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第八幕 《想變成人的貓》⑥
向猜反復問那個女生:「你沒看錯嗎?這句話真的是‘我喜歡你’的意思?」
那女孩子不停地點頭:「這是我的母語呀, 我怎麼會認錯呢。」
「……」
那學妹的態度如此篤定, 導致向猜腦子里亂成一片。
他尤不死心,又踟躕問:「會不會是我寫錯了哪個筆畫,讓這句話從‘永遠的朋友’變成了‘我喜歡你’?」
女孩沒說話, 只用一種憐憫的、遺憾的、又有些感慨的視線望著他。
他們都清楚,向猜的反復追問, 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他盯著手裡的簽名版,那些文字像是自己長出了翅膀, 開始自行靠攏、變化,最後組成了一個女孩子圓圓的笑臉。
他想起自己五年前第一次踏進教室,琪霽遞給他的小魚乾;他想起她是如何把自己帶入網配的世界;他想起他們上早功課時偷偷聊天。
那些曾經被他忽略的細節忽然變得那樣鮮明。
她被沒收的口紅;她在寢室樓下的擁抱;她轉學那天, 笑著說要做一輩子的朋友……
這句遲到五年的告白, 向猜終於在今天收到了。
向猜也曾深陷一段無望的單戀里,所以他才知道,單戀的滋味究竟有多難熬。
諸多思緒壓在心頭, 就像是……就像是一團看似整齊的毛線, 直到拆開了,才發現裡面早就亂成一團了。
向猜不知該怎麼面對「自己最好的女性朋友居然暗戀自己」這個衝擊性的大消息,他想找人聊一聊,可是茫然四顧,卻又不知道該對誰開口。
向猜試著和岑滿川討論。
「那個……你有沒有遇到過這種事?」向猜問, 「你玩的很要好的女性朋友, 突然說喜歡你?」
哪想到,岑滿川歪了歪頭, 很詫異地說:「我不認識對我沒有非分之想的女性朋友誒……出現在我三米以內的所有女生,最後都會和我告白。」
向猜:「……」
岑滿川問:「你這是在考察我的男女關係嗎?你放心,我和她們分手後,再也沒有聯繫了!」
向猜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岑滿川以前都是被女孩子倒追的,只有向猜是他一見鍾情,主動追求的。
向猜並不會覺得吃醋,就是有些好奇:「那你為什麼和她們分手的呢?」
「我也不知道呀。」岑滿川疑惑地說,「每次都是她們莫名其妙的提分手。我問她們分手後能不能繼續做朋友,結果她們無一例外都把我拉黑了。」
「……」
聽到這裡,向猜還是蠻心疼那些女孩子的。
……
晚上,向猜回到寢室後,實在忍不住,敲開了陳子然的微信。
在高中時,他們三人走得最近。陳子然是個「人精」,向猜現在忽然意識到,會不會那個時候,陳子然就知道琪霽的心思了呢?
guess:在嗎?子然。
guess:我有件事想問你。
陳子然估計是在忙著趕通告,直到向猜洗漱完準備睡覺了,他的回復才冒出來。
臉蛋天才陳子然:這一分鐘在。
臉蛋天才陳子然:但說不定下一分鐘就不在了。
臉蛋天才陳子然:塞錢空降的女配簡直智障,給我隨便牽只鸚鵡過來,台詞都念得比她好!
臉蛋天才陳子然:這場拍吻戲,明明講的是她為我擋刀死在我懷裡,臨死前我哭著吻她,多虐啊!!你說多虐啊!!!
臉蛋天才陳子然:結果這女的一親就笑,一親就笑,害我連續NG18次。
臉蛋天才陳子然:親的老子嘴巴都起皮了,這他媽是故意的吧??
向猜還沒說話,陳子然先噼里啪啦說了一堆。
現在這年代,小鮮肉也不好當。陳子然白白被女演員吃豆腐,無從發洩,只能說給向猜聽。
本來向猜來找他是想來問問琪霽的事情,哪想到最後稀裡糊塗身份顛倒,向猜成了陳子然的垃圾桶,聽他倒了一肚子苦水。
等到陳子然吐夠了黑泥,神清氣爽地被導演叫走後,向猜也沒能問出心中的疑問。
現在還剩下最後一個辦法,那就是直接詢問另一個當事人……
可是向猜默默點開琪霽的微信,望著女孩頭像上那只元氣滿滿的粉色胖丁,他遲疑了。
自從琪霽轉學去韓國後,兩個人的聯繫頻率越來越低。向猜剛開始還有點難過,不明白曾經親密的朋友為什麼越走越遠。他只能安慰自己:琪霽去了韓國,要把所有精力放在學習上,還要努力融入當地人的群體,肯定沒那麼多時間放在老朋友身上……
……現在回想起來,這其實是琪霽有意的疏遠。
他們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兩個月以前,那時琪霽從朋友圈里看到了他畢業大戲的宣傳,於是給他留言,祝他首演成功。
當時向猜回復:
guess:謝謝!
guess:你最近怎麼樣?
guess:要畢業了,你是回國發展,還是留在那邊?
