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九月胎
聞昭還未逛過西北的街市,來時也只是匆匆一瞥,因此得知了三哥要帶她出去後便興奮得很。
凉州離西戎不遠,且百年之前還是一片蠻夷之地,因此它的街市雖有幾分京城的影子,却是大不相同的,像是將异域與中原攪和在了一起,却又渾然天成的和諧。
聞昭在首飾鋪裡看見了一小面鏡子,水銀爲鏡,青銅爲背,邊沿雕著繁複古老的紋路,背面鑲了一圈細碎彩石。若它再蒙上些塵土,還真有些像是從哪裡淘出來的古物。
「掌櫃的,這個鏡子背面可是刻了西戎的文字?您可認識?」
掌櫃對自己店鋪裡的玩意兒門清,也不用取過來瞧,張口就道,「這是西戎人做的往生鏡,據說在這個鏡子裡頭偶爾可以見到自己前世的模樣,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這麽神奇,不過這鏡子做得却是一等一的精巧,姑娘眼光不錯……」
他的話還未說完,聞昭就幾乎握不住這「往生鏡」的手柄,眼睛再不敢往鏡子上瞧。
姜聞熠將鏡子從聞昭的手裡取過,笑道,「這玩意兒聽著還挺滲人的,我們瞧瞧其它的。」
聞昭點點頭。
兩人從首飾鋪出來,却迎面撞見了正要進來的幾個衣著光鮮的姑娘。魏英蘅恰在其中。
一見到姜聞熠,魏英蘅便大步走過來,躬著身子雙手合十道,「幾日前是我不對,我賠罪,賠罪。」
姜聞熠頭疼地幾乎要撫額,抬脚就要出去。
魏英蘅急急忙忙攔在前頭,蹙著眉道,「我道歉還不成?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了我吧?我不知道那她是你妹妹啊……」
姜聞熠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若她不是我妹妹,你就該揮鞭子了?」
魏英蘅被這一句噎得說不出話來,她不願對姜聞熠撒謊,若他身旁的姑娘不是他親妹,她當真會一鞭子下去叫那女人破了相才好。
「借過。」姜聞熠說完便要往前走。
聞昭從未見過三哥這般冷淡的模樣,不由得多欣賞了一會兒。眼見這個魏姑娘再一次沒臉沒皮地攔上來,聞昭挽緊了三哥的手臂,皺眉撅嘴,一副刁蠻任性的樣子。
「你想做我嫂子?」問這句話的時候還眯著眼將魏英蘅上下打量,眼裡盡是挑剔的意味。
魏英蘅沒料到聞昭會問得這般不加掩飾,楞了楞,隨即小鶏啄米樣點頭,「那日是我的不是,你們要怎麽罰我都行,我魏英蘅真的真的會誠心改過的!所以我還是有機會嫁給姜郎的吧?」
聞昭却將下巴一抬,哼了一聲道,「不行,我不喜歡你,你過不了我這關,三哥不會要你的。」
魏英蘅頭回遇見這樣的「妹妹」,眨了眨眼反應過來,怒道,「你又不能左右你三哥的姻緣!做妹妹的未免管得太寬了吧?」
聞昭被她嚇到似的後退半步,晃了晃姜聞熠的手臂,委屈道,「三哥~她凶我!」魏英蘅目瞪口呆。聞昭這副模樣與先前那個扇她的瘋子簡直判若兩人。
姜聞熠見聞昭演上了癮,這委屈的小模樣直逗得他想笑,可他還要配合好聞昭,於是忍著笑摸了摸她的髮髻,安撫道,「乖,別不開心了,我們走。」
「三哥,你會喜歡我不喜歡的人嘛?」
「放心,不會。」
「這還差不多,我們走吧。」
魏英蘅待在原地,見姜聞熠二人已經走出一段路了,這才不甘心地在後邊大喊,「姜郎你不要被你妹妹左右啊!」
