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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渡關山》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關雋臣可以很清晰地記起那一刻,哪怕是事後再回想起他扣住夏白眉右手脈門的瞬間,仍會覺得有些奇怪。

  多年以來,在探查夏白眉的底細這樁事上他從不曾松懈,這也亦如夏白眉對他一般。

  關雋臣深信,在諸位大周王侯貴胄之間,他或許是最瞭解這位烏衣巷指揮使的人。

  夏白眉其人心思縝密、手段狠辣,重得聖上倚重,在心智上,關雋臣本就從不敢小視夏白眉。

  可更重要的是,在武功上,關雋臣其實也對夏白眉極為忌憚。

  夏白眉是不折不扣的頂尖高手,當今天下,除了皇宮大內那幾位老怪物一般的存在,他的一手虎鶴雙形功幾乎可以說是橫行於大周山河。

  夏白眉的厲害,從這些年來為周英帝辦事,無論是探查、殺人,都幾乎獨來獨往,可卻不曾失手,便可見一斑。

  關雋臣自問自己的一身功夫,雖說當年也曾為他打下蓋世名頭,可這些年來確有懈怠,若是與夏白眉真正單獨比劃較量起來,恐怕還差了點。

  哪怕是再加上白溯寒在後攔截,關雋臣都無法肯定,是否能將夏白眉留下。

  可他別無選擇,必須要把夏白眉留住。

  關雋臣向來是個做事前便會思慮再三的人,對夏白眉動手的事,他在先前已曾經在腦中想過很多次。

  他自然知道,這絕對是下下之策,可如今,就已經被逼到了這步境地。

  他不出手則以,但凡出手,就定要把夏白眉留在他手裡。

  因為一旦叫夏白眉逃走,面對暴怒的周英帝,他將陷入毫無籌碼的絕對劣勢之中。

  在那一刻,關雋臣在心中其實已經做好了準備,哪怕是拼著硬挨一記夏白眉的重掌,他都定要將夏白眉給擒住。

  他一手堪堪搭上夏白眉右手手腕的肌膚那一剎時,右手持著千軍破甲也在蓄勢待發,而白溯寒也剛剛趕到夏白眉的背後。

  他和白溯寒,其實都未曾想過會一招奏效。

  換而言之,按他們當時的判斷,以夏白眉的功夫,絕不會輕易就栽在這兒。

  可夏白眉偏偏就沒逃脫。

  關雋臣搭住夏白眉脈門時,最初本明確地感到一股雄渾的內勁洋溢在夏白眉的手腕處,幾乎就要將他的五指震脫。

  可是在那電光火石的瞬間,關雋臣隱隱約約感覺到,夏白眉遲疑了。

  以夏白眉的功夫、他的心智,他絕不該遲疑的,千不該萬不該——可他卻偏偏遲疑了。

  高手過招如白駒過隙,關雋臣雖然心中有疑惑,可卻絕不會放任機會流逝,他五指猛地一運勁,死死扣住了夏白眉的脈門。

  而這時白溯寒也已趕到,他一掌抵在夏白眉的後心處。隨即右手化掌為指,含著內力連點數指,將夏白眉的周身大穴盡數封住。

  兩人直到這一刻,才算松了口氣。

  關雋臣松了手,面色卻依舊帶著一絲劍鋒般的森冷,身子卻微乎其微的搖晃了一下。

  他從昨夜起本就在發燒,剛才一直站在寒風中,可因為失態緊急,實在是無暇顧及,如今才感覺到一陣強弩之末的頭暈目眩,因此也就無暇再思考方才交手時的奇怪之處了。

  他凝視著不發一言的夏白眉,眉宇間忽然浮起了濃濃的陰沈之色。

  面前這個閹人是最早窺破了晏春熙於他來說非同一般的人,更是周英帝今日所作所為最得力的爪牙,他實在是厭極了。

