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八章 一家人的團聚（中）

　　那一日去他的病房探望他，她說了很多冷嘲熱諷的話，表面上看似發洩了，可實際上不過是把心頭陳年的傷疤重新血淋淋的撕開，並且撒上鹽……

　　曾經風華正茂的歲月，曾經懷著女兒的時刻，她都沒有留住眼前的男人；此刻，她病入膏肓，憔悴瘦弱的不成人形，即將不久於人世，她哪裡希望這樣落魄可憐的自己被這輩子最最深愛的男人看見？

　　她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單純愚蠢的希望用這樣的時刻換回男人的同情與側目，所以，此刻的她，極度不想看見王志文！

　　王志文大病初癒，同樣是面色憔悴，可是因為看見趙婉君這樣虛弱不堪的病著，他的眉宇驟然深凝，臉上的表情不敢置信。聽見趙婉君滿懷決意的拒絕，他的步子更加顫抖，連聲音都像風中抖落的秋葉，「……婉君，我只是聽說你病了，我……我來看看你，我沒有別的意思，就只是想關心一下你－－」

　　「關心？」趙婉君幾日來的和藹慈善全部消失，虛弱的聲音裡又恢復了商場上那個雷厲風行、言辭犀利的趙董風格，出口的話透著毫無溫度的冷凝和高高在上的傲然，「我趙婉君不需要你這種人的關心。」

　　秦微瀾第一次看到父母間的相處，見他們仇視的連說句話都成奢侈，心裡不禁酸楚起來，轉身看看床上凝著病容的母親，小聲祈求，「媽，你不要這樣－－他……能來看你，也是一番好意，你們這樣……」見母親對王志文的態度這般，秦微瀾不敢稱呼父親，怕更加惹母親動怒。

　　女兒小小聲的抗議讓趙婉君決然的態度一下子軟化－－他們之間的恩怨，何必要在女兒面前爆發？！自己已經對不起女兒一次了，難道現在還要讓她再目睹他們厲言相向的一幕？

　　屋子裡一下子又沉默下來，連空氣彷彿都停止了流動。王志文見前妻不再板著臉，可是也不再看他，臉上強撐掛著訕訕的表情，目光移向秦微瀾。

　　秦微瀾小臉上也是無可奈何的表情，昨晚才聽丈夫說父親可能來香港，誰知今天居然就來了。如今見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以這樣低聲下氣的態度立在這裡，本就心軟的她，頓時更加同情起來－－父母之間的恩恩怨怨，一個巴掌拍不響，本就沒有絕對意義上的誰對誰錯，如今能有機會化解，她自然是希望一家人言笑晏晏的坐在一起。可是，母親這個樣子，如果她自己不想通，誰又敢強迫？

　　哎－－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以前盼望著父母出現，可現在出現了，卻是這樣讓人為難的局面－－秦微瀾心裡無奈的歎息，要是雲翔在就好了，可以幫忙想想辦法。

　　一屋子靜默中，各自懷著心思。郭家華一直保持緘默，現在終於開口，「王先生，婉君現在的身體不能受刺激，我看王先生還是先離開一下？如果不介意，我們出去坐坐？」

　　「家華！」郭家華話音剛落，趙婉君一回頭，不滿意的喝止丈夫。

　　郭家華看著妻子淡淡一笑，轉而對秦微瀾道：「瀾瀾，陪著你母親。」

　　如果郭伯伯與父親的談話能夠起到作用的話，倒是很好的機會，秦微瀾心裡一喜，連連點頭。

　　王志文聽著郭家華的話時才轉過視線，認真的看向這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臉上帶著探究的神情，他已經知道是這個男人當年救了婉君，也知道是他賦予婉君現在的一切，更知道他是婉君現在的丈夫。

　　郭家華為人實誠敦厚，雖然半身殘廢了，可渾身還是掩不住的富豪之氣，王志文看著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可還是從善如流的點點頭，「好。」

　　兩個男人出去了，趙婉君有些不安，不知道他們會談些什麼。秦微瀾安慰母親，趁機勸解，「媽，既然……他都主動找上門了，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你們把當年的事情說清楚呢？」

　　趙婉君見女兒已經向著前夫那邊，想必她離開Ｔ市後，定是發生了什麼，轉過臉來，「瀾瀾，你已經……跟他相認了？」

　　秦微瀾見母親問這個，先是一愣，而後坦然相告，「不算完全意義上的吧，可是，雲翔說，當年他也是有苦衷的，所以……」

　　趙婉君笑笑，就知道是哪個疼女兒疼到心坎的女婿從中努力的。不想話題再圍繞著前夫，趙婉君不著痕跡的轉移女兒的注意力，「你來了一周了，雲翔早就想你了吧……哎，都怪我，害的你們小兩口要忍受異地的相思苦。」