姜聞熠笑嘆道,「沒想到這回竟然這般輕巧就脫身了。」
「對付這樣的,就要出其不意,叫她不知道如何反應才好。」
兩人邊說邊走,最後在一處酒樓前停下。
「這裡的乳酪做得甜而不膩、濃而不腥,嘗嘗?」
「嗯,若是母親在這裡的話,也會喜歡上這個的。」秦氏對羊乳牛乳一類的吃食都心存反感,就是因爲那股子腥膻味,而眼前這個乳酪球却叫人嘗不出腥味來。
說到這裡,聞昭抬起頭,「三哥,我們何時回去?」
姜聞熠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等這邊的事情處理好之後。」言罷又給聞昭倒了一杯酒,「這是西域的葡萄酒,容易醉人,所以就只能喝這一杯。」
「好好好。」
聞昭在隴右過的日子安詳平靜,遠在天山的沈神醫却暴怒地一掌拍向桌子。
「這勞什子皇帝!江山遲早敗在他的手上!」
他雖說了大逆不道的話,身邊的藥童却只是勸道,「師父莫生氣,爲他人氣壞自己不值得。」
沈神醫站起身,負手走來走去,嘴上不住念叨,「早先就不同意將秋桑嫁到京城去,偏她就喜歡那個小子,唉!這下出亂子了。罷了罷了,我就這一個女兒,不爲她折腰爲誰折腰。」
「走走走,收拾行裝!」
見兩個藥童都忙去了,沈神醫猶自氣道,「哼!給他醫出毛病了可別怪我。對對對,醫得他江山易主,我再跑路。」
「不成不成,清名有礙,有悖醫德啊。」
「哎呀,跟這荒唐君主講什麽醫德。」
「不行不行,秋桑還在他手裡啊。」
兩個童子對自家師父這樣的自言自語早已司空見慣,毫不停頓地繼續收拾行李。
沈神醫上路的時候,天山脚下都已大雪紛飛。
眼看著年關將近,姜聞熠也加緊了手上的事宜,等一切處理完畢之後,便帶了聞昭乘馬車駛往京城。
若他們够快,還可以趕上年關。
而遠在京城的姜家却是烏雲密布,姜聞道整日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頭,飯也吃得越發少了。
「大公子,若是不吃飯,如何有力氣去尋夫人呢?」外頭的丫鬟敲著門,滿面急色。
遠遠地見姜大爺走過來,跟看見了救星似的,上前就要彙報情况。姜大爺揮揮手叫她退下,衝裡邊吼道,「姜聞道!你就這麽脆弱嗎?!若是你就這樣被打垮了,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
姜聞道坐在榻邊,緩緩抬起眼看向門口,却仍是沒有開門出去。他的秋桑已經懷胎九月了,他實在不敢想秋桑現在是什麽樣的境况。一想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姜聞道!你不想知道沈氏在哪裡嗎?」
「啪」,門被一下子打開了。
姜大爺看著這個滿臉胡茬、形容憔悴的兒子,突然有些語塞。
姜聞昭瞪著猩紅的眼,急切地重複詢問,「她在哪裡?在哪裡啊???」
姜大爺長嘆一口氣,沒有說話,隻伸出一隻手。他的手裡赫然是一封信。姜聞道一把拿過信,幾乎是用搶的,隨即迫不及待地拆看起來。
這是沈神醫寄到姜家的,想必過不了幾日,沈神醫也會到京城了。只是這信裡一上來就將姜家駡了個狗血淋頭,姜大爺忽地有些擔心姜聞道受不住這樣字字誅心的責駡。
姜聞道扶著門看下去。
「是……皇上?」
