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從禮堂里出來,從擁擠狹窄的鋼琴下,曖昧的獨處氛圍里抽身,陸長亭和沈戾心裡都松了一口氣,又有些悵然若失,對視一眼,最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沒想到畢業這麼多年,又差點體驗了一次被值班老師意外收穫。」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戾失笑道,「走吧,也逛得差不多了。」
逛學校的時候走走停停,走得慢,出學校的時候,未曾停步,兩個人也走得慢,是不自覺的放慢腳步,想拖住時間。
到底還是走到了校門口,陸長亭很自然的開口道:「我送你吧。」
「我開了車……」沈戾頓了頓,「有東西給你,等我一下。」
車停得不遠,就在附近的路邊停車位,沈戾走到車邊,拉開副駕駛座車門,把車座上放著的紙袋拿了出來。
「巧克力?」陸長亭接過來看了一眼,沈甸甸的一盒巧克力,壓著他心頭上。
「嗯。」沈戾抿了抿唇,「我說過的——會給你買很多巧克力。」
想到自己撒的謊,陸長亭低笑了一聲:「這話沒有次數和時間限制嗎?」
上次,他已經從沈戾那裡拿了很多巧克力了。
「沒有的。」年輕的男人很淺的笑了笑,明亮的眼眸迎著熱烈的日色,「一直作數。」
陸長亭看著他,情緒翻湧,心頭滾燙。
沈戾在他面前實在太乖了,眼神乾淨,又認真,又溫柔。筆直的脊梁,骨子裡分明還是那個知世故而不世故的沈老闆,似乎只在他面前才會收起所有的稜角,只把滿心的溫柔留給他。
這個人,像是盛夏的風,冬日的暖陽,溫柔的月色,凌晨四點的海棠花……像一切美好的意象,叫他一想到,就覺得此前的人生都乏善可陳,斯人若彩虹,當真是遇上方知有。
陸長亭也笑了起來。
溫柔的笑意先是從眼角眉梢露出來,然後牽起唇角,像是新雪初霽,一枝梅花亭亭立於風雪間,又俊又傲。
「沈老闆,你這樣會把我慣壞的。」他說,「人心不足啊。」
一句玩笑話,鬧得沈戾的心跳又是一滯,更加劇烈的跳動帶著幾分苦澀。
他垂眸掩去眼裡的情緒,低聲道:「陸總說笑了。」
想要慣壞陸氏集團的總裁,他自問自己沒有那麼大的能耐,但只要陸長亭要……傾其所有又何妨。
「沒開玩笑。」陸長亭在笑,可他的語氣卻很認真,「人非木石,你對我的好,我都能感覺得到。」
沈戾的腦海裡砰的一聲,炸開,然後混沌一片,歸於空白。
像是心裡深埋多年的炸彈被陸長亭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點燃了,不見火光不見硝煙,卻把他炸成了碎片。
怎麼辦,陸長亭知道了嗎……
他不自覺的捏緊了手指,用力得指節都有些發白了。
他果然還是表現得太明顯了嗎?
「那我的呢。」陸長亭問他,「沈戾,我對你的心意,你知道嗎?」
沈戾茫然的看著他,只看到他的唇瓣一開一合,卻因為變得遲緩的思緒和輕微的耳鳴反應,完全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是在拒絕嗎?
見他一副茫然失神的模樣,更多的話陸長亭也說不出來了。
短暫的沈默後,他嘆了口氣:「算了。」
這樣突然的表白,大概還是太不合時宜了些……是他太心急了。
沒有回應也沒關係。
來日方長,他總能捂暖沈戾的一顆心。
……
沈戾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一路上,他整個腦子都是空白的,思緒像一團亂麻全都糾纏在了一起,理不清。
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陸長亭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是知道他暗戀他了嗎?
還是只是朋友之間,謝謝他對他的好的意思?
