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第十幕 《雨中曲》③
向猜想了想, 還是決定約那位音樂總監面談一次。
其實不光是他想見姚音, 姚音也想見他一面。
這部音樂劇名為《等一個極晝》,是一個精神分裂患者自我尋找、自我救贖的故事。劇本原作是一部不知名的自傳體小說,主人公會經常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說話。這個聲音既是他的朋友, 也是他的敵人,那道聲音會嘲笑他、打擊他, 也會鼓勵他、輓留他。
坊間有個傳聞,說這部自傳小說被影帝常以恆看中, 現在電影翻拍已經立項,這將是常以恆第一部 自導自演的作品。
有這麼一層光環罩在頭上,《等一個極晝》的音樂劇項目推進的即順利又艱難。
順利之處在於, 投資好拉、導演好找;但艱難之處在於, 沒有音樂劇演員敢接,誰都怕和影帝放在一起做比較。
好不容易劇組敲定了一位男主演,結果對方居然鴿掉了!劇組求爺爺告奶奶找了一圈, 最終把目光投在了向猜身上。
向猜直到入組當天, 才知道他究竟面臨一個多大的挑戰。
而且更麻煩的地方不止於此——這,居然,是一部,獨角戲!!
是的,沒錯, 向猜要一個人分飾十二個角色, 現場換裝,一個人邊唱邊演邊跳兩個小時, 同時還要和觀眾互動。
向猜在拿到劇情梗概後:「……」
他眨了眨眼睛,問:「我還沒簽約,我能拒絕這份工作嗎?」
製片人嘿嘿一笑,和導演一左一右把他架起來,拖著這只垂死的天鵝走向了姚音的錄音棚。
姚音其實是《等一個極晝》音樂劇的作曲人,因為不放心自己作品的呈現效果,所以才決定乾脆來擔任音樂總監。
可能圈外人會以為,音樂劇劇本的作曲部分和編劇部分都由同一個人來擔任,其實這是極個別的少數現象。大部分都是在劇本完成後,再找作曲家譜曲填詞。
很多時候,音樂總監這個崗位也是兼任的,比如由鋼琴師兼任、由指揮兼任、甚至還有演員兼任的。
向猜在見到姚音之前,幻想過很多次這位歸國作曲家的模樣。
但是他沒想到,姚音……居然這麼有個性。
他看不出年紀,可能二十多,也可能三十左右。他抿著嘴,用著挑剔的眼光打量著向猜,這給他中性的五官增添了一份高深莫測的氣質。他把一頭長髮在頭頂扎成個小髻子,左右耳各一排耳環,每一個看上去都價值不菲。
從他衛衣袖口延伸出青黑色的紋身,密密紋滿了姚音的五根手指,這根本不像是一個音樂家的手——至少向猜見過的音樂家,為了保證手部神經的靈敏性,是根本不會在手上增添任何一道痕跡的。
「姚老師好。」向猜主動伸出了手。
「先別叫老師。」姚音聲音清冷,直接打斷他,「讓我聽聽你唱的怎麼樣。」
說著,他遞出了一張曲譜。
作詞作曲人都是姚音,曲名就叫《極晝》。這說明,向猜拿到的這首歌很有可能是這部音樂劇的主題曲。
姚音只給了向猜五分鐘的準備時間,然後立刻讓他和現場樂隊合唱。
這次是一架鋼琴+雙提琴的配置,一名提琴手遲疑地提醒他:「姚老師,這首曲子咱們還沒練到……」
姚音挑眉:「你拉提琴多少年了?」
「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你還沒學會邊識譜邊演奏嗎?」
「……」
於是,一個第一次讀譜的男主角,和三名第一次讀譜的樂隊伴奏,開始了磕磕絆絆的第一次合作。
《極晝》是一首基調哀傷的曲子。
男主角為自己幻覺里出現的聲音,取名叫「極晝」,因為極晝代表著永遠的光明,代表著永不落幕的艷陽。
男主角一直在和極晝對話,身患精神分裂的患者在初期很難意識到自己生病了,他誤以為極晝是一個看不見的朋友。這個朋友殘忍而溫柔。
向猜先試唱了第一遍,這時的他還沒完全進入狀態,聲帶有些緊,他自己都能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飄,高音直接唱劈叉了,就像是呲錯方向的仙女棒。
哪想到,姚音居然很平靜地接受了他演唱里的瑕疵,稍微指點了幾句,讓他再試唱第二遍。
接著是第三遍。
然後是第四遍、第五遍……
五遍結束,向猜和樂隊融合的越來越好,不管是感情還是音准,都聽不出來明顯的瑕疵。連續五遍沒有休息的唱完這首技巧高超的主題曲,向猜累得渾身大汗,恨不得現在就躺在地上。
姚音的嘴角終於提起了零點一公分(向猜甚至懷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覺),拍拍手,說:「好了,熱身結束了。」
向猜:「……?」熱身?