  關雋臣冷哼一聲,抬起一腳狠狠踢在夏白眉的小腹上,右手的千軍破甲嘖如同金龍一般夾帶著勁風襲向夏白眉的面門,「唰」地打下了夏白眉面上覆著的那層薄薄烏紗。

  關雋臣怒意之下的一腳何等大力,又踢在下腹這等柔軟脆弱之處,只把夏白眉踹得悶哼一聲,整個人都蝦子一般蜷曲起來。

  他顫抖著慢慢抬起頭,除卻烏紗之後,那張瑰玉一般的臉蛋緩緩露了出來。

  夏白眉那雙狹長端莊的鳳眼望向關雋臣,他的面色蒼白如同金紙一般,光潔的面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色鞭痕。

  「寧親王……」

  他微微張開嘴唇之時,鮮血才從嘴角旁流淌而下,竟是已疼得將舌頭咬破了些許。

  他的眼裡有著極是複雜的神色,在某個瞬間柔弱得像是哀求,卻隨即又深沈得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他終於喃喃地道:「我的命,對您還有用,對不對?」

  關雋臣俯視著他,隨即微微彎起嘴角,冷冷地笑了一下:「有沒有用——那就要看當今聖上的意思了。」

  夏白眉聽了這話,臉上竟依稀露出了一絲解脫的神色,他輕輕地呼了一口氣。隨即便這樣伏在地上,再也沒有開口。

  「把他帶到地牢,功力用藥封住,派人看得緊一點。」

  關雋臣面無表情地看著白溯寒派人把夏白眉拖了下去。

  跪著的人無人敢開口說話,寂靜的正心殿前偶有秋風夾帶著枯黃的樹葉翻過寧王府朱紅色的院牆遙遙而去,只留下空空的枝幹仿若因蕭索而瑟瑟顫抖著。

  關雋臣慢慢地把目光抬起來,大周的天色灰蒙蒙的,暗色的雲霧一層層地覆住了人間,像是一張晦澀而陰沈的面容。

  抗旨不遵,如同謀逆。

  對身負赤金皇極劍的夏白眉公然出手,無異於對天子犯上。

  條條狀狀,都是死罪。

  逆犯關貞陽,成德元年問斬,襄王府上下男女老少數百口一同處決,無一活口。

  平南王成德二年謀逆,入秋押送長安。

  如今案還未審,家中男丁已盡數入獄,朝野上下誠惶誠恐。

  大周律,謀逆死罪。

  關雋臣忽然回想起當年他關山大捷,即將班師回朝的那一日。

  他揚鞭策馬,意氣風發地回頭一瞥時,卻只見關山那側殘陽似血——

  黃沙翻湧下,隱隱有森森白骨,長風凜冽,吹過時便聽到人骨發出簌簌之聲。

  年少的他,亦是怵然一驚。

  那時的他, 不曾想過有今日。

  深秋的涼意,並非徒然之間挾裹住他。

  而是慢慢地、慢慢地侵蝕上骨髓,到心頭時,卻又突地尖銳起來,如同匕首穿心般森寒。

  關雋臣站在那兒,臉上浮現出一絲疲倦的苦笑,忽然一個搖晃,幾乎要跌坐在地上,可就在這一刻,他的身子卻忽然被扶住了。

  「成哥哥……」

  關雋臣轉過頭,只見晏春熙一張臉白生生的,嘴唇微微開啓,可卻只是一個勁兒地打顫,什麼都說不出來。

  晏春熙抬起頭望著他,清洌洌的淚光盈在他的雙眼之中,可卻硬是忍著未落下一滴。

  他們就這樣對視著,漸漸地,兩人竟好像是都痴了一般。

  關雋臣伸出手捧起少年小小的臉龐,他嗓音有些沙啞了起來,輕輕道:「別怕。」

  晏春熙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他終於再也忍不住,在眼淚落下來之前整個人狠狠地撲進了關雋臣的懷裡,嗚咽著道:「成哥哥,別護著我了……你千萬別、別護著我了……我再不怪你了,再不怪你了。你別護著我了啊……成哥哥……」

