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姻緣巷
也不知道三哥會不會在心裡笑話她動了春心,聞昭不自覺地加快步伐,盼著早些走完這巷子好與二哥那邊的人匯合。
眼看快到盡頭了,就在這當口,巷子前邊的轉角處走來一個玄色衣袍的男子,踏著月色一步一步走進幽深的巷子,銀輝灑在他的頭頂,撫過他挺直的鼻梁,投下深色的陰影。那人墨發束得鬆散,如瀑垂瀉而下,走得近了還能看清眼裡像是掬了一捧月光。
「聞熠,二姑娘。」那人和三哥的關係親近得可以直呼其名,正是陸然。打招呼的時候轉角處又來了個人,却是那魏梁。魏梁肅著臉,越發地具備心腹特質。
聞昭沒想到這人一段時間不見他竟然到了可以用美色惑人的地步,回過神來就見陸然走過她到三哥身邊去了,方才他仿佛看著她笑了下,又仿佛沒有。
陸然和三哥年紀相仿,又是積年的舊識,自然有不少話可以說。聞昭與聽蘭聽月繼續走在前頭。
「三姐姐你不舒服嗎?」聞昭聽到聽月突然來了這麽一句,偏過頭往聽蘭那裡一看,心裡頓時咯噔一聲。
這聽蘭面頰染霞,哪是不舒服,分明是一片羞色,春心萌動的樣子。
難不成她對那陸然……
聞昭心裡有些慌亂,這又是因爲她而改變的事情。前世這聽蘭比她順遂得多,十五及笄之後就嫁與淮安伯嫡次子王崇,一年後就誕下了一個大胖小子阿承,阿承滿月的時候聞昭還抱過他,胖乎乎的嬰兒也不愛哭,眨巴著大眼隻望著她,那眼裡纖塵不染,叫人看了直往裡陷。
雖然沒過多久國公府倒下之後,淮安伯府就急著跟國公府撇清關係,但那也是人之常情,不能怨怪他們。聞昭入宮之後曾偷偷打聽過,縱使娘家倒下了,那王崇也待聽蘭極好,不見輕視。這樣的夫家已是難得的了。
且要是這一世她沒有嫁給王崇,那阿承……就再也不會出生在這個世上了吧。
聞昭突然有些怨怪陸然爲何要生的這般顔色,爲何要出現在姻緣巷裡讓別人誤以爲他就是命定之人。雖然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怨怪毫無道理。
她最怨的是自己。可是她只能來這姻緣巷。
而陸然正與三哥說著春闈的事情,眼神却落在前面的少女綽約的背影上。原來那個小姑娘現在已經成大姑娘了,出落得……動人心魄。
這幾年他與國公府走得近,與聞鈺聞熠二人都交情不淺,因此來過府裡不少次,也曾遠遠地看到過她,但都不如此時這般真切。
二哥那邊,幾個小的故意不看賣魚食的地方,隻把視綫投向在河裡游來游去爭搶吃食的錦鯉。
每次見到那條月白色的錦鯉冒出頭來聞酉都會大叫一聲,看來是最喜愛那條魚了。二哥擔心幾個小的掉下水去,就帶著他們到橋上看,那幾個也知曉在河岸看危險,乖乖地點頭跟著去了。
橋上看魚雖然遠了些,看得不太真切,但安全些,且視野開闊得多,一眼望過去還可以瞧見前面那條街市上簇擁的燈火。
這時太子一身暗色私服,踱步到三生橋下,仿佛受了召喚似的往橋上看,橋上一個提著花燈的垂髫小兒正蹦蹦跳跳地下橋,再往上邊則是一群官家子弟,僅憑衣著便知曉那些人身份不凡。太子認得爲首的那個,他正是最近炙手可熱的人物,年紀輕輕的工部侍郎。
他是太子想拉攏的人之一,但是太子知道今日已經够了,再多些動作恐怕他父皇會察覺。
這樣想著,太子移步走開。只是心裡竟有些空落落的。
聞鈺正照看這幾個小的,有晏氏和容許一同照看倒是輕鬆許多。這時一個二八芳華的少女婀娜走來,一步一步像踩在鼓點上似的,竟是蘇穆宛。
「姜二公子。」蘇穆宛柔柔開口,婉轉溫柔的嗓音在正月的寒風裡像是春風的撫慰。
聞鈺輕咳一聲移開眼,應道,「蘇姑娘。」
這兩年蘇穆宛頻頻動作弄得聞鈺看見她心裡竟有些慌慌的。
「姜二公子可聽說過這三生橋的傳說?」
蘇穆宛見姜聞鈺點了頭,又接著道,「阿宛聽說在這三生橋上能遇見糾纏三世的人,姜二公子覺得可是真?」
聞鈺心道,爲什麽他聽說的不是這個版本的?他只知道能在橋上遇見前世的情人,但是無論如何這些話題都不能跟一個姑娘說啊。他開口道,「傳言未必是真,但總能給百姓一個美好的寄托,因此流傳至今。」
這不是蘇穆宛要的答案,她斂眸之後眼裡又燃起熊熊火焰,道,「今日在此偶遇二公子,是阿宛之幸。」
這姑娘不知什麽時候說話越來越大膽,聞鈺都要不好意思了,眼睛往橋下望,就是沒看蘇穆宛,乾癟癟地回道,「姜某得遇蘇姑娘,心下也是歡喜,蘇姑娘是家妹閨中好友,姜某在此謝過蘇姑娘對家妹的照顧之恩了。」
這話答得模棱兩可,實在是因爲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麽想的。
「表哥,她是誰?」幸而這時候話癆容姝解救了他。
「表妹不得無禮,這是蘇太師之女。蘇姑娘,這是姜某外家表妹。」
兩人互相認識之後,容姝仍是瞪著眼睛看蘇穆宛,她總覺得這個女人要跟她搶表哥!