樂隊:「……?」熱身?
姚音刷刷翻著手裡的劇本,語速飛快地說:「《極晝》這首歌出現了三次,每一次主人公的感情都不一樣。分別是認識新朋友的狂喜、發現新朋友是幻覺產物後的痛苦、以及坦然看開後的平靜。這三種狀態里,‘狂喜’是最好表現的。你看一下這段劇本,十分鐘後試唱。」
旁邊的導演生怕嚇走了最後一位男主演,趕忙說:「小姚啊,向猜這是第一次讀劇本,你多給他一段時間。」
哪想,向猜卻主動表示沒關係:「導演、總監,我想試試。」
他原本對這個工作還抱有疑慮,可是剛剛的五遍「熱身」,卻讓他隱隱對男主角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衝動——向猜想演他!想演好他!
他想讓這個角色從劇本里走出來,活生生地站在觀眾面前!把他的喜怒哀樂,把他的掙扎困苦全部展現出來!
姚音挑眉看著他:「小朋友,看來很有信心嘛。」
向猜不答話,只抓緊時間低頭翻看著手裡的劇本。
十分鐘後,向猜閉上眼,又把這段情節在心裡默背了一遍,再睜眼時,男孩眼裡滿是自信的光亮。
他沒有拿歌詞頁,就那樣兩手空空的走到了樂隊之中。
製片人一愣:「他怎麼……」
下一秒,向猜已經張口念出了第一句台詞。
——「你在哪兒?……你是誰?……你會像他們那樣離開我嗎?」
——「你喜歡我?你真的喜歡我嗎?我……我……我也喜歡你!」
——「那我們,從現在開始,就是朋友了!!」
就在這一瞬間,男主角「活」了過來。
製片人和導演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點了點頭。
只讀了十分鐘劇本,向猜就能對這個角色有這種程度的理解,如此靈氣逼人的年輕演員,未來定然前途無量!
姚音原本只打算讓向猜演唱一首歌,誰想向猜居然主動把前面的台詞一同表演了出來,配上他的肢體動作,和喜極而泣的表情……所有人都一陣恍惚,彷彿真的看到男主角出現在他們面前!
姚音快步走到鋼琴師面前,低聲道:「你起來。」
鋼琴師茫然地「啊?」了一聲。
姚音說:「你跟不上他,讓我來。」
鋼琴師趕忙讓位,姚音立即霸道地霸佔了琴凳,十指在空中靈活地活動了十幾下,然後懸腕、沈肘,雙手輕輕地壓在了琴鍵上。
與此同時,男主角的台詞部分終於結束,向猜仰起頭看向虛無的遠方,然後深吸一口氣,唱出了第一個音符——
狂風驟雨一樣的華彩樂章從姚音的指尖傾瀉而出,向猜一開口就直接把《極晝》的速度提到了原版的三倍,而姚音毫不遲疑地跟了上去!!
向猜唱著、唱著、他在高聲吟唱著!!
男孩清亮高亢的歌聲與黑白琴鍵撞擊在一起,震入了所有人的耳膜之中。
姚音的視線緊緊鎖住向猜,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麼讓他熱血沸騰的聲音了!
他堅信,《等一個極晝》的男主角,非向猜莫屬!而他寫的歌,也只有向猜才配得上!
……
都說「不打不相識」,那麼向猜和姚音之間,可以說是「不唱不相識」。
試唱結束後,姚音看向猜的眼神都變了,恨不得倆人當場結拜成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向猜問:「姚老師,我通過您的考驗了嗎?」
「別叫我姚老師!」姚音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笑嘻嘻道,「咱們這麼熟了,你可以叫我Melody!」
向猜很想問問他,他倆到底哪兒熟了。
在正式簽約後,向猜領到了完整的劇本以及姚音為此劇創作的十五首獨唱。
《等一個極晝》整部劇不到兩個小時,節奏非常密集,光是台詞本就有厚厚幾萬字。向猜從沒演過獨角戲,當他從導演手裡接到這麼厚的一沓劇本時,頓時生出了落荒而逃的衝動。
不過,落荒而逃什麼的只能想想。他喜歡這個角色、喜歡這些歌、也喜歡這部劇,而且最主要的是……他已經很久沒有收入了……
留給這部劇的時間不多了,預計要排練42天,每天十二個小時,從現在開始向猜就要進入狀態,開始瘋狂的背誦工作。
一想到即將到來的忙碌生活,向猜幹勁十足,得意地張開了翅膀,恨不得現在就引吭高歌。
新的排練廳居然位於山河劇場的二樓——沒錯,就是向猜排演畢業大戲《長靴皇后》時所在的那個劇場。
姚音坐在凳子上,雙腿交疊,得意地晃著腳:「這是我的地盤,隨便用!」
向猜這才知道,原來姚音是個不折不扣的富二代。這家劇場是他家裡人開的,在他十八歲那年送給他當禮物,不圖賺錢,就圖開心。