  少年把頭埋在關雋臣的懷裡,像是魔障了一半,反反復復地重復著。

  關雋臣就這麼抱著晏春熙,他眼裡疲倦的漸漸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淺淺的溫柔神色。可仍只是低下頭,在少年耳邊輕聲重復了一遍:「熙兒,別怕。」

  他用手撫摸著晏春熙的黑髮,眉宇之間悄然凝結起來了一絲冷凝和堅毅。

  「謹之,即刻準備入京適宜,明日午後動身,不得有誤。」

  關雋臣背對著王謹之,可是語聲卻非常平穩:「為我準備好冠軍侯侯服,再將先帝御賜的免死金劍懸於馬車之首。」

  「我就以冠軍侯的全副儀仗,領旨入京——」

  ……

  關雋臣高燒仍未褪,也實在是再撐不住更久了,只來得及這麼吩咐了這一句後,便回流芳閣倒頭睡下了。

  晏春熙搬了張凳子坐在床邊,就這麼安靜地、有些出神地望著關雋臣。

  關雋臣熟睡時的模樣,與平日里隱隱不同。眉目舒展開來,那雙陰沈卻又帶著尊貴的丹鳳眼闔起來時,便顯得不是那麼的難以接近。

  他挺拔的鼻梁直讓人想起大周南方靈秀的山脈,那優美的下巴即使是在睡夢中,都有些傲慢地微微揚起。

  晏春熙眼裡浮起了一絲痴痴的神色,他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關雋臣的臉頰。

  可隨即卻又像被自己的動作嚇到了似的,慌慌地收了手。

  興許是因為他們的地位差距畢竟是那般懸殊,在往日和關雋臣相處的那些日子里,他很少有時機像現在這樣,仔仔細細地看著關雋臣,像是端詳一件稀世的珍寶那樣。

  高高在上的寧親王從來都不是一個可以觀賞的對象,如同一頭臥在山中的老虎,哪怕擁有再雍容的皮毛,也不容任何人窺伺。

  可他是那麼的好看啊,眉眼五官,每一處線條都似是上蒼著意用工筆細細勾勒過。

  整個人,都像是在月下微微發著光。

  晏春熙的眼裡浮起一絲迷戀的光芒,他情不自禁地微微將身子低了下來,想要親一下關雋臣的額頭,

  可就在那一刻,剛還睡著的關雋臣卻竟然微微睜開了眼。

  兩人的面孔近在咫尺,又在那樣窘迫的時刻四目相對。

  晏春熙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可這會兒突然抬起身子,彷彿也已來不及。

  「你想做什麼?」

  關雋臣嗓音還因為風寒沙啞著,可臉上卻似笑非笑的。

  「我……」

  晏春熙磕巴了一下,可隨即卻又望向了關雋臣,他輕輕咬了下嘴唇,沒回答,卻徑自掀起關雋臣的被子,然後蹭地鑽了進去。

  關雋臣倒不由地也楞了一下,他吸了口氣,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脖頸已經被晏春熙用雙臂環住了。

  少年的身子暖暖的,一雙大大的杏眼看著他時,晶亮晶亮。

  「成哥哥,剛剛、剛剛,我說你別再護著我了……」

  晏春熙的臉蛋紅撲撲的,他不知怎的,緊張地有點磕巴了起來,小聲地道:「我那麼說時,的確是、是認真的。可我心底,卻又著實歡喜。」

  「你、你護著我,我心裡高興得厲害,哪怕我知道你為了我,當真是要九死一生了,可我還是……忍不住的高興,我這般,是不是太過不懂事……」

  關雋臣聽少年磕磕巴巴地這樣說著,心裡覺得微微好笑,卻又著實有種脈脈的溫存在胸口湧動著,他沒開口,就只是聽著。

  「我亦知道自己半點用處也沒有,連累了你,本該……本該覺得對不住你的,可我方才想了許多許多……」

  「我想……」

  晏春熙的心口撲通撲通跳得厲害,他當然明白關雋臣方才抗旨意味著什麼,他心裡也好生不安,可卻怎麼也抑制不住那股雀躍的心情,他緊緊地抱著關雋臣,語聲顫顫地繼續道:「成哥哥,你當真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不知怎的,被這樣直白地問出來,關雋臣竟不自覺地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他看著晏春熙,少年的一雙杏眼又亮又清澈,眼神里情意炙熱得像是帶著夜色中燃起的火光。

