是霍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