姚音在聽說向猜居然在山河劇場排過畢業大戲,頓時來了興致,挑起向猜的下巴,故意用一種色眯眯的口吻說:「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我和猜猜有緣呀。」
一起共事了一段日子,向猜已經逐漸習慣了姚音愛演的性格。
別看姚音在私底下經常和向猜開玩笑,但只要一開始排練,他立即化身最嚴苛的老師,簡直比閻王還要可怕。
他能從鋼琴罵到小提琴,再從小提琴罵到向猜,換個性格懦弱一點的,早就要被他罵哭無數次了。
好在,工作歸工作,生活歸生活。
姚音最擅長用金錢籠絡人——往往十分鐘之前還把他們罵到狗血淋頭,十分鐘之後,他就笑眯眯地招呼大家一起吃五星級酒店的外賣。
當大家喝著奶茶啃著鳳爪,有再多怨氣都能吞回肚子里去。
……
「怎麼感覺你胖了?」車上,談一鳴開口說道。
「咦!!!!!真的嗎!!!!!」正在副駕駛座上埋頭背台詞的向猜瞬間嚇得支起了身子,驚恐地抬起了腦袋。「啊啊啊一定是因為最近下午茶吃太多了!」
見他這幅樣子,談一鳴不忍心再逗他:「……我騙你的。你明明瘦了一大圈,難道你早上照鏡子的時候沒發現嗎?」
向猜微微歪了歪頭:「還好吧?我天天都要看鏡子,沒覺得自己哪裡瘦了。」
他最近排練非常辛苦,每天要在排練廳呆十幾個小時,回家後還要繼續背台詞。在這麼高強度的壓力下,向猜即使每天吃很多東西,依舊沒能止住體重的下降。
談一鳴道:「那是你看的不夠仔細。」
向猜沒多想,隨口問:「難道你看的就很仔細了?」
「嗯。」男人雲淡風輕的承認,「我每天都會很認真的看你。」
向猜:「……」
男孩不說話,倉皇地低下頭,欲蓋彌彰地刷刷翻起台本,但實際看進去多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只希望翻動台本的聲音足夠大,可以把他的心跳聲遮住才好。
因為山河劇場的排練廳距離談一鳴的公司很近,於是談一鳴把接送向猜上班的工作攬了下來,只為了每天多一些時間和他相處。
密閉的車廂內,兩個人的呼吸融合在一起,彷彿天生就是一體。
現在已是寒冬,昨日剛下了一場大雪,雪很深,車輪碾過,在雪地裡留下兩道車轍。
談一鳴問:「下周就是新年了,你有什麼計劃嗎?」
向猜搖搖頭,低聲道:「那幾天照常排練,我們要趕進度。」
「……」談一鳴有些心疼他,決定等《等一個極晝》上演後,一定要再次請全公司的員工去看。「那就這樣。31號那天上午我先把你送到排練廳,中午我回父母家吃個午飯,下午再來接你。晚上咱們兩個人可以慶祝一下,如果你不想出去吃,咱們就在家裡吃火鍋怎麼樣?」
轉眼,他們已經同居四個多月了,這是他們第一次共度的新年,但談一鳴希望未來的每一個新年都能一起度過。
向猜卻乖巧地搖搖頭,懂事地令人心疼:「沒事的,我一個人過沒關係的。你好久不見叔叔阿姨一次,在家多住兩天,多陪陪他們。」
談一鳴很想說「陪你更重要」,但話到嘴邊轉了一圈,怕嚇到他還是咽了回去。
「劇場那邊不好打車,而且這種特殊節日會出來拉活的司機太少了,冬天黑得早,你一個人回家我不放心。」
「沒關係。」向猜輕快地說,「Melody說他也住這個方向,到時候我可以蹭他車回去呀。而且他也是一個人在華城過新年,我倆可以湊一起吃飯。」
談一鳴:「……」
Melody、Melody、Melody,又是這個鬼Melody!!
向猜進了新劇組多久,談一鳴就從他嘴裡聽了多少遍Melody的名字。
從向猜嘴裡,談一鳴拼湊出了這個Melody的形象:一個喜怒無常的音樂總監,一個財大氣粗的富二代,一個恃才傲物的作曲人,一個喜歡在口頭上調戲小天鵝的性向未知人士。
談一鳴想,他必須要找個機會,好好會一會這位Melody總監了!
——他的寶貝小天鵝剛剛開竅,可不能被別人拐走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想寫猛鵝護食的,結果居然寫出了老談酸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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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初戀要趁現在》和《等一個極晝》都是我編的音樂劇,現實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