  「無論發生什麼事,成哥哥都會喜歡我,會護著我,一直都會的,對不對……?」

  他甚至沒有等待關雋臣的應答,因為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晏春熙伏上關雋臣的胸口,幾乎像是啃咬一般狠狠吻上了關雋臣的嘴唇。

  關雋臣有些驚愕地微微睜大了眼睛,少年興許是太過急切,又加上技巧不夠嫻熟,一時之間竟將他嘴唇都微微咬破了,可卻渾然不覺一般,仍伴隨著喉中一絲絲血腥的味道兀自用力地親著他。

  關雋臣病中本還有些昏昏沈沈,可這下倒著實是醒了過來。

  他這一生,從未被任何人這樣強硬地吻過,可他卻竟然絲毫不想反抗。

  晏春熙抬起頭,他的身子都因為情動而幾乎微微發燙起來,晶瑩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淌下,他像是宣示著某種佔有一般,又在關雋臣的鎖骨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關雋臣疼得微微一吸氣,修長的眉宇也不由蹙了起來。

  晏春熙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出格的時候,這樣欺負著尚還在發燒的關雋臣,委實郝然。

  可他也從未有一刻這樣清楚地意識到——他和關雋臣再也不似從前了。

  他再也不是什麼罪奴,他親著的人也再不是什麼雍容尊貴的親王。

  在這一刻,他們真真正正再也沒有那些地位之差。大周的規矩尊卑,在他們面前,已經蕩然無存。

  他可以佔有關雋臣,可以對關雋臣為所欲為,他可以……堂堂正正地愛他。

  他的天邊寒月,他美到發光的冠軍侯。

  晏春熙把關雋臣圈在他的雙臂之中,幾乎是顫抖著,在關雋臣耳邊喃喃地道:「冠軍侯,你是我的,你是我一個人的……從今以後,一生一世,你都是我的……」

  關雋臣的嘴唇上沁出幾滴鮮血,興許是病中略微蒼白的面色讓他前所未有地顯出一絲柔弱之色。

  他一雙往日里倨傲的丹鳳眼望向晏春熙,可那眼神卻近乎是溫柔順從的,他撫摸著少年柔軟漆黑的發絲,輕聲道:「小傢伙——我是你的,從今以後,一直都是。」

  關雋臣病中未愈,先前又喝了些湯藥,這會兒頭尚還有些許昏沈,他本是想再睡一會兒,可晏春熙這會兒倒像是來了勁,光是親也就罷了,時不時又在他鼻尖嘴唇上輕輕咬一口。

  關雋臣還真從沒被人這麼折騰過,又好笑又好氣,心下也著實無奈。

  他睜開眼睛,伸手捏住了晏春熙的下巴,哼了聲道:「小傢伙,你待怎樣?」

  晏春熙眼神亮閃閃的,雖神情好似有點不好意思,可隨即卻又一下子撲在關雋臣胸口,用鼻尖輕輕磨蹭關雋臣的額頭。

  那副樣子,倒像是扒著個可口獵物怎麼也不撒手的小狼狗似的。

  關雋臣忍俊不禁,他伸手將晏春熙細細的腰身摟住。

  少年的身子熱乎乎的,被他抱在懷裡時有些敏感地微微戰慄起來,幾乎是不自覺地用腿輕輕磨蹭著他。

  關雋臣久經風月,豈能感覺不到晏春熙的情動。

  他的臉上不由僵住了片刻,晏春熙這些時日可是叫他好等啊,他想盡了辦法,昨夜更是連什麼面子都放下來了,可這都沒換回小傢伙心甘情願讓他好好抱一會。

  直到現在,才總算叫他等到了少年那桂花糖一般甜膩的纏人滋味,若是平時,他哪還能按捺得住。

  可他此時這般情況,又哪能提得起精神……

