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風雨戎州(二)
張馳看了一會兒,就從錢袋裡摸出了一塊碎銀子,向那幾個乞丐招呼了一聲:「幾位兄弟,這位上清宮的道長盛情,請你們吃頓好的。」
說著把碎銀子丟了過去,一個乞丐伸手接了,對二人拱手道謝:「多謝了。」
說著那幾個乞丐就拍拍屁股站起來,吹著口哨勾肩搭背沒個正型地走了。
慕流雲不解地回頭看著那幾個衣衫襤褸的背影:「……你爲何要給他們錢,這種好逸惡勞之輩有什麽好施捨的?」
張馳就探究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很看不起乞丐?」
慕流雲搖搖頭:「那倒不會,若是確實無力謀生,乞討也是無奈之舉,努力求生幷沒有什麽好看不起的。只是這些人有手有脚,年輕力壯,有幾個看起來體格還很强健,明明有許多別的方式可以謀生,却寧可伸手向人乞討,就令人不齒了。」
張馳就笑笑:「你說的沒錯,不過這些人出來要飯却不是因爲懶的緣故。」
「那又是爲何?」
張馳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說:「你知道天下第一大幫是哪個嗎?」
「……丐幫?」慕流雲恍然大悟地回頭又看了看那些已經遠離的背影,「他們是丐幫的人?」
回過味來想想,這些人的表現確實不怎麽像乞丐,即不放低姿態乞求可憐也不主動圍著人討要,就一個個懶洋洋地坐在那兒,神態中透著玩世不恭的懶散和自信,這會兒幾個人還在街上追逐打鬧了起來,從身手動作中更是不難看出他們都是練過武功的。
「沒錯。」張馳說,「你也許不太瞭解,丐幫之中有這麽一條規矩,不管是幫主、長老、堂主還是普通弟子,不管地位多高、身份多尊貴、武功多好、事情多忙,每個月都必須抽出一天親自上街乞討,乞討之日不許泄露丐幫身份,不許接受熟人的贈予,不許以別的方式取食,如果要不到飯吃,就得餓上一整天。」
「……這又是爲何?」慕流雲完全不能理解這麽奇怪的幫規。
「你想,論實力丐幫遠遠比不上驚鴻山莊,論武功也不是少林寺和上清宮的對手,爲什麽他們會被稱爲天下第一大幫呢?」
「因爲乞丐多?」慕流雲試探地問。
「是啊。」張馳嘆了口氣,「這些年天下不太平,又是天灾又是兵禍的,不知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淪爲乞丐,丐幫的總人數只怕比上清宮和驚鴻山莊加起來還多了十倍不止,勢力更是橫跨大江南北,可以說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丐幫。但是丐幫當中絕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殘之輩,只有其中的極少數人能被稱爲『丐幫弟子』,縱使如此,丐幫弟子的人數也超過了其他所有的幫派。」
慕流雲理解地點點頭,他當然明白「丐幫中人」和「丐幫弟子」是兩個概念,就像上清宮也有一些自己的厨師、裁縫、大夫或者純粹的修士之類的人,他們也算是上清宮的人,却不能叫做上清宮弟子,因爲他們即不習武也不參與門派事務。一般的門派都是弟子居多而閒雜人員較少,丐幫却是完全反過來的,不會武功的乞丐占了絕大部分。
「按照大多數幫派的規矩,一入丐幫就終生是丐幫的人了。可是十幾年前,有一群丐幫弟子雖然是以乞丐的身份入的幫,學了武功有了本事以後却不屑與髒兮兮的乞丐爲伍了,而是集體叛離丐幫去自立門戶。結果可想而知,失去了他們看不上眼的無數乞丐們的支持,又在道義上站不住脚,這個論實力也就是二三流的小幫派很快就被滅了。他們就沒弄明白,丐幫强大的基礎就是這不計其數的各種小乞丐老乞丐殘疾乞丐,如果沒了這些乞丐,只剩下會武功的那批人,丐幫和普通的二流幫派又有什麽區別呢?從那之後丐幫幫主就立下了這條規矩,幷且以身作則地堅持執行了十幾年,就是爲了讓丐幫弟子們時刻記得自己是什麽身份,以及丐幫的其它乞丐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別學了點本事就尾巴翹上天以爲自己不是乞丐了。」
「如此說來,這個幫主倒也考慮得周全。」慕流雲不禁有點佩服。