情敵之間格外敏感,蘇穆宛也注意到了這個小姑娘的敵視,却沒有當一回事,畢竟她看著那樣小,聞鈺怕是大了她十歲上下呢。且蘇穆宛清楚,她能不能得償所願,關鍵還是眼前這個男人,和他邊上有多少姑娘圍著關係幷不大。
蘇穆宛很快離開了,聞昭不在這裡她也沒有理由賴下去,再是不捨也沒有辦法。但她是不會放弃的,畢竟這個男人和她的家人是她待在這個地方唯二的理由。
聞鈺等人也沒有逗留多久,很快下了橋前去與那一支小分隊匯合。這三生橋與姻緣巷兩條道東西方向不同,到頭來却能匯在一處,這是由兩條道皆是彎路所致。
聞鈺見了那邊的陸然笑著喚了一聲,然後幾個男子走在後頭看著前邊的小傢伙蹦蹦噠噠。聞酉正對聞昭邊比劃這邊說那魚好大好大,大有想讓她後悔沒去看的意思。
聞昭配合地露出一副好奇又後悔的樣子,表情生動逼真,直把聞酉糊弄過去了,臉上得意洋洋的,倒是聞曇在旁邊捂嘴笑,心裡直嘆自家弟弟傻啊。
陸然在後邊看著,覺得那姜二丫頭竟是做什麽表情都好看,就連這樣古怪的樣子都別有一番意趣。正這般想著,他見到有個人目光直楞楞地盯著姜二,竟半點不知道遮掩的樣子。
這一轉眼,那丫頭就已經到了可以吸引男子的年紀了。
旁邊的聞熠輕咳一聲道,「容表弟。」
容許這才回過神,轉頭看出聞熠眼裡的警告,有些赧然却沒有退縮,畢竟他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紀,喜歡一個姑娘也沒有錯。
衆人正走著,看見有家新開張的燈樓,門口圍了好些人。
裡邊搭了個檯子,檯子前邊是成片的梅花樁,疏密不均,粗細不一。有個中年男子站在檯子上邊拱手笑道,「今年咱蘇杭燈樓開業酬賓,跟大傢伙兒玩個游戲,大家請看,這梅花樁已經布置好了,誰能走在上邊兒取下花燈,那花燈就歸他啦。掉下去的,嘿嘿,還得脫一件衣裳。」
底下的人聽了都起哄地笑。
聞昭從層層人群外邊都看得到那懸挂在最遠處的寶塔燈,九層的寶塔層層分明,連那檐角都做得惟妙惟肖,還看得出屋脊的祥獸。每層的門窗處鑲著七彩的琉璃,暖黃的燭火透出來,竟跟變了顔色似的,像極了雨後的霓虹,看得衆人一陣目眩。
這盞七彩琉璃寶塔燈掩在層層花燈之後,要想取下它,得走得最遠,而越往前的梅花樁則越稀疏,踏脚處也越小。世之奇偉瑰怪總在於險遠,這花燈挂得也是越遠的則越精巧。
不管如何,這家燈樓爲了酬賓也是下了血本了,畢竟他們的規矩裡連押金都不用付,損失的頂多是一件衣裳罷了。且這裡多半都是尋常百姓,他們的一件衣裳也抵不了幾個錢。
三哥覺得這懲罰低俗,怕污了幾個妹妹的眼,偏他低頭一看,幾個妹妹都大有興致的模樣,只好繼續待著看了。
百姓的興致很高,很快就有幾個排著隊要上的。第一個從檯子上走到第一個梅花樁上,沒走幾步就在樁子上歪來歪去,連第一盞燈底下都沒走到,衆目睽睽之下只好脫了最外邊的罩衣,冷得抱著胳膊下去了。底下的人看了直笑。
後邊的幾個收起了輕視,走得慢些,極小心翼翼的樣子,走到前邊幾盞就停下取燈,好些人都到手了。
衆人見了有人成功將花燈贏走,更是興致高漲。待前邊的被贏得差不多的時候,後邊的却越來越難,許多人都輸了衣裳在店家這,但是氣氛仍然熱烈,就是衝著這些人千姿百態的樣子也值了。
聞曇和容姝都是最喜歡漂亮東西的年紀,當下嚷著要要。容許看著妹妹渴望的眼神,只好硬著頭皮上臺一試。只是在臺上跳樁子的場面想著就有些滑稽,中意的少女又看著,他便有些施展不開手脚,但是一想到在她面前灰溜溜的脫衣裳更丟臉,索性豁出去了,因著他身子靈巧,倒是拿下了個中段的小兔子花燈。
容姝滿眼歡喜地接過,拍了拍小兔子的腦袋,忍不住得意地看了旁邊的聞曇一眼,聞曇心裡惱怒又憋氣,看二哥就站在她身邊,急著拉了二哥的袖子央他幫忙。
二哥只好應了。這小姑娘的戰爭,殃及哥哥啊。
聞鈺稍稍活動了下筋骨,縱使他是文人,可也是國公府的兒郎,身體條件不會差,眨眼便搞定了個鴛鴦戲水燈,很是精巧,裡邊還似有水波流轉。聞曇笑得眉眼彎彎,衝二哥甜甜道謝。
三哥問聞昭,「昭昭想要嗎?」
不想要是假的,尤其是那個寶塔燈,做得那般別致……
三哥看得懂聞昭的眼神,還沒等她說話就上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