  關雋臣是習武之人,平日里又絕不像尋常王侯那般縱情聲色,因此身子骨可稱得上是精悍,雖然也年過三十五了,可還從未有過在床笫上心有餘力而不足的時候,這還是頭一遭知道這般無奈的感覺。

  他苦笑著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壓不住想要叫少年舒服的心緒,轉過頭在晏春熙耳邊低聲道:「熙兒……我幫你?」

  本還眼神迷離著的少年的臉上一下子緋紅一片,他似乎這才驚覺到自己身上的變化,猛地搖頭道:「我、我不是,成哥哥,不用的,我……」

  他雖然情動不已,可也覺得自己委實太過分,哪、哪有對著病中的人這般的,若在此時還只想著自己,逼關雋臣伺候他,那豈不是太過禽獸了嗎。

  他這般想著,越發慌張地抬起身子:「成哥哥,你還是歇息吧,我、我出去,不鬧你了……」

  關雋臣看著晏春熙一雙漫著濕漉漉水氣的雙眼,那微敞的衣襟里露出來的一小截纖細鎖骨,丹鳳眼裡的神色忽然之間深沈了許多。

  「別動。」

  他一把把想逃走的少年撈回來壓在了身下,將晏春熙的雙手手腕按在身側。

  然後,他慢慢地俯下身去,用牙齒輕輕咬開了少年的褻褲。

  被用炙熱的唇舌含住的那一剎,晏春熙叫得幾乎像是哭泣一般,他情不自禁地用雙腿纏緊了關雋臣,一滴歡愉的淚珠從眼角輕輕地滑落了下來。

  一閉上眼睛,便彷彿置身於無垠的漫漫星河之中,快慰如同夜色一般,從心口流向了四肢。

  晏春熙想,這是多麼的奇怪啊,剛剛才違抗過聖旨的寧親王,差點被抓入鳳獄的他,生死未卜前程叵測的他們兩個,卻仍可以沈浸在這樣的雲雨之中。

  或許他打心底便是不怕的。

  只要能夠擁有關雋臣這一刻傾盡所有的愛意,他便無所畏懼。

  滾滾紅塵之間,誰人無死。

  但哪怕是那位坐鎮長安的人間帝王,也再不能抹殺有情人此刻的相愛。

  ……

  入夜時分,寧王府兩大管事、關雋臣和晏春熙都齊齊聚在翰文齋之中。

  雖然如今形勢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可是翰文齋之中仍然安靜。

  紫銅蟠龍香爐里燃著熏香,輕煙自龍口中裊裊上升,將他們面上的神情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輕紗一般深沈。

  「進京的事都準備得如何了?」

  關雋臣坐在案桌後,身上蓋著一襲狐裘。

  他一手搭在太陽穴上緩慢地揉著,蒼白的面上仍帶著倦容,淡淡地開口道:「我乏得厲害,撿緊要的說與我聽。」

  關雋臣雖燒仍未退,但府中諸事實在刻不容緩,因此只是匆匆在午後睡了一覺後,便耐著頭痛召了王謹之和白溯寒議事。

  晏春熙就坐在關雋臣身旁,見關雋臣一對遠山般的修長眉宇微微蹙起時,心裡不由一疼,他本想伸手幫關雋臣揉一下。

  可看到王謹之和白溯寒都坐在下首,突地想到方才關雋臣在病中仍還為了叫他舒服,竟再次屈尊做了那般的事。

  他不知怎的就心下一虛,登時也不敢做什麼出格的動作,像是生怕叫王、白二人察覺到了什麼似的。

  「王爺,您將以冠軍侯儀仗入京的事,我已飛鴿傳書給所有仍還與您關係密切的王侯大臣,您進京之前,此事必定轟動長安城。您將先帝御賜的免死金劍懸於車駕之前,震懾之意已不必說,您的分量之舉足輕重,聖上必將要掂量一番。只是,夏白眉終究是烏衣巷指揮使,雖然官階不高,但仍是身負赤金皇極劍之人,究竟該當如何處置?您莫非真的要與聖上翻臉了嗎?」