可女孩並未回復。
而向猜因為忙著排練,很快就把這件事忘在了腦後。
現在他重讀這些對話,心裡品出一些其他滋味來。
琪霽太像他了——琪霽的消極態度,像極了五年前的向猜。
他們都是這樣倔強的把自己在意的人遠遠推開。
……
因為這件事,向猜失眠了。
他只睡了短短幾個小時,天還未亮,他便醒了過來。
他摸過枕頭下的手機一看:五點,他已經很久沒這麼早起床過了。
大學和附中不一樣,校規里沒有「五點半所有學生都要出早功」的硬性規定。向猜畢竟是個年輕人,上了大學難免倦怠,不過他仍然會堅持每天在上大課之前,提前一個小時去舞蹈室做集訓。
現在才五點……
向猜只猶豫了一小會兒,便靜悄悄下床,摸黑出了寢室。
恰逢畢業季+文化課考試周,舞蹈教室里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向猜穿著夏季練功服,扶著欄桿做了八個八拍的pile。夏季炎熱,他只做了幾個動作,就已經渾身冒汗了。
他把白色T恤的袖口卷到肩膀,露出肌肉漂亮的雙臂。修長筆直的雙腿從短褲里伸了出來,比例完美,當它們繃緊時,沒人能從那雙腿上移開視線。
這五年的光陰在向猜的身上留下了很多痕跡。他長高了,從一個纖細羸弱的少年,變成了勁瘦高挑的成年人。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充滿力量,卻又不顯得累贅;他的氣質介於男孩與男人之間,融合的恰到好處。
向猜看著鏡中的自己,已經想不起來五年之前他是什麼模樣了。
教室里安安靜靜的,沒有震耳欲聾的音樂,也沒有鼓點分明的節拍器。
可是音符就在他心裡。
他起跳——雙手向遠處延伸,雙腳呈一字大開——他跳的足夠高,這讓他的身體在空中形成了一個神奇的滯空,在拋物線結束後才輕盈的落到了地上。
他的雙腳傷痕累累,可他早已習慣與疼痛共舞了。
他在寂靜的晨間陽光里默默跳了半個小時的舞。他沒有舞伴,那他就當自己的舞伴。
男步、女步。芭蕾、倫巴。
向猜揮霍著體力,希望把內心深處那些漫無邊界瘋長的思緒也一並消耗乾淨。
直到筋疲力竭,他才停下。
他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樣,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了。可他腦袋里亂七八糟的想法依舊沒能理出頭緒。
那些思緒就像是雜草,他以為自己已經除盡了,可當環境合適時,它們又再次從土壤深處瘋長起來。
他在想琪霽,又在想五年前的自己。
在想那句未能出口的告白。
在想長達五年的躲避。
向猜拿起手機,機械性地刷新著,可是列表翻遍,卻找不到一個能傾訴的對象。
……最終,他木然地點開微博,登陸他已經閒置許久的賬號,發佈了他今年以來第二條消息。
@向猜v:要是這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能像跳舞一樣簡單就好了。
這條微博配了一張他剛剛拍攝的照片——他坐在地上,對著舞蹈教室的鏡子隨便按了下快門,沒有找角度、沒有凹造型,就這樣隨隨便便的記錄生活。
向猜的微博還是為了工作註冊的,活粉幾乎沒有,現在還不到早上六點,他知道發出去一定沒人會看。
他純粹把這條微博當作了自言自語,說不定等他睡一覺醒來,就會把它丟進垃圾箱了。
可他沒想到的是——在他微博發出去一分鐘後,他的微信響了。
一個讓他現在無法面對的名字出現在了對話框里。
一鳴青雲:我看到你的微博了。
一鳴青雲:你遇到什麼事了嗎?
一鳴青雲:如果解決不了的話,我可以幫你出出主意。
向猜:「……」
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驚慌地去翻自己微博的關注列表。
結果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居然和談一鳴的工作微博互關了!
向猜知道,這時候裝作看不見是最好的辦法。
可他的手卻彷彿有自己的想法,點開了談一鳴的朋友圈。
最新一條消息是在幾小時之前發佈的:談一鳴和幾名coser站在一起,而他身後的背景牆上懸掛著紐約遊戲展的巨幅海報,陽光瀟灑地籠罩在他身上。
guess:……你現在在美國?
一鳴青雲:嗯,暴雨公司要在遊戲展上推《疑問之境》的最新資料片,把所有聲優都召過來表演了。
現在是早上五點半。
向猜呆在舞蹈教室里;談一鳴身處美國東海岸。
他們隔著整整十二個小時的時差。
……一切,彷彿倒退回了五年前。
向猜倚在鏡子旁坐著。可能是他睡得太少,頭腦太暈沈;可能是他跳得太累,身體太疲憊;可能是他思考得太多,心理太脆弱……
總之,總之——在這一刻,向猜放任自己,回到五年前。
他重新變成了17歲的少年,那個時候的他,和自己崇拜的偶像無話不談。
guess:你現在有時間嗎?
guess:我遇到了一個問題,不知道該怎麼解決。
guess:我能給你打個電話嗎?
一鳴青雲:可以,現在活動還沒開始。
一鳴青雲:稍等我走到一個安靜的地方。
一鳴青雲:是哪方面的問題?
guess:感情方面的。
一鳴青雲:……
……
遠在萬里之外,談一鳴和工作人員打了聲招呼,然後便拿起手機走出了嘉賓休息室。
「老談,你乾嘛去啊?」正在吸煙區抽煙的喬治看到他,好奇地問。
喬治畢業後乾脆留在了美國,兩年前經談一鳴介紹,跳到了暴雨當程序員,剛好就負責《疑問之境》這個項目資料片的開發。這次遊戲展,他也跟著一起來了,老友相見,自然熱絡。
談一鳴舉起手機示意:「我找個安靜地方打電話,有個認識的小朋友要和我咨詢一個感情問題。」
「哈哈哈哈。」現在家裡已經有了一個老婆兩個孩子三條狗的喬治笑出聲來,「你連戀愛都沒談過,他還找你咨詢感情問題,未免太殘忍了吧?」
「……」談一鳴苦笑,「是啊,他確實太殘忍了。」
作者有話要說:現在猜猜面前擺著三份感情。
哪份才是愛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