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生罅隙
陸然無奈看他,幾乎是用哄的,「現在這般只是權宜之計,你先下來,我同你講清楚。」
這幾年來,郭寅每次都是二話不說劃他幾道口子,事後看他都懶得,轉身就走。今日却特意在這裡等著他,看來他也是察覺了什麽,想要聽他的解釋。
郭寅「哼」了一聲,「有什麽好解釋的,我與你早就恩斷義絕了,這幾年留著你的性命不殺也只不過是戲弄戲弄你罷了。」話是這樣說,他仍是盯著陸然看,不放過一絲表情。
他需要更有誠意才行。
陸然走近他,對著脖頸比手刀,「若是我說過之後你還要殺我,悉聽尊便。」那决然的語氣竟像是真的由他砍殺似的。
郭寅咬咬牙决定聽他一言,不情不願地被陸然拉進假山裡頭,哼道,「怎的在自己府上還要偷偷摸摸的?」
陸然低聲回道,「薛相幷不全然信我,我的府上是否有他的眼綫還未可知,所以萬事須小心。」
黑暗裡又是一聲嗤笑,郭寅道,「陸然啊陸然,你混得也不怎麽樣啊,都幾年了還不能博得旁人的信任。」
陸然聽了他嘲諷的話語,絲毫不惱,隻沉聲道,「這個先不提,總之薛相幷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那樣忠耿率直……」
兩人在假山裡邊絮絮叨叨了半天。郭寅的語氣緩和下來,「若我們兩個無須敵對便好說,只是我們的目標到底不同……」
陸然斬釘截鐵道,「前邊重合的那段你我聯手,之後那人隨你處置。」
聽得這話,郭寅的呼吸聲明顯重了些,他訝然地問,「那太子那邊……」
「不管太子如何想,那人欠你的,我會讓他給你吐出來。」
陸然說這話的樣子,竟讓郭寅想起了從前。他幼年失怙,被閣裡的孩子欺負,而那個比他還小些的精緻孩童却站出來護著他,小小的臉上正氣凜然,瞧著可愛極了,偏他自己覺得自己已經是男子漢了,拍著胸膛道:」我是這裡的少閣主,以後你就由我罩著了,記住,我叫阿然。」
那時候,他的弟弟剛到會跑會跳的年紀,扯著他的衣袖問他,」以後是不是不會有人說我們是沒人要的野種了?」那時的他恨恨地咬牙凶他,」這種話不許記住!給我忘掉!」
阿卯天真又美好的希冀浸在了兩汪池水裡,仰起頭望他的樣子在郭寅的記憶裡徘徊停駐,這麽多年都不肯離去。
一時間,假山裡邊陷入寂靜,郭寅再次開口時語中帶了哀傷,「吐出來又有何用,也不知阿卯他還回不回得來……」
他的弟弟啊,那般小的年紀就……
歷經世事,他早已不是會痛哭流涕的少年。郭寅很快收拾好了情緒,拍著陸然的肩道,「說定了。」
陸然點點頭。
等郭寅走了之後,陸然又在府裡走了會兒,確認方才沒有人在附近活動這才回了屋。
而皇上由於受了驚嚇,當晚便噩夢連連,傳了道隱進來問他可有應對之法。
其實這類問題就是御醫也足以解决了,但是皇上對道隱竟有些莫名的依賴,總覺得他能給他帶來驚喜似的,皇上問他,「真人的長生丸可能治這個?」
道隱一笑,道,「皇上一試便知。」
皇上看著他臉上篤定的笑,打開了道隱遞給他的盒子,裡邊躺著一顆雪白扁圓的丹丸,正是這些日子他服用之物。皇上咽下丹丸,不久便通身舒泰,發了一身的汗,隨後由內侍伺候著陷入黑甜,那夢魘也沒有找上他。
次日皇上精神大好,面上帶著笑,問道隱可要什麽賞賜,道隱搖頭說,「出家之人無需身外之物。」