  白溯寒神色凝重,饒是他這般見過大風大浪之人,面對如此巨大的變動,語聲之中,也不由隱隱帶著一絲慌亂。

  「翻臉?」關雋臣看了一眼白溯寒:「誰說我與聖上翻臉了?就因為我拿下了夏白眉?」

  白溯寒不由愣住了,他吶吶地道:「王爺,您、您畢竟……抗了旨啊。」

  「我抗旨——」關雋臣拿起茶盞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後,眼皮微乎其微地抬了一下,忽然似笑非笑地道:「誰知道?」

  他此言一出,實在是太過驚世駭俗,整個翰文齋里霎時寂靜一片。

  白溯寒的神情一下子僵住了,連晏春熙也不由自主驚詫地抬起頭,一時之間完全無法領會關雋臣的深意。

  「第一道旨意,乃皇上親筆詔書宣王爺入京,王爺已接了。而第二道旨——」

  而方才一直沈默著的王謹之卻在這時忽然開口了, 他說到這裡,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關雋臣,才深深吸了口氣,一字一頓地道:「是口諭。」

  「你們記住,從來就沒有第二道旨。」

  關雋臣放下茶盞後,將雙手放入暖和的狐裘。

  他的臉色如同古井一般波瀾不驚,慢慢地道:「我拿下夏白眉,是因為他區區五品指揮使膽敢對當朝從一品親王不敬。」

  「只要儀仗一入長安,本王即把夏白眉放了,請皇上處置,絕不叫皇上難辦。」

  白溯寒一時之間也有些焦慮,他皺了皺眉,忽然道:「可王爺,那、那就這麼把夏白眉放了?這未免太……」

  「你以為,我叫你帶回來的斷雪潮是作何用途?」

  關雋臣眯起眼睛:「口諭不過一句話,如果聖上想要斷雪潮的解藥給夏大人留條命在,那麼本王就不曾抗旨,翻臉——從何談起?」

  他說到這兒將目光投向了窗外濃墨般的夜色,嘴角甚至輓起了一個冷冷的譏誚笑容:「與天子過招,暗地裡是一回事,明面上——為人臣子者,咱們總得給天子保住面子。」

  晏春熙仍在關雋臣身邊坐著,可聽到這兒卻不由怔怔地愣住了。

  他從來都是仰慕關雋臣的。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真正感到關雋臣的心機智謀,實在是深不可測。

  他甚至毫不知曉,關雋臣究竟是在何時將這一盤棋,每一招如何佈局都已想得這般縝密。

  而除卻權謀之外,更可怕的是,對君臣之道、人情練達,都已體悟至爐火純青。

  晏春熙這時竟忽然想起了夏白眉之前宣的周英帝的親筆詔書——

  「寧親王關雋臣,功勳昭著、機權果達,乃大週萬世之能臣。當今朝野,奸佞橫行,朕危憂積心,神魂倉惶,當此之際,則令寧親王即日入京,以應大局之需。欽此。」

  哪怕是這等境況下,他仍字字記了下來,實在是因為這份詔書雖然簡練,卻實在寫得犀利。

  「功勳昭著、機權果達,乃大週萬世之能臣。」

  哪怕是周英帝,也不得不給關雋臣這等美評啊!

  興許也只有這樣的人物,才有這等蓋世氣魄——

  天地為棋盤,敢於天子對弈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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