姜大爺按住他的肩,「是沈親家猜到的,給他送信之人幷未透漏身份,只叫他來京城。但是不久之後就能確定答案了,醫者總是要接觸到患者的。」
「欺人太甚!!!」姜聞道低吼一聲,「我這就去宮裡!」
姜大爺攔住他,「你沒有證據,他要是矢口否認呢?」
姜聞道揮開他的手,咆哮道,「可是秋桑已經有九個月的身孕了啊!」
姜大爺一個不穩跌倒在地,無奈地低聲道,「若真是那人,應當只是爲了逼出沈親家,他不會傷害沈秋桑的。你且再等等。」他這個大兒子一向穩重成熟,遇事從沒有慌亂過,這回却失態得像是另一個人。
姜聞道看著坐在地上的父親,眼裡濕潤,將他拉起來,平緩了下呼吸,「若是,若不是他呢,那秋桑的安全便無法保證了。」
姜大爺眼裡帶了憐色,「若不是他,我們也尋不到沈秋桑。」
是啊,父親說得沒錯。所以現在他要做的,就只是等待嗎?姜聞道踉蹌地後退了幾步,以手掩面,話音已然哽咽,「要是我再强大些就好了,秋桑就不會出事了。她被人帶走的時候,我就在旁邊啊,我就在她的身旁啊……」
在沈秋桑最開始失踪的幾日,姜家顧慮著她的清譽,便將這事壓下來,隨後在暗地裡尋找。後來見四處搜尋無果,才將這事擺到明面上來,借助朝廷的力量,發告示設懸賞,可沒想到,他們竟求助求到了罪魁禍首的面前。
姜大爺離開的時候,臉上是一片陰沉。若此事真是皇上做的,他就是姜家的仇敵。這樣的君主,他姜家不要!
陸然等人是從姜家暗暗動作的時候才知道沈秋桑被擄一事的,因此也不知道皇上將她藏在了哪裡。這段時日於他而言,當真是最苦悶的日子。
救不了聞昭的大嫂,聞昭也不在這裡,他在薛相那裡也布置得緊鑼密鼓的,絲毫鬆懈不得,叫他累極。
好在只要一想到這段時日熬過之後的光景,便能叫他歡喜一瞬。
「我肚子疼,要喝安胎藥。」沈秋桑捂著肚子喊了一聲。
一個丫鬟蹙著眉走過來,「又喝安胎藥?上回那副安胎藥差點將找你的人引過來。我說,你是故意的吧!」
沈秋桑面露痛苦之色,「是真的,真的疼。你們主子應當幷不想要我的命,所以……」
「所以我就得給你去抓安胎藥去?哼,我主子是什麽人,弄死你一個還算不得什麽。你還是省省吧,乖乖躺著,莫折騰了。」
夜間,沈秋桑的房內突然傳出呼號聲,「來人!來人!」
門口守著的兩個丫鬟對視一眼。
「又折騰什麽啊折騰!」
「等等,聽她聲音好似是真的……」說話的丫鬟推門走進去,見沈秋桑正抱著腹部靠在床柱上,大口喘著氣,腹部也跟著一起一伏。
「我要生了,接生婆呢?」她自己就是醫者,摸到了身下的一灘水漬,便知道時候到了。因爲先前姜聞道與她共同將這胎保護得很好,所以她有把握將這胎順利生下。
兩個丫鬟從未遇見這種狀况,驚地立在那裡,反倒是沈秋桑要鎮定許多。她們反應過來就朝外頭跑。
其中一個丫鬟正要推開大門出去尋個接生婆來,另一個却拉住了她,皺眉沉聲道,「最近風聲有些緊,好幾撥人都尋到了這附近,我們要是去尋了接生婆,那些人很快就會找上來。」
「可是……」這丫鬟一手還扶在門上,睜大眼朝另一人看來。
「你說,是她肚子裡的孩子重要,還是我們的性命重要?」月色冷冷,這丫鬟的面上也顯出幾分殘忍的冷靜來。她們無比清楚,若她們叫別人提前救走了沈秋桑,等著她們的會是怎樣的下場。
扶著門的丫鬟漸漸、漸漸地鬆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