皇上一聽便點頭,覺著這道隱果然是個道心堅定的,在舉國最大的錢袋子面前也無動於衷,便道,「封真人做個天師可使得?」
若他是個無欲無求的,皇上還真有些頭疼,這樣的人最是留不住,因此他會想方設法讓道隱嘗到權勢的酣甜,自此便再也離不開他的掌控。
道隱連連擺手說受不起這等榮恩,皇上却笑道,「不過是個封號罷了,朕封了那麽多人,却沒人能像真人這般解了朕的煩憂的,還有那神奇的長生丸,更是讓朕心喜。」
當天便下旨封了道隱爲「三元應德清元天師」,平日裡須尊稱他爲「清元天師」。天師一職雖無實權,却是無上的尊榮,且能時常面聖,便擁有了左右聖裁的能力。
一時間,這位清元天師風頭無兩。
陳氏懶懶斜在躺椅上,吩咐綠珠道,「將我那團扇取出來。」
綠珠有些驚訝,問,「夫人可是熱了?可現下才五月份呢。」嘴上雖這樣說,却還是給她取了來。
陳氏感受著臉頰上拂來的凉風,這才舒坦,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生就是個怕熱的。」
「對了,我要換身衣裳,給我備些凉快的。」
秦氏娘家給她送來了些雲烟紗的料子,這料子輕薄舒適,穿在身上又仙氣飄飄的,在京中是頗受追捧。秦氏便想著給聞昭做幾件雲烟紗的衣裙,都是大姑娘了,得打扮地俏些才行。
這般想著,便朝聞昭房間從去,却在路上碰見了姜二爺,且姜二爺身旁還有一個人,正是那陳氏。
那陳氏穿著輕薄貼身的衣裳,前襟處鼓囊囊的呼之欲出,凹凸有致的身段叫女子看了也臉紅心跳。
說起來這陳氏比秦氏是要美些的,還是世間男子普遍喜愛的類型。
秦氏見二人正說笑著,與他們打了個照面便朝聞昭那邊去了。秦氏與聞昭說了半天的衣裳樣式才拉著聞昭一同回正房用膳。
兩人在路上再次遇見了姜二爺與陳氏,那陳氏仿佛扭了脚,姜二爺正扶著她詢問可否要緊。
秦氏一咬牙,他們方才那般說笑也就罷了,沒想到竟處了一整個上午,現下還靠得那般近,是不將她這個主母放在眼裡麽!且那陳氏還是個孀居婦人,二爺若與她不清不楚的,到時傳出了不好的傳言,怕是會叫人參上幾本。
聞昭自然也看見了,這一幕讓聞昭陡然想起了前世。她的表姑母前世同樣與爹爹扯不清楚的模樣,最初聞昭想起已逝的母親還怒火中燒,可轉念一想,她連後娘都有了還怕個這樣的?
聞昭自己心寬了,秦氏却因此與爹爹産生了罅隙。秦氏那等性子的,隻與爹爹爭吵過一次,後來便是相敬如賓的模樣,再也不提喜不喜愛爹爹了,像是全然放下了一樣,灑脫得不行。
可聞昭却知道前世的爹爹有多愛秦氏,怕是她的親娘都比不上的。
承和十四年的時候,秦氏已經身懷六甲,本是滿心期待下一個孩兒的誕生,却迎來了國公府的噩耗,秦氏急怒攻心動了胎氣,又在抄家士兵的推搡間跌倒在地,當場便小産了。
爹爹紅著眼眶求士兵找個郎中爲秦氏醫治,那些士兵吹著口哨叫爹爹跪下來求他們。
一向崇尚魏晋風度的清高又瀟灑的爹爹咬緊牙關雙膝觸地。
大概是因爲天冷的關係,聞昭的牙齒止不住地打顫。
她呆呆看著,仿佛失了魂魄,三哥捂著她的眼不讓她再看。而那隻捂著她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表妹?你的脚是怎麽了?要不要表嫂給你找個郎中瞧瞧?」秦氏溫柔相詢,言語間却宣示了對爹爹的主權。
陳氏有些尷尬,臉上却沒顯出來,感激地望著秦氏,道,「無礙,大概躺一下就好……」
「那不行,還是得瞧瞧,要是落了什麽後遺症可就不好了。」
姜二爺聽了也點頭,道,「表妹你就瞧瞧吧,要是誤了時辰反而不好醫治。」
那請來的女郎中見多了這樣的後宅事,只道,「幷無大礙,只消拿這藥膏擦一擦就行。」這藥膏就是平常用的清淤膏,藥性溫和,氣味也淡淡的。
姜二爺將郎中送出房,這才拉著秦氏與聞昭回了正房,而陳氏則留在聞昭的房裡躺著。
用膳的時候秦氏一聲不吭,爹爹則是不明就裡,只有聞酉還時不時冒出一句來,聞昭有心想替爹爹解釋幾句又不知如何說。
連聞曇都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扯了扯聞昭的衣袖問她怎麽了,聞昭搖搖頭,夾了一筷子菜,有些事還是不適宜講給一個七歲的小傢伙聽。
等幾個小的都出去了,秦氏才淡淡說,「姜文遠,你與那表妹還是注意一下吧。」
秦二爺明顯一楞,茫然問道,「我與表妹如何了?」
秦氏咬咬牙瞪他,「你就看不出她是爲何扭到脚的?」
秦二爺被瞪得稀裡糊塗的,回想道,「因爲那小路邊上有顆石子啊……」
秦氏見他是真不明白,顯然是那陳氏在演獨角戲,於是稍微消了些氣,撇撇嘴道,「也就你看不出來了,總之,之後離她遠些。」
姜二爺算是聽出來妻子在吃醋了,忙道,「好好好,下此她摔了也不扶。」說著就要過來摟她。
秦氏推開他,惱怒道,「你這話說得像是我不近人情似的!我只是叫你眼睛擦亮些,別著了別人的道。」她的勸告都是有理有據的,可不能被想成是善妒了!
聞昭回房的時候,正巧表姑母從榻上起來就要下床,看見聞昭了就笑道,「表姑母這脚不礙事的,躺過之後現在覺得好多了,表姑母這就回房去,聞昭好好午休。」
聞昭點點頭,道,「表姑母路上小心。」
看著表姑母在丫鬟的攙扶下往外走,聞昭再次想起前世爹爹與母親之間的誤會,開口道,「聞昭送表姑母一程吧。」
路上,聞昭和表姑母說著話,語帶關切地叮囑她莫忘了擦藥雲雲,末了嘆氣一聲,「表姑母,雖說聞昭都十三了,却仿佛還是不懂大人的心思似的。」她的語氣天真又親昵,仿佛是真遇上了什麽難題,要與她這個表姑母說道呢。
表姑母聽得不明所以,只笑著問聞昭是何事困擾了她。
聞昭直視她的眼睛,「爹爹與母親兩個最是恩愛,今日也不知怎的,母親好似不太高興。」
表姑母笑意一收,眼睛看著前邊兒,也不知在想什麽。聞昭接著道,「不過聞昭走的時候爹爹與母親好像就沒有什麽了,啊,爹爹好似說了句『她算不得什麽』,聞昭也聽不懂是什麽意思,只是爹爹說完聞昭就聽到了母親的笑聲……」
「哎聞昭到底不明白大人在想什麽,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又笑出聲的,當真奇怪。」
表姑母脚步挺住,怔怔盯著虛空,喃喃問聞昭,「聞昭方才還聽到什麽了?」
聞昭一楞,疑惑地問她,「表姑母指的是什麽?」
陳氏看著聞昭面上的純真不解,只好搖搖頭,「沒什麽,我們走吧。」
聞昭將陳氏送到了壽延堂,途中遇見出來消食的祖母,祖母先是對陳氏關切了一番,又笑著誇聞昭是個體貼有孝心的孩子。
聞昭羞澀笑道,「聞昭不敢當,只是表姑母脚傷了,聞昭實在不大放心。」
祖母笑得越發慈愛,聞昭與祖母說了會兒話這才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