程昭看著他瞳孔渙散的像個遊魂一樣走過,皺著眉叫住他:「沈戾。」
「嗯?」他下意識的應了一聲,卻還是在走神。
「你去哪兒了?」程昭也才回到家沒多久,剛收拾完行李,這會兒心神都很疲憊,沈戾回來還一副魂不守捨的模樣,叫她放心不下,覺得更累了。
「回學校了。」他回過神來,想不明白陸長亭的話,眉宇間也露出了倦色,「和陸長亭。」
程昭皺著的眉頭微松,嘆了口氣:「沒事吧?」
沈戾搖了搖頭:「沒什麼。」
就算心思被發現,被拒絕也沒什麼的。
說不定他還能徹底死心,到此為止,從這段暗不見天日的感情里走出來……
就是心裡有點疼。
很疼。
疼得,要喘不過氣來了。
他勉力的笑了笑:「我回房間休息一會兒。」
回到房間,沈戾在床上放鬆身體躺了一會兒,然後翻了個身,摸索著拉開床下的多用隔層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裝滿星星的玻璃罐來。
一千顆。
從喜歡上陸長亭,到畢業,他心情好的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想告白的時候,想放棄的時候,都拿彩色紙條把那些隱晦的心事和字句寫下來,然後疊成星星,扔進玻璃罐里。
疊到一千顆,他們也畢業了。
心事都被他妥善的存放了起來,用來想念,也用來紀念。
他打開玻璃罐蓋子,挑出唯一一顆黑色的星星,小心的拆開來。
那是最後一顆星星,高考完那天他寫的。
高中的字跡還帶著些稚嫩,銀色的簽字筆,筆畫橫平竪直。
「我今天看到你了,考完試,特意在校門口等著,人好多,有人哭有人笑,等了好久才看到你和她一起出來,你低頭跟她說話,在笑,考得一定很好吧。畢業快樂啊。」
所有的事情其實都應該在畢業畫上句號的,可他現在,和陸長亭認識了。
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喝酒,還能一起說笑聊天,人心不足,他也變得貪心了,想一直這樣,待在陸長亭的身邊。
可他也怕。
怕自己藏不住,喜歡這種事怎麼藏得住。
一看到他就想笑,明晃晃的歡喜和喜歡從唇角掛上眉梢,臉紅心跳和眼裡的笑,一樣也藏不住。
所有的溫柔和特殊相待都是喜歡這頭小獸的小尾巴,平時它還算安分,只敢把尾巴偷偷的放出來,可它一高興,尾巴就又搖又晃,四面八方都在告訴全世界「我喜歡你」。
沈戾嘆了口氣,把星星重新疊好,放回玻璃罐,收回抽屜里。
他摸出手機,給江持風發了條微信。
「他好像知道了。」
江持風的回復很快,先是發了個問號,然後補了句:「陸長亭?」
沈戾又沈沈的嘆了口氣,回了個「嗯」字。
江持風回了個電話過來,開口第一句就問:「寶貝兒你告白了?」
沈戾心裡的煩悶和不安被他這句調笑沖淡了些,只是語氣聽起來還是有些低落:「沒有。」
「說說吧,怎麼回事。」江持風收斂了玩笑的口吻,「如果你願意說的話。」
沈戾大概把今天的事說了,只略過了躲在鋼琴下的那一段。
他是真的心亂了,心一亂,就忍不住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想,被發現了,要被討厭了吧……各種亂糟糟的念頭充斥在腦海裡,自我折磨的把自己逼進死衚衕。
江持風聽完沈默了一會兒。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覺得沈戾就是想多了,但感情這種事再怎麼分析再怎麼講道理都沒用,沈戾需要的,是有人拉他一把,或者推他一把。
「你想要確定他是不是知道你的心思了,是不是拒絕你了,其實特別簡單。」江持風說,「既然他給了你‘隨約隨到’的許諾,那你過幾天約他吃個飯,或者看個電影,如果他拒絕了,那就算了,你也算是撞了南牆,該死心了。」
「如果他答應了,就說明不管他知不知道你的心思,他都願意跟你繼續來往。」
「而你要不要繼續,那就看你怎麼想。如果你想繼續以朋友的朋友待在他身邊,就和以前一樣來往,如果不想,就試著放下吧。」
江持風心想,要是陸長亭知道沈戾的心思,還不拒絕,那就有意思了。
作為沈戾的好友,他當然希望陸長亭是後者……
冷靜下來想想,江持風的話,似乎挺有道理。
沈戾壓下要是被拒絕怎麼辦的念頭,心裡短暫的松了口氣:「那我過幾天,約他試試。」
「看電影吧。」江持風忍著笑,提議道,「或者去遊樂場,約曖昧一點的活動,這樣才好試探他的態度。」
作者有話要說:
凌晨四點鐘,看海棠花未眠。 ——川端康成 《花未眠》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怦然心動》