「還算是周全吧,不過規矩嘛,總是難免會有漏洞的。時間久了以後,人們一看到這些年輕力壯不像乞丐的乞丐,就知道是丐幫弟子在例行乞討了,沿街商戶們自然是出手大方,與其說是施捨,還不如說是討好。於是也有一些好吃懶做的青壯之人,開始冒充丐幫弟子到處騙吃騙喝騙錢花,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我這麽敏銳的眼光,於是也被他們屢屢得逞。這些無賴被抓包了還振振有詞:『我從來就沒有承認我是丐幫弟子啊!是你硬要給我的啊!』」
他活靈活現地模仿著地痞無賴那誇張的表情動作,看得慕流雲又忍俊不禁,坐在馬背上輕笑出聲來。
***
就在這時,附近傳來了一陣騷亂的響動。
只見兩匹受驚的馬拉著一輛失控的馬車,風馳電掣地沿著街道一路猛衝了過來,車把式徒勞地拉著繮繩,驚恐地大喊著:「啊啊啊啊前面的人讓開啊!救命啊救命啊!」
行人紛紛尖叫著躲避,馬車還帶翻了好幾個小攤,街面上一時混亂不堪,却有一個老乞丐好像被嚇傻了一般地站在街心一動不動。
「快閃開!」張馳喊了一聲,那老頭却置若罔聞。
張馳將背後的短槍抽出來一下子伸長了:「我攔車,你去救人!」
慕流雲一句廢話也沒有,策馬跑向了呆立的老乞丐。
那老乞丐在慕流雲跑向他的時候就如夢初醒一般手忙脚亂連滾帶爬地逃出了街心。
慕流雲就勒停了馬,回頭正好看到張馳的坐騎人立而起,而張馳在馬背上瀟灑利落地雙手持槍回身一刺,將槍卡進了車軲轆和輪軸之間。
感覺手上傳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張馳立刻就弃了槍,飛滾的車輪帶著鐵槍轉了半圈以後,鐵槍的槍杆碰到了地面,整個馬車猛地一顛簸,一側的車輪被這橫亘的鐵槍絞碎了,馬車橫翻在地上被拖出去幾丈遠後,發瘋的馬匹終於還是拉不動一輛沒輪子的馬車,漸漸被止住了去勢。
那個車把勢却是在馬車翻倒减速的時候就尖叫著被甩出了車厢,慕流雲立刻運氣飛身上前接住了他。
可就在接住人的那一瞬間,异變突起!
那個車把勢袖中的匕首無聲無息地滑到手上,猛然間刺向了慕流雲。
慕流雲這幾天已經被張馳偷襲成功了很多次,雖然張馳也不過是不痛不癢地掐他一把,笑上幾聲,可是慕流雲性子好强,每次失利都要鬱悶上好久,幷且每次都下定决心再也不讓這個小混蛋得逞,幾天下來還真是警覺了不少。
所以這個刺客的胳膊一使力,他立刻感覺到了异常,幷且施展出天罡護體真氣將對方彈開了。
那刺客一擊不成,落到地上翻滾了一圈爬起身來,抬手對準慕流雲又發出了隱藏的袖箭。
這時候兩人的距離已經拉開好幾步遠,區區袖箭對慕流雲來說簡直毫無威脅,他側身避開袖箭,幾乎是傾刻間就閃身到了刺客面前,出手一把擒住了對方的手腕。
那刺客的腮幫子猛地一緊,慕流雲還以爲對方嘴裡也隱藏著暗器,他也來不及想想一個剛才還張著大嘴高聲呼救的人怎麽可能在嘴裡藏暗器,只是出於謹慎立刻甩開他後退了兩步,却見那個刺客緊接著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居然是服毒了。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張馳直到這時候才趕過來,他伸手一把就卸掉了那個刺客的下顎,掰開他的嘴看了看,只看到半顆石膏做的被咬碎的假牙,而刺客很快就臉色泛青,身體也開始抽搐,張馳只能無奈地對慕流雲搖了搖頭:「是鶴頂紅,沒救了。」
慕流雲這會兒也是又吃驚又憤怒:「……會是什麽人派來的?」
「等我看看有沒有什麽綫索。」張馳極有效率地對刺客進行了一番搜身,刺客的隨身物品也只有一個最初由唐門設計,現在隨便一個精細點的工坊都能仿造的袖箭筒,和一把隨處可見的匕首,倒是衣服下面,肩上一大片地方用綳帶包扎得嚴嚴實實的。
派一個受傷的刺客出來行刺一個身手極好的武林高手,這樣的行爲完全不合常理,所以張馳毫不猶豫地就把綳帶給割開了,看到刺客左後肩的皮膚上有一處嚴重的燙傷,一整塊的皮肉都被徹底燙焦了,草草地塗著一些藥膏,而且這顯然是新傷,應該就是在這兩天之內被燙的。
張馳還想做進一步的檢查,附近却有幾個公家捕快打扮的人吵吵嚷嚷地試圖分開看熱鬧的擁擠人群,接近了這邊。
張馳拍拍手站起來說:「我們還是走吧,要是扯上了官家的人,又是個人命官司,夾纏不清起來只怕好幾天也脫不了身。」
慕流雲在這方面也是全無經驗,張馳既然這麽說,他就隨張馳一起上馬離開了。
那幾個捕快其實也透過人群看到了他們,却想著人命官司又扯上江湖中人,只怕是抓也不能抓,審也沒法審,放又不好放,一不留神還要被這些無法無天的江湖人給滅了也難說的很,就刻意磨蹭了一番,視而不見地任由他們從容離去,這才開始驅散人群收拾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