　　提到蘇雲翔，秦微瀾散發著母性光輝的小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幸福的微笑，有些羞澀的道：「還好啦，就算是我在家，他天天工作那麼忙，也是一周才回來一次，現在每天電話聯繫著，跟在家裡沒有什麼區別。」

　　「哦，雲翔那孩子真的不錯。他工作性質特殊，你要多體諒一下。」趙婉君交代女兒。

　　儘管她跟蘇雲翔並沒有太多的接觸，可是雲翔極佳的修養，風度的談吐，對女兒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疼愛，還是給她留下非常好的印象－－女兒能找到好歸宿，讓她的愧疚和不安總算是少一些。

　　「嗯，我知道的。」當初嫁給他就考慮到這個了，這是他們的不便，但也是她的驕傲－－能成為軍人之妻，是她的榮幸，更何況，那個男人如此優秀，恐怕世上獨一無二，再多的辛苦與不便又算的了什麼。

　　王志文看著對面已然蒼老的男人，風度的開口，滿懷真誠，「郭先生，謝謝你當年救了婉君。」

　　郭家華淡然一笑，「不用謝，畢竟救了婉君，收益最多的是我，要說謝謝的話，恐怕是我應該心懷感激－－」

　　他言外之意便是幸虧王志文當年的拋棄，才能讓他遇到這輩子對他影響最大的第二個女人，否則，漫漫人生路，踽踽獨行的孤獨寂寞又有誰人陪？

　　王志文尷尬的笑笑，臉上浮現出痛苦，「我知道，無論我現在說什麼，婉君都不會原諒我了。不過，我還是想要瞭解一下婉君現在的身體狀況，麻煩郭老相告。」

　　趙婉君已經病入膏肓，剩下的日子不多了。郭家華一直想為她做些什麼，現在已經找到了瀾瀾，並且讓她們母女相認了；如果可以再化解這幾十年怨恨的話，當然是錦上添花，想必他和婉君都會此生無憾的。

　　這樣一想，郭家華心裡對王志文的不滿和敵意少了許多，慢慢的把趙婉君目前的病情細細道來。

　　「就是這樣，醫生說她剩下的日子不多了，雖然通過手術可以延長她的生命，可那樣也是在延長她的痛苦……」郭家華歎息一聲，「婉君很堅強，可這些日子下來，漸漸也承受不住病發時的疼痛了……如果不是因為貪戀與女兒相處的時光，她肯定早就放棄了－－」

　　王志文沒想到前妻這些年經歷了這麼多，更沒想到她當年投河留下那麼嚴重的後遺症，聽完郭家華的話，他心裡的痛苦、悔恨、自責、內疚如滔滔不絕的江水一般，傾瀉而出。

　　郭家華看著他臉上痛不欲生的神情，心想當年的悲劇肯定也是事出有因，只好道：「婉君雖然心高氣傲，可也不是狠心絕情之人，如果真有什麼苦衷，你們就好好談談吧，就算不為你們自己，為了瀾瀾那孩子，你們也應該盡釋前嫌。」

　　王志文見郭家華心胸寬廣到這個地步，再對比自己當年做過的事情，羞愧的更加無地自容，感激的道：「謝謝郭老，我一定盡力求得婉君的原諒。」

　　「哎……希望。」郭家華無奈的歎息。

　　人生總有那麼多的不如意，總有那麼多走過之後才知道行錯的路，總有那麼多已然悲劇才懂悔恨的靈魂。兩個相差二十多歲的男人，因為生命中同一個女人而相識，坐在午後的咖啡廳裡，感慨著人生與命運。

　　秦微瀾離開醫院時，碰到了還等候在走廊的王志文，父女倆相見，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王志文率先笑笑，「瀾瀾……你母親休息了嗎？」

　　「嗯，剛睡下。你……你身體好些了嗎？」

　　王志文見女兒關心他，心裡高興，點點頭，「好多了，以後注意下保養就好了。」

　　「嗯，那……」秦微瀾看看病房，不知道怎麼開口。

　　「瀾瀾，你放心吧，我既然來了，就一定會跟你母親好好談談的，不會因為你母親對我的態度就退怯，我們一家三口會有機會好好坐在一起的。」王志文信誓旦旦的道。

　　沒想到父親會這樣保證，秦微瀾有些意外，眸裡露出期待的光芒點點頭，「嗯。」

　　剛回到半山別墅，蘇雲翔的電話就打了進來，一開口就是急匆匆的語氣，「秦秦，你父親去了香港。」

　　秦微瀾頗為淡定，「我知道，今天已經在醫院裡碰見了。」

　　「哦，那－－媽的反應怎麼樣？你們今天還好嗎？你有沒有怎麼樣？」蘇雲翔擔心王志文的到來會引起軒然大波，更會影響到妻子的心境和情緒，辟里